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明娃

  果真……要如此么？

  魏子来垂眸看了看那匕首，却迟迟不愿接过，朱颢澜也有耐心，他的手一直停在那里，像一道催命符，从日暮垂垂催到夜色初至。

  生生要将人逼疯。

  “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动手了——如果皇上狠不下心，那便由属下代劳。”

  朱颢澜握着匕首躬身说道，态度里竟还有隐隐的一丝强硬，魏子来一僵，再垂眸看向明在的时候，小姑娘如扇的睫毛颤了颤，樱红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他眼皮一跳，想着阮明在不会是要醒过来了吧？

  他一慌，随即一把从朱颢澜手里接过了匕首。

  手掌，如烘着一团火。

  心，几乎要跳出来。

  脑子里像是有一团乱絮，将他所有的思绪都堵塞住了。

  “朕……来……”魏子来哑声，他面色里还有些痛色，似乎极为痛苦，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阮清渊那张脸。

  阮清渊，这个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却成了明在眼底心底的珠玉，他向来嫉妒，向来厌恨，可却一直清楚地知道，他跟阮清渊，确实相差了太多。

  最起码的，阮清渊从来没有主动地去伤害明在，就算是自己背负更多也不会，而他，却已经对她做尽了怪事。

  魏子来缓缓地蹲下去，身体的每一处似乎都是僵硬的，他一手揽住明在的肩膀，将人半抱进自己的怀里——这还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一次亲近。

  女孩子的身体有些软，更确切地说，是有些虚弱，魏子来不紧晃了晃，直到感觉朱颢澜在身后给他做了支撑，他才没有倒下去。

  “明在………”

  魏子来低声而又酸痛地喊着，一只手轻轻地抚上明在的侧脸，这张脸，当年一见，便长在了他心上，长久而深刻。

  天色又暗了些，女孩子漂亮的脸蛋在蓝黑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极为白皙而莹亮，魏子来凝着明在密长的睫毛，手中的力道紧了又紧。

  他的嘴唇都在发抖，用尽所有的力气克制着自己的情感。

  “啊！——”

  魏子来突然仰天大喊了一声，那眼眶通红，那喊声刺耳，从朱颢澜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魏子来脖子上凸起的青筋以及魏子来不停颤抖的身体。

  朱灏澜心里一紧，因为察觉到魏子来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刚准备出声说些什么，便见魏子来突地低下头，手起！刀落！

  那金光闪闪的匕首，带着夜幕逼近的灰暗的光彩，阴暗而森凉，刀尖冰冷地准确地落在女孩子的眼窝之上！

  随后，魏子来的手狠心一动，刀柄一扯，刀尖一转，竟生生地将女孩子的眼球逼了出来！

  在半空僵住的刀尖上，血淋淋地还挂着眼皮。

  止不住的血立马便从那窟窿里滚出来，将明在的那半边脸迅速扑上一层又两层又三层的鲜红。

  魏子来定定地茫然地看着那滚落在不远处的眼球，上面还带着些血和皮肉，阴森森的眼白像是小鬼的獠牙，黑黢黢的眼瞳却还是那样的干净而明亮。

  这一挖，硬生生地将明在给疼醒了。

  彼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只觉自己的左眼快将她痛死了，她绷着脸咬着牙，想坐起来，却发觉魏子来正抱着她。

  她没有那个闲暇和精力管魏子来怎么会在这里，因为她的眼睛实在太痛了，有热流在她脸上汹涌地滚着，那只剧痛的眼睛竟还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就像是，撞进了深不可测的黑夜里。

  明在脑子有些涨，她敏锐地察觉到脸上的异样，微微侧了侧身，随后一惊。

  因为她看见了不远处，一颗静陈的可怖的眼球。

  明在登时觉得自己的脑子都炸了，她这是看见了什么？！

  刚刚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惊恐万分，慌乱侵袭，她再伸手准备摸一摸自己的眼睛时，手腕被魏子来猛地捉住。

  “明在，别碰。”他说得艰难，心里苦涩。

  ——他的恶行，还是被明在知道了，自己喜欢的人，她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为何别碰？”

