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郑重说明：本小说所有内容均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本小说未经作者同意不得转载。

  第一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1

  这是一个早春二月的清晨。夹着些许飞尘的风迎面扑到脸上还带着很深的寒意，但是已经不像冬天的风那样冷如刀割了。泛青的柳枝已经发出了浅黄的嫩芽，令人一触目就会感受到一种新生的喜悦之情。

  位于山海市城区西郊的安慈陵园里，一树树明媚娇艳的迎春花绚烂绽放了，仿佛春之使者正在宣告着春回大地的讯息。平坦的柏油路两旁的冬青丛上，新生的绿叶闪着青翠的油光，照亮了人的双目，若用手轻拂上去，就像婴儿娇嫩的肌肤。

  明峻峰一边欣赏着这春天的美景一边往陵园里走去。他是山海市望亭区公安分局刑警队里的一名年轻的刑警，今年刚满二十四周岁。他高大挺拔的身上穿着庄严肃穆的藏蓝色刑警制服，左上臂的外侧处闪耀着他最钟爱并引以为傲的警徽臂章。那上面绣着精致的五角星，飘带，黄色的长城和银色橄榄枝，还有令人心潮澎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这九个端正醒目的白字。浅蓝色的衬衣衣领紧紧围着他的脖颈，深蓝色的领带牢牢的固结在藏蓝色西服领的正中间，不偏不倚。左右两旁对称的肩章上分别有一颗银色的花状星徽，光洁明亮就如此时天空上掠过晨光的流云。

  偌大的陵园里静悄悄的，除了明峻峰之外空无一人。举目四望，到处是一座座排列整齐却非常冰冷的墓穴，当然还有许多正在冬去春来的复苏中生长的生命。这些数不胜数的绿叶和鲜花，日夜不停地吐露着清新和芬芳，守护和怀念着长眠于此的逝者。

  明峻峰从两侧龙柏林立的主路上右拐进入一条约一米宽的小路，穿过一座座墓碑走到尽头，向前走了几米后他又拐向右边的一道墓丛中，来到一座黑色大理石墓碑前停步伫立，凝神注视着光滑亮泽的墓碑上镌刻的大字——慈父明轩道，慈母方台意之墓。

  明峻峰郑重地挺胸抬头，向着墓碑认真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他摘下头上的大盖帽，把它托在右臂上笔直地立正，对着墓碑上遗像中的祖父和祖母亲切地说：“爷爷，奶奶，又是春天了，我来看你们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你们一定会为我高兴的，因为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成为了一名刑警。从小我就盼望着自己长大后能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警察，现在我做到了，以后我会努力工作和钻研，尽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好警察，让你们和爸爸妈妈以我为荣。爷爷，从小您就教育我：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有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我一直牢牢的记着，并一直把它作为我行动的准则。我希望我能成为让您满意的君子——正直诚实，睿智而豁达。警察对于我而言并不只是一份职业，更是一种惩恶扬善，维护公平正义的信念。这是一份崇高的职责，我绝不能用失职、渎职来玷污它的神圣。妈妈心疼我，她说我不该选择这样一条既艰苦又危险的道路，可是我就是喜欢它的挑战和磨练，我希望它能把我锻炼成体格最健壮，思想最成熟，性格最冷静的人，我心目中最成功的男人就是这样。爷爷，您曾经对我说过，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并不是当多大的官儿，也不是赚多多的钱，而是做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人，像孟子说的那样：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先做一个好人，才能真正的为国为民。在我的职业生涯开始的时刻，爷爷，奶奶，我想让你们来见证我在新的人生道路上的起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会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向前走，无论遇到多少挫折和困难，我也不会退缩和放弃。请你们看看我吧，我一定会让你们为我骄傲的。”

