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明娃

  闻言，幽冥哼了哼，他悠然地落下一子，语调缓慢：“放心，我不会再让他出现在阮明在的面前了。”

  他幽冥犯一次错就已经是千不该万不该，还能容许自己犯第二次？

  笑话！

  魏子来轻轻应了一声，便继续跟幽冥下棋了，幽冥下棋很喜欢敲子，那一声一声的总让他的心有些闷。

  “回去以后，好好做你的皇帝，另外，还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办一下。”

  下了一会儿，幽冥又开口，他幽邃的眸子里似是藏着刀光剑影，一般这种情况下便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魏子来洗耳恭听。

  “现在阮清渊娶不成师允熠，以此来控制熹国的方法便行不通，我听闻熹国的皇帝这段时间身体抱恙，朝堂之上内乱又起，你回去以后就着手安排——直接吞了吧。”

  他语气随意，就好像是在说，你回去一口吞一只饺子吧。

  魏子来讶异，这天下的历史里，独独大泽还从来没有对外发动过战争。

  不过对幽冥的吩咐，魏子来只能依言答应，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到自那日结婚不成便不见了踪影的师允熠，想着是不是也应该将此人寻找一下？

  熹国的皇帝对师允熠万般宠爱，如果他用师允熠当筹码，那这场战争或许对大泽会有利得多。

  “另外……”幽冥沉声，他的拇指指腹缓缓地抚摸着指尖的黑色棋子，面色晦暗，“阮城那边，暂时由幽台和大泽掌管，我过两天会亲自去一趟，你如果能安排开也跟着。”

  魏子来这次更诧异了，不过想想也是意料之中，幽冥既然要将阮清渊囚于此地，那必不可能再让他出去做什么城主的。

  一阵唏嘘，魏子来心头恍然——他曾经是那么艳羡阮清渊，现在那人却成了整个幽台最没有用的人，连自由都成了奢侈。

  对阮清渊升起的这种感觉，不好不坏，他甚至有些同情。

  下完两局，幽冥好似有些累了，他摆手示意魏子来可以回去了，却突然听得十野在外朗声求见。

  这小子怎么去而复返？

  “进来。”

  魏子来也识相地没有多做停留，他出门，十野正好进来。

  “师父。”十野行了礼，面色有些急切，“幽台外面有人试图硬闯，听人报说是三瞬门的门主。”

  幽冥正收着棋盘的手微微一顿，三瞬门的门主？那不就是……鬼葫芦么……

  说起来也是巧，他可是一直怀疑，那日在路上对他动手的，其中有一个人就是鬼葫芦呢！没成想，他还没有找过去，人就主动找上来了？

  “把人……请进来。”说出“请”字一字时，幽冥的脸上明显带上了森然的笑意，十野当即领命。

  “对了，还有一事。”十野准备离开前又突然想起，折身回来又道：“师父从沙心国带回来的那名女子刚刚醒来了。”

  十野说的是秦卿。幽冥眯了眯眼，隔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真巧，她的门主现在也来了。

  “把这两人都请过来吧。”

  幽冥淡声道，遂又转身去自己屋里的暗室里捣鼓了一阵。

  后山，阮清渊迎风站着。

  他的右手握着长剑，左手自然负于身后，他之后又套了件黑色的长袍，袍角翻飞，露出褐色的短靴。

  这时候正是盛夏，蝉鸣声声阵阵，响躁了人的思绪。

  ——他身为幽台的弟子，他身为阮城的城主，却因为听信了女子的谗言，差点置阮城和幽台于危局。为了恕罪和自省，他自废了一身的武功，并且以性命起誓，要在幽台潜心学武，直到曾经的高度，在此期间，不问任何。

  ——习武之人，身心干净。

  他漆黑的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在穿透了树层的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而明亮，正如他的整个人。

