东朵灵

  “快看！天上破了个洞！”

  在水晶折射出幽幽蓝光的夜幕下，我们隔着老远便看到了尽头。那是一个倾斜向上，开在天顶上的洞窟。水晶矿石和掩埋在水晶矿石底下的水渠正是通向那里。在黑色夜幕地笼罩下，借着四射开来的幽蓝光芒远远望去，那个洞窟就好像一只汩汩流淌着水晶泪水的巨大眼窝，它正在天穹之上神色哀伤地默默俯瞰着大地。

  当我们抵达那尽头时，一跨过洞窟入口，迈入洞内，我们手上的火把就骤然蓝光大盛，就好像被施了魔咒般在洞窟内部顺着水晶石壁袭向四周的黑暗之处。洞窟内部在阴火寒烛的照耀下，眼前蓝光一晃，眨眼间便亮如白昼，我们凭借着这道铺天盖地而去，无与伦比的蓝色光芒，仅在刹那间便看清了这整个洞窟内部异常开阔的空间。

  那是一个由一整片湖泽和不计其数的巨大水晶簇构成的，应是只有在梦里才能一睹华丽模样的绝美世界。那些大到超乎想象的水晶矿石就像是一群生活在水底的洪荒巨兽，它们各自伸出晶莹剔透，巨大无比的犄角，这些犄角大多堆积在一起，呈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向，将重叠交错，带着棱角的水晶柱子由内而外层层铺展开来，模样像极了一朵朵盛开的水晶莲花。

  站在洞窟入口处，放眼望去，除了靠近湖岸的大片水晶矿石遭到千年前那场惨烈战争的损毁，留下触目惊心的废墟外，湖心还是遍布着大量保存完好的水晶莲花，这些水晶莲花大的宛若一座岛屿，小的也好似一座山丘。

  “啊~！那是半神王宫！”

  我们置身在阴火寒烛的光芒中，仅在一瞥之间，所有人都被眼前那富丽堂皇的景象迷得目瞪口呆，如坠梦境。在见到这耀眼夺目的景象后，西戎在惊愕之余忽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他微微有些颤抖地指向前方，然后呼唤出一个仿佛从他体内爆发出来，毋庸置疑的名字。

  我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处坐落在水晶湖泽对岸，遮掩在无数的水晶莲花后方，闪现出金属光泽，仅存半面摇摇欲坠着的神秘大门。

  原来，这山脊的尽头竟然是将这马王领域，整个庞大的空间从夜幕中分割开来，从穹顶之上一分为二，上层是马王至高无上的半神王宫，下层则是马王领域平民百姓的俗世民居所在。这一条匍匐在脚下的登天大道和这一道俯瞰芸芸众生的天眼之门都是象征了马王那极具威严，不容置疑，至高无上的半神王权。

  顺着脚下精光闪烁的登天大道一路上行，才刚踏入洞窟，就意外见此情景，我们所有人无不为之猛然一震，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那片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更是感觉自己这具仿佛烛火般随时会被微风拂灭，瘫软倒下的皮囊里有一只强劲有力的鼓在‘砰砰’地一阵乱敲着。虽然每个人都异常兴奋，但毕竟一路走来都经历过许许多多的风浪，也见识过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甚至诡异至极的东西。所以在最初的震撼慢慢平复下来以后，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稳住身心，迈出步子，缓缓地继续往里走。

  其实，应该在迈过那个巨大的天眼洞窟入口之前，脚下的路就已经不再是那条普普通通的砖石大道。在水晶碎石和粉尘的掩盖下，那条由砖石铺砌而成，串联着底下所有古老城区街道的登天大道不知在何时何处已然悄悄发生了改变，它在毫无察觉间悄然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水晶之路。

  那一整条路都是由晶莹剔透的水晶矿石开凿，并精细打磨、雕琢而成，穿过洞窟入口，行走其上，能清晰的看到所有人的倒影，宛若一面镜子置于脚下，虽然表面伤痕累累，裂纹横生，有诸多残缺之处，但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后，便消弭了那些美中不足的缺憾，仍旧美的动人心魄。

  说起来也十分奇怪，在这个长眠于地底之下，长期阴冷黑暗，与世隔绝的环境当中，在这样一个真正算得上，满世界都是水晶的独立空间里头，尽管那股似有似无的恶臭气味还在扩散，但在这个水晶矿石多如繁星，不计其数的地方，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那种曾在路上感受到的凶煞之气，反倒是觉得这里的水晶竟然美的如此纯净无暇，干净透彻到回归本质，空无一物。