  明在凉凉出声质问，血已经流进上半身了，她难以想象现在自己的这张脸是个什么样子，她想一定丑极了可怕极了。

  可更加让她觉得慌张的，是她和四哥又陷入了危局。

  若阮清渊现在没出事，又怎么会放她一人在这里承受这样巨大的痛苦？

  所以，四哥也出事了……那会不会比她还要糟糕？！

  明在的双手在身侧狠握，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失去了再活下去的勇气。

  魏子来无言，他垂下头，看见明在那空荡荡的左眼，心里发怵又泛疼。

  他真的很对不起明在。

  可是，还有一只眼……

  “明在，睡一觉，睡一觉一切就会过去了，我会带着你回宫……”

  魏子来挣扎着说着，他感受到明在投过来的一束冰凉的视线，随后慌乱又狼狈地点上明在的几处穴位。

  小姑娘还是沉沉没了意识，魏子来则长舒一口气。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片大地，沉默而凄凉的环境使人觉得自脚底生了一股凉风。

  魏子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他拥紧了明在，任由她身上各处的血擦到自己的身上。

  他抬手，以相同的姿势和动作，将明在的右眼，迅速剜了出来。

  又是一颗眼球滚落，缠着眼皮打了个滚，最后归于平静。

  极度的血腥，极度的残忍，魏子来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也杀过人，他也遭受过幽台的刑罚，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让他有这样如履薄冰而煎熬万分的感受。

  心口，发堵。

  他的身上，每一处都出着发烫的汗，夹杂着阮明在身上的血，一切都狼狈得不成样子。

  两只眼球，在后山的草地上，泛着幽幽的光。

  “朱颢澜。”

  魏子来轻轻抱住明在的头，他根本不敢再低头去看明在的脸，他的身体还在发着抖，像刚刚从严寒刺骨的冬天的冰冻的河里爬出来似的。

  朱颢澜上前，他浓眉轻皱，神色有些不自然，说实话，刚才的场面，还着实有些让人恶心……

  “去取了冰盒，把它们装起来，按照师父的吩咐，沉到湖底去，你留在这里，同师父说一声抱歉，朕现在急需将明在带回去，等一切安顿好了，朕自会再来请罪。”

  这算是他第一次没有听幽冥的话了，不过幽冥并没有说挖了眼睛以后他们还得留在这里，这样想着，他也不算是不听话……

  朱颢澜领命，魏子来一直抱着阮明在，连夜赶回了盛州。

  他暂时压制住了明在眼睛的恶化，可这也只是他的自欺欺人，其实他心里完全知道，明在的眼睛，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他和明在之间的关系，也将会因此而凉薄到冰点。

  魏子来丝毫不怀疑，明在已经恨死了他，千刀万剐都不够。

  这一路，魏子来心里都是复杂的，他想了许多，比如该怎么跟明在解释，比如该怎么弥补这天大的过错，比如他日后与明在会是什么样的相处状态……

  想到最后，魏子来只觉无力，这发生的种种，其实本不是他想要的，他仔细斟酌起来，竟也寻不着非得这么做不可的缘由。

  其实，他也瞎了。

  到皇宫的时候，魏子来随即就叫来了一整个太医院，甚至当即下令，盛州及盛州附近所有有名气的郎中通通进宫看诊，这阵仗，颇有几分昏君的做派。

  慕明宫内外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养心殿、御书房的宫女和太监都被调来了这里，进进出出，气氛严肃，人人胆寒。

  凡是进去瞧了一眼成皇贵妃的，出来无疑不是煞白了脸色，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成皇贵妃脸上淋漓的鲜血和两个血窟窿。

  简直就像个血尸！

  那张脸简直不能再看，除了……除了那额间一直妖娆明艳的六雪尼，还依旧是那般夺目。

  李繁锦此时正在慈宁宫的西苑礼佛，易瑛匆匆忙忙赶来同她讲了明在的事情后，她吃了一大惊，手里的佛珠随即就掉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快！摆驾去慕明宫！”

  她走得踉踉跄跄，想着方才易瑛说的那句“太后娘娘，皇上将成皇贵妃带回来了，只是贵妃娘娘的眼睛被挖了，听人说可怕得很……”

  眼睛被挖了……她想都不敢想！

  一路疾行去慕明宫，看着面前这“热火朝天”却肃穆沉重的架势，李繁锦心里的不安已经达到极点。

  本来守在阮明在身边的魏子来听娄中定说李繁锦来了，他微微变了脸色，随即又命人照顾着，迎了出去。

  “母后怎么过来了？”他状似无意地将李繁锦拦在了外面，有些不悦地看了易瑛一眼。

  李繁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道：“哀家来瞧瞧明儿，许久没见这孩子，如今回来了，定然得瞧一眼才放心。”