  他抬手，但凭本能地去挥动手中的长剑。

  他的眼里，他的心里，除了这把剑，竟再也没有其他的记挂。

  皇宫。

  魏子来倒是没有休息，一回来便将大泽的几位将军叫去了御书房——他显然是不打算问问那些高官重臣的意见，准备直接就出兵熹国的。

  况且，就算是问了，被否定了，这件事还是要去做的。

  这一聊，直接聊到了深更半夜。

  没多会儿又得去上早朝了，他离开了好几日，还得将囤着的奏折再看一遍，于是也没有了小睡会儿的心思，唤了娄中定，让将折子纸笔都送去慕明宫。

  他去那儿看，顺便再看看明在。

  娄中定面有犹疑，最后大着胆子问：“皇上，之前您定了每天晚上各宫的侍寝……”

  魏子来捏了捏眉心，有些恼，哑声斥道：“规矩是朕定下的，朕还不能改了？”

  一句话骂得娄中定连呼吸都放轻了，当下什么都不敢再多说，只能赶忙安排人将东西全送到慕明宫去。

  明在一直没睡。

  她这两日的状态大概便是哄了李繁锦回慈宁宫睡觉，再在床边上坐到天亮，白天依旧是这般样子。

  音音被李繁锦留在了这里伺候，明在不睡，她也不敢睡。

  只是连着几天没着榻，她今晚上有些撑不住了，音音咬了咬牙，只能指望明在松口。

  “娘娘，要不您今天睡会儿吧？您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这样下去，身子哪里吃得消呢？”

  她作势便要去扶明在回床上躺着，谁知自己的手腕却突然被明在用力握住。

  明在扬着脑袋，应该是对着音音，神色有些嘲弄：“我怎么合眼？”

  她的语气僵硬而带着恨意，面容阴森而带着狠戾，一点也不像女孩子的样子，倒像一头野狼。

  音音陡然一吓，她自知失言，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奴婢说错话了。”

  音音都快被吓哭了，因为明在此时的神情实在是太凶了，跟要吃了她似的。

  音音是真被吓到了，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劲儿地说着恕罪和饶命，明在顿觉有些烦躁，她摆了摆手，声音恢复清冽：“你出去吧。”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娘娘您大慈大悲，您不要赶奴婢走……”音音拽住明在的裙角，模样那叫一个可怜，声音那叫一个悲戚。

  她是不愿意今日离了慕明宫，明日便被李繁锦训斥一顿的，这宫里的宫女和太监，生死都是掌权人一句话一眨眼的事儿。

  明在这下是真的恼了，自从失去了一双眼睛，她的脾气要比原来暴躁许多，当下竟直接用腿甩开了音音，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里冷冷送出一个字——

  “滚。”

  她这冷淡入骨的声音一响起，便让音音的身子颤了几颤，霎时就顿住了哭。

  “娘娘……”她嗫嚅着开口。

  “我让你滚。”明在再度开口，不满之情溢于言表，这个皇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有的时候，她真的就想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用自己去苦心经营，一切但凭自己的心意。

  “娘娘让你滚，你是聋了听不见？”

  明在的话刚落下不久，另一道凉薄清冷的声音也在这个屋内响起。

  这下，是换成明在僵了身子——因为来人是魏子来。

  这是她再度回了慕明宫以后，第一次跟魏子来碰面。明在的指甲不知不觉陷进肉里，她咬着唇，精神紧绷，等着魏子来的靠近。

  音音狼狈地从屋子里面跑了出去，许是没有想到半夜里魏子来会过来，小宫女走的时候甚至踉跄跌了三四个跟头。

  房间里终于没有了恼人的哭哭啼啼的声音，明在微微舒了口气，下一瞬，便听见有脚步声往自己的方向过来。

  “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淡淡的酒香送过来，明在皱了皱眉，玉白的一双手伸出来指了指，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

  “不要靠近我。”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认真得很，魏子来垂眸看了看身下那只瘦削的手，强忍着没上前，强忍着没握住。

  “不睡一觉么？”魏子来温和地问，有小太监将奏折送了进来，微微弄出了一些声响，魏子来不悦地瞥了一眼。

  “怎么睡？”明在冷声质问，“魏子来，你不该跟我解释什么吗？！”

  她当时可是亲眼看见，魏子来剜掉了她的一只眼，那画面这两日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提到这一茬，魏子来的眸中有痛苦之色划过，然而只是转瞬，他又想到了幽冥的话，如果他不取了明在的眼睛，幽冥或许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明在。