  行走在这样的环境里，犹如穿梭在春风和煦的花海之间，令人心旷神怡，甚至在片刻之间使人忘却了肉体上的疲乏和痛楚。

  同样，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西戎在洞窟之外初见水晶矿石时的古怪神色，也彻底明白了西戎那种敬畏之中混杂着愠怒的古怪神色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整个水晶矿石构成的天地里似乎蕴藏着某种滋养精神和净化心灵的东西。很显然，戈戎和西戎先前一定从某些神秘古卷或轶事传闻中知晓了它的存在。

  像这样一个神圣之地遭到邪恶力量的损坏，对于知晓它存在的半人国后世子民来说，又何尝不惋惜，又如何不愤恨。

  不过，当时大家都身处在洞窟内部，心境受到了水晶矿石的影响，在见到岸边成片成片的水晶废墟以后，就连本该对此深恶痛绝的西戎神色竟然也相较之前缓和了许多。

  在这样一个能够休养身心的特殊环境下，我们跟着戈戎，沉默不语地高举着足以照亮整个庞大空间的蓝色火把，顺着脚下亮如明镜的水晶大道继续往里走，深入这庞大的水晶洞窟内部。

  我们一直往前走着，脚下的路刚开始也一直通往水晶湖泽的岸边上。但是在接连绕过几座大如山丘的水晶簇废墟并来到岸边之后，那条水晶大道忽然就此拐了个弯，转而蜿蜒向湖岸左侧的水晶墙壁里，水晶大道在那里接入一条开凿在墙壁之中的幽深甬道里。那条甬道不宽，但也足够同时容纳两位肯陶洛斯人并排行走，在洞口，我们稍作犹豫，然后还是鱼贯进入甬道里面，顺着甬道一路往前推进。在甬道内行走的时候，透过那一整面稍显透明的墙壁，我发现一旦我们手中的火把离开外界之后，整个水晶洞窟内部就好像日食般，一下子从白天落入了黑夜，除了靠近眼前墙壁的湖水微泛幽光，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外界的一切都黑黢黢地融为了一体。闷头走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下，我们自然无法了解外界的状况，也无法随时获知当前所处的位置。不过幸好这样的状况并未持续多久，大概在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我们终于走出了甬道，又重新回到了外面。外界的水晶洞窟也在阴火寒烛的照耀下只一瞬间就恢复了之前的明亮。

  水晶洞窟刹那间又亮了起来，也就在这时，我们才发现自己已然顺着墙壁上的甬道绕过生满水晶莲花的湖泽，抵达了对岸那座高高在上，气势恢宏大门底下。

  马王勒戈的半神王宫就坐落在眼前这道镶嵌在水晶岩缝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黄金大门背后。从远处看，这座形状古怪到好似生长在巨大岩缝中间的王宫大门要高出湖面许多，虽然已有半扇大门伏倒于地，看起来有些落败，但仍旧不失一种震慑人心的凛然之威。

  “小心，不要碰到门”

  稍后，在我们跟着戈戎，悄悄地沿着脚下那最后一段看似被某种巨型钝重物体敲击成坑坑洼洼，花白龟裂的水晶大道，缓步走向那道破败但却仍旧庄严肃穆的黄金大门时，在即将踏入黑黢黢的大门内部之前，在门外，戈戎忽然停下脚步，然后他转身便轻声对我们说了句。

  我发现他说话间似是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札喀戎，像是在告诫他，进入这道门之后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札喀戎当然也立马就领会了首领的意思，顿时露出满脸委屈的神情。之后在路过那半扇悬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的黄金大门时，札喀戎确实规矩多了，他就连看也并未多看那门一眼。就包括后来在路上，当我们在意外闯入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多如牛毛的宝库之中时，即便贪财如斯，在见到这样一堆如山般庞大的金银财宝，他也并未再做出任何好比之前出格的事情来，他一路上反倒是安安稳稳的就好像变了个人似得。

  经过大门一踏入马王勒戈的半神王宫，就好像经过一道看不见的结界迈入了另一个与之不同的世界里。半神王宫内黑魆魆的世界被微不足道的阴火寒烛只照亮小小的一方土地，而门外的那个生满水晶莲花的世界在我们进来之后便再次进入了漫长的黑夜。

  几根火把便能照亮那样一个偌大的空间，这种特别的景象在离开那座水晶洞窟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让人感受到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不过，那种因受到水晶矿石影响而产生的舒适感并未持续多久，它在我们这一行人陆续离开水晶洞窟，踏入幽深的黄金大门内部之后，便在顷刻间随着夜色的蔓延而荡然无存，只剩下身后混沌作一团的黑暗和恍如大梦初醒般的恐慌。

  确实，这样的光芒在这样晦暗的地方实在太过耀眼夺目，如果黑暗之处潜伏着什么妖魔邪祟，那么我们此刻恐怕已经暴露无疑。这种后知后觉的后怕感，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就好像那阵仿佛被抽走片刻的疲惫与沉重感又再次回归到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