  魏子来不由有些无奈，明在现在这样子，哪里能给李繁锦看见？

  那画面，他看着都受不了。

  “母后……”

  “成儿。”李繁锦将魏子来要说的话截了，作势便要进里间，“哀家已经知道明儿是什么情况，你拦着也没有用。”

  魏子来不禁暗骂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将消息给透露了出去，他这里愣神，李繁锦已经硬闯了进去。

  里面的人见是太后来了，匆匆忙忙行了个礼，李繁锦没空理会，只是径直往床边走去。

  “太后娘娘！”

  代替魏子来守在床边的巴柯见状大惊，他护小鸡似的挡在阮明在的前面，阻断了李繁锦的视线。

  “巴柯侍卫，太后娘娘面前，不得不知规矩。”易瑛在一旁出声提醒，魏子来正巧也急急赶了进来。

  见到屋内这副场景，他不由捏了捏眉心，巴柯有些不知所措，李繁锦站在那里也没有半分松口的一意思。

  魏子来一阵头疼，最终还是松口道：“让开吧。”

  巴柯听话地让开，这一让，李繁锦直接看见了阮明在的脸。

  “啊！”

  李繁锦明显是被吓着了，她一个不稳险些摔个跟头，幸亏易瑛在一边眼疾手快地稳住。

  可是，那惊吓是怎么也稳不住的，李繁锦一张脸直接吓没了血色，甚至一条命都快吓没了。

  她低声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这才稍微平复些。

  明在脸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太医也已经用药止住了血，只是阮明在巴掌大的小脸上两个黑漆漆的铜钱大小的窟窿还是让人心生恐惧。

  总感觉，有点渗人。

  李繁锦好不容易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她站在床榻下面始终不敢近前，也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明在的身上。

  她猛地别开眼，不是觉得渗人，而是觉得心疼——特别心疼。

  “谁干的？”

  李繁锦哽咽出声，她紧紧抓着易瑛的手，控制着让自己不能在此地发脾气。

  魏子来身形一晃，他近前了几步，从易瑛的手里接过李繁锦的手——他不是想隐瞒，只是知道李繁锦是个疼爱孩子的人，如果让她知晓是自己所为，还不知道她会是何种心情。

  “母后。”魏子来将李繁锦带到一边，“这件事情，母后就别多问了，知道得多反而不好。”

  他神色凝重，因为这事还是幽冥示意，他并不知幽冥要取明在的这一双眼睛是为了什么，但是除却不想让李繁锦怨恨他以外，他也不想将幽冥扯到李繁锦的面前。

  如果幽冥是有什么要紧的不为人知的事，那李繁锦知道了，势必是会引起幽冥的关注的。

  “成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李繁锦皱了皱眉，扯出自己的手，面上已经有些倦色，“你好好想想，这事儿该如何同哀家解释。”

  她好好的一个孩子伤成这样，要个解释都要不得？！

  语毕，她上了床榻坐在床边上，陪着明在了。

  这孩子，一直都是在吃苦，大灾小灾不断，她这心里难受得紧，却很少能帮助她一分。

  想到这里，李繁锦难免有些愧疚，她紧紧地握住明在的手，想起明在第一次叫她“母后”时那明丽漂亮的样子，再看看现在这一副样子，她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易瑛。”她哑声叫道，“去，让织造司的人过来一趟。”

  让织造司的人过来干什么呢？

  李繁锦心里有些酸楚，明儿这丫头，醒来以后，肯定会因为被挖了眼而伤心万分的，她只想为她做些什么，比如，给她织一条最舒适最漂亮的绸带。

  太医院对明在的这双眼睛只止于不影响身体其他的地方，这伤口太深，他们的医术也并没有那么高明，魏子来妄想的重新换上一双眼睛他们根本做不到。

  魏子来心里叹了口气，他应该知道的，幽冥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把匕首，也绝对没那么简单。

  不知是真的害怕幽冥怪罪，又或是不想面对明在，魏子来只在宫里待了一天便又赶回幽台了。

  而代理朝政的魏承礼，听见明在的事情早就想过去看看了，只是碍着李繁锦和魏子来之前一直守着而没什么动作。

  这天魏子来一走，他便收拾了一些东西，准备去慕明宫看看，谁知还没踏出房门，府内的守卫便有些惊惶地跑了进来。

  “德亲王爷，幽台的几名弟子闯进来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泽明娃》，“或者rdww”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