  “明在，朕是为你好。”魏子来无奈开口，他凝着明在脸上的一条白绸，魔怔似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挖她的眼睛，他又何尝舍得？

  “为我好？”明在突地站起来，魏子来伸出的手便失去了方向，他有些慌乱，跟着便要稳住明在的身子，却发现小姑娘站得笔挺。

  “魏子来，你跟你那师父，始终是这般令人作呕！”

  她冷嗤，却已经不想再提及这个话题了，没有给魏子来辩解的时间，她随即又犀利发问：“我四哥呢？你那好师父，将我四哥如何了？”

  这话！终于有了释放出来的时候！

  天知道，她这两天忍受得有多辛苦！

  她想知道阮清渊在哪里，她想知道阮清渊怎么样了！她想知道她和阮清渊……还能不能再见到……

  可惜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知晓。

  好不容易，她等到了魏子来回来。

  殊不知，她这一问，对面的魏子来随即变了脸色。

  “魏子来，这一双眼睛的事，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你只要告诉我，我四哥现在身处何地，归期何时。”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让魏子来高大的身形在灯火中明灭不稳。

  “明在……”

  魏子来终于颤抖地伸出手，握住了明在瘦弱的肩膀，他脸色郁结，看着女孩子神色凝重的脸，心中闪过一丝埋怨。

  他缓缓出声。

  “天下万万人，朕只给你一人荣宠，天下万万事，朕只关心有你的桩桩件件，你告诉朕，你还要朕怎样……你才可以将他忘了……”

  ——阮清渊啊阮清渊，大多数时候，朕真的恨极了你。

  明在抬了抬眉，在魏子来深情注视的目光里，她倏地扯出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容：“魏子来——你怎么样，跟我和四哥有什么干系？我阮明在即使是一条狗，那也会是阮清渊的狗。你给我再多的骨头……我的尾巴还是只会对着他摇。”

  你说说，这人说话气不气人？她宁愿把自己比成狗，都不愿对着他说半句假话！

  魏子来只觉自己气血上涌，他盯着明在嫣然巧笑的脸，有那么一瞬是想上去狠狠撕裂的。

  “我四哥在哪里？”明在敛了笑意，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魏子来沉默，按照幽冥的意思，阮清渊日后肯定是会被困在幽台的，阮明在又不得再出现在幽冥的视线里，这样一算，明在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阮清渊了。

  对此结论，魏子来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就在明在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他冲口而出道：“他回不来了！”

  明在刚准备张口，闻言一个踉跄，身子被魏子来敏捷地拉住，她随即狠命抓着魏子来的手臂，语气紧张而惶然：“你说什么？！”

  什么叫他回不来了？！

  明在脑中轰隆作响，原先刻意保持的冷静现在尽数崩溃，她面露恐慌，与原先淡定的人全然不同，魏子来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被掐断了。

  “明在！”魏子来喊了一声，试图让阮明在冷静下来。

  “什么叫他回不来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你们这群疯子！”

  明在叫喊着，她的两只手腕都被魏子来抓住，她只能挣扎着去捶打魏子来的胸膛，情绪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她就像个耍赖的蛮不讲理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发着疯，连带着腿，用所有的力气对抗着魏子来。

  “你快说！我的四哥呢？”明在哽咽着又坚持着，全身上下都笼着一层绝望的气息。

  魏子来眸色微暗，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每次碰到阮清渊的事情，她都会变成这样！

  幼时是她勾引的他，难道她不记得了？！为什么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阮清渊一个人？！

  魏子来怒火中烧，原先压抑的愤怒此刻也被牵引出来，他死死地攥着明在的手腕，眸中喷薄着盛火。

  “都给朕滚出去！”他侧头大喝了一声，将身后的那些诚惶诚恐的太监宫女都给骂了出去，他狠戾的掌风紧跟而至，将门“砰”地关上。

  随后转头，看着阮明在那一脸不甘心的样子，魏子来只觉自己的理智都快被她杀死了。

  “阮明在，你快把朕逼疯了。”他咬牙切齿般吐出这么几个字，然后用力一把揽住阮明在的腰，将人压向了床上。

  “魏子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大泽明娃》，“或者rdww”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