  在这个踌躇满志的时刻，明峻峰唯一的遗憾是爷爷没有能亲眼看到他当上警察。

  从小，爷爷就非常疼爱他，不厌其烦的陪着他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每次他总是扮演黑猫警长，爷爷扮演一只耳。他常用妈妈的围巾把爷爷的半边头包起来，然后爷爷会从厨房里拿一个白萝卜或一个卷心菜悄悄躲在卧室门的后面。他会抱着玩具枪勇猛地冲进来，然后用枪指着爷爷生气地问：“一只耳，你又偷兔妈妈的萝卜啦，要是有人偷你的卜卜，你愿意吗？”

  “不愿意。”爷爷装作又害怕又惭愧的样子说。

  “那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威风凛凛地举起枪来大叫，“一只耳，你这个小人，看枪！”

  “啊！”爷爷惨叫一声，慢慢倒在地上，然后奄奄一息的对他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考上首都刑警学院之后，在北京上大二时的一个初冬，爷爷突然在家里去世了，他去世时手里只握着奶奶的一张照片。

  明峻峰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奶，因为她去世的时候还非常年轻，甚至明峻峰的父亲——明大鲁还没有成年她就去世了。而她自己也是一个孤女。她出生在中华民族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年代，她的父亲姓方名璁，字国泰。他极度痛恨日本侵略者对中国进行祸国殃民的无耻行径，立誓要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和日本人决一死战！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台上黄金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方璁特意从这首悲慨壮烈的唐诗中为女儿取名为台意，藉此来表达他誓死报国、驱除鞑虏的决心。台意出生后还未满月，母亲就不幸去世了。方璁随即把女儿托付给了自己的姐姐瑞雪和姐夫明士廷，然后倾尽所有家产奔赴战场！不久，他的姐姐接到了他在台儿庄战役中以身殉国的讯息。

  那一夜，方瑞雪抱着不满两岁的台意跪在方璁的灵前彻夜恸哭……

  而明轩道其实也是一个孤儿。他八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被自己的老师明士廷收养。明士廷出身于仕宦之家，祖上曾数代在清廷为官。但随着清朝的衰败灭亡，他的家族也逐渐走向没落。由于他只长于国学诗文，而不善于经商肆市之业，在乱世之中只能依托祖上传下来的田地养家糊口。他把田地交给了一位熟识的佃农播弄耕作，而他自己则带着母亲、妻子和女儿秀珍住在山海中一座普通而清静的小四合院儿里，以教书授业为乐。

  山海依山傍海，自古繁华，是中华大地通向东海的重要门户。当西方文明的巨浪以不可阻挡之势滚滚而来的时候，清王朝这座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的封建□□殿宇终于被彻底冲垮了。西方自由平等的民主思想为中国带来了崭新的民国时代，从此后社会风气日益开放，男女平等的思想日益取代着男尊女卑的旧观念，许多女孩子从诸如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愚昧思想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也和男人一样求学和工作，她们卓越非凡的才华如雨后春笋般的在中华大地上尽情展露着。

  在父母的悉心照料和教导下，明轩道从小和台意、秀珍一起在充满书香茗雅的文化氛围中长大。明士廷非常注重对他们的培养，严格教他们学习背诵论语孟子，唐诗宋词等各种经典名籍，使他们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使中华传统文化大道的种子悄悄在他们的生命中生根发芽并开花结果。

  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逊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这些都是明轩道生前最喜欢的《论语》语录，也是明峻峰最喜欢的。《论语》在他们的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就像《圣经》在基督徒心目中是神圣无比的一样，虽然明峻峰非常敬佩西方文明。毋庸置疑，西方文明缔造了现代化的高度先进发达，成就了人们舒适便捷的生活方式，是人类社会发展与进步的重要而关键的推动力。但身为一个中国人，能引发明峻峰自豪感的却不是西方文明，而是中国人自己创造的文明。

  中华民族先祖创造的人类文明是辉煌的，是永远令千秋万代的中华儿女引以为傲的。孔子创造的以仁义礼智信为崇高道德标准的儒家文化，要比基督教的创立早了好几百年；中国古人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张纸的壮举至今为西方人所钦佩赞叹；中国人所发明的火药、印刷术和指南针无一不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基石；中国的诗词歌赋，亭台楼阁，琴棋书画，瓷玉帛器……无一不是世界人类文明殿堂中精美隽永的文化瑰宝！

  中国传统文化大道是中华民族的根脉，但世世代代的封建□□统治国体是中华民族的殇痛！崇高的道德礼教在争权夺利的血雨腥风中总是不堪一击的，封建□□的压迫和不公制约着人民不能自由而尽情地发挥出自己的所长，长期积弱积贫的中国从曾经的泱泱上邦沦落为任人劫掠的鱼肉之地，而在民族存亡之际还在自相残杀就像是中国人梦魇般的宿命。这是中华文明最大的悲哀。

  明峻峰记得爷爷晚年时曾经对他说过：“我们中华民族，胜在人民的智慧和勤劳淳朴之上，但却败在统治者的贪婪和残酷无耻之下。”

  看着墓碑的遗像中祖父眼里和脸上那饱经风霜的岁月沧桑，明峻峰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高兴地扑到他的怀里说：“爷爷，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当警察，和爸爸一样抓坏人！”

  “孩子啊，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你想当警察，就必须要有当警察的能力。如果你长大以后想当警察，那你现在一定要好好学习文化，好好吃饭，不能挑食，要多运动，多锻炼身体，这样等你长大了才能又高又壮，像黑猫警长一样又聪明又强大！”爷爷的话语言犹在耳。

  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来了。

  “爷爷，我现在只是一个白猫警员，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让您骄傲的黑猫警长。”明峻峰把警帽重新戴在头上说：“爷爷奶奶，我走了，清明时节我再来看你们。”

  他又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离去。当他回到陵园的主干道上时，又特地去了康家的家族墓地。那块墓地里现在有两个坟墓。明峻峰峰先走到他的姑爷爷康裕田的墓碑前行了一个军礼亲切地说：“爷爷，我来看您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成为一名二级警员了。您一定很为我高兴吧？奶奶，叔叔，婶婶和姿薇都很好，奶奶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叔叔日理万机，生意兴隆，姿薇再过两个月就要考大学了，我猜她一定会考上理想的大学的。希望您一切安好，如果您感到寂寞了，就去隔壁找我爷爷说话吧，他一定会非常欢迎您的。天不早了，我得去上班了，爷爷，再见。”

  在走出墓园之前，他不由自主的驻足在靠近门口的那座墓碑前。这座墓碑非常与众不同，看上去简直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不仅汉白玉大理石的质地非常细腻光洁，而且在墓碑的边缘还雕刻着许多的玫瑰花，于枝蔓缠绕中或盛开或微开，十分秀美动人。墓碑的正中央镌刻着几个金色的大字：爱妻韩雪莹之墓。墓碑的右下角刻着：夫康洪波立。金字的上面有墓碑主人的遗像。遗像上的容颜是那么年轻美丽，人如其名，雪质莹容。仿佛她依然还活着，可是她已经去世二十年了。

  墓碑上缭绕的玫瑰花浮雕显示了她的丈夫对她的钟爱，说明了她在高洪波心目中是多么的重要。但是对于这样一位曾经很亲近的亲戚，明峻峰却毫无记忆。而且，他从小到大，从没听到家里人主动提起过她。她似乎已经被活着的人彻底的遗忘了。

  不过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她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现在康洪波的妻子是何美雅，他们的女儿姿薇都快考大学了。就算康洪波没有忘记自己的前妻，也只能把她深藏在心中独自怀念。

  自古红颜多薄命。明峻峰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看着墓碑上精雕细刻、栩栩如生的玫瑰（其实是蔷薇花），心想他的这位婶婶一定很喜欢花。于是他走到正在怒放的迎春花旁，伸手折下了几枝金黄的迎春花与冬青捆成一束，怀着敬意把它放在韩雪莹的墓碑前。

  然后，他就离开了安慈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