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欢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阿离想起了那个夜晚，血气弥漫，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的鲜血。她无助，恐惧，而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刀光剑影下救下了她。

  他其实不必这样做的，哪怕是她曾经救过他，他也早就已经还清了。那么，为什么还是选择带着她，仅仅是因为木爷爷临终前的所托吗？

  “待在我身边，才安全。”

  月光倾覆，投落在地上的树影，在风的吹动下，如潮水般涌动。

  阿离回到房间，陈瑶正坐在床边抚摸那支玉笛，面色温柔，眉眼如画。

  阿离实在是好奇这支笛子的来历，于是便坐到她身边，问道。

  “这支笛子对你很重要吧？”

  虽是问句，但是阿离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嗯。”

  陈瑶点点头，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笛身，眼里温柔乍现，仿佛她看着的不是一支笛子，而是她倾慕已久的情人。

  “这是他留下的，我想还给他。”

  “放心吧，你一定会再遇见他的。”

  阿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嗯。”

  陈瑶微笑着点点头，其实，已经遇见了。

  “对了，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是叫顾怀？”

  陈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没有，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这么问啊？”

  阿离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

  “没有吗，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可是觉得他对你有点意思哎。”

  “哪里有啊，没有的，你不要瞎说。”

  阿离一脸的肯定，陈瑶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

  “好啦，不逗你了，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阿离便将自己在森林里遇到受伤的顾怀，后来又被他救了的事情告诉了陈瑶，不过她被迫嫁给白灵，和木爷爷红叶婆婆的事自然被她省略了。不然的话，估计就解释不清了。

  “也就是说，你们互相救了对方一命。”

  陈瑶总结道。

  “对。”

  “然后你无依无靠的，便与他同行？”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

  “早起？为什么？”

  “你还想不想找到你的心上人了？”

  “当然想啊。”

  “那就赶紧睡。”

  阿离实在招架不住陈瑶的步步逼问，没想到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看人竟看得这么仔细。

  阿离连忙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假装睡觉。陈瑶见她如此，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也只能作罢。

  她脱下外衣，下床吹灭了蜡烛，便上床睡觉了。

  黑暗中，只有窗外的月色给予屋内一丝丝的光亮。俩人背对着背，都没有睡着，各自的心事萦绕在心头。

  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二天一早，阿离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众人面前。

  “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傅玉关心道。

  “没事，有点失眠而已。”

  “来，喝点粥吧。”

  傅玉给阿离盛了碗粥，端到她面前。

  “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

  “粥明明是我熬的。”

  景兮在一旁一脸的嫌弃，他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顾怀会决定带着他们一起上路，这么多人还都是人类，都要靠将军来保护，将军真是不嫌累啊。因此，他更加地嫌弃傅玉了，至于陈瑶，好歹他是个男的，好男不跟女斗，他就不跟她一个弱女子计较了。

  “好好喝啊，景兮，你的手艺进步了哦。”

  听到阿离的称赞，景兮由一脸的鄙夷瞬间转化成满脸笑意。

  “是吗？那你多喝点。”

  别说景兮了，就连阿离也不明白顾怀到底是怎么想的，且不说他们根本就不相识，现如今冥石不知下落，再加上他们三个累赘，阿离怎么想都觉得这样对顾怀一点好处都没有。

  趁着吃饭的空，她坐在顾怀身边，偷偷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跟他说。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顾怀低头看了眼阿离，她一脸地诚恳，手还拉着自己的袖子，模样竟然有些可爱。

  “食不言，寝不语。”

  阿离差点没把粥喷在顾怀的脸上，她在跟他说正事，他竟然还教育起她来了。

  好好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听您老人家的行了吧。

  阿离气呼呼地松开手，自顾自地吃饭，不在理他。见她这幅模样，顾怀嘴角扯出了一抹不为人知的微笑，深潭似的瞳孔起了一些波澜。

  时间好似一场轮回，没有结束，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开始。

  她和顾怀从这里相遇，在外面走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了这里。忘忧森林，何时才能真正忘忧？

  这一场旅行，何处是终点？而尽头处，又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

  洋洋洒洒的小路上，两男两女加一个小妖怪，构成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顾怀走在最前面，景兮紧跟其后。阿离和傅玉、陈瑶走在后面。傅玉背着一个包袱，时不时地从里面拿出点食物递给阿离。

  景兮时刻注视着后面三人的行动，每次傅玉给阿离食物的时候，他都要在心里狠狠地鄙视傅玉一番。同时，又抬头看着走在自己前面，背影高大的顾怀。

  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油然而生。

  看来，还是得他出马了，这个傅玉，一看就不是个善茬，老是对阿离献殷勤，照这样下去，阿离还不得给他拐跑了。

  不行不行，他可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的将军一世英名，可不能让别人把媳妇抢了去，让别人看笑话。

  他甚至已经想象出了陵安落井下石的模样。

  将军太可怜了，他心里想着，没有注意前方的顾怀已经停下了脚步，他直直地朝顾怀后背撞了上去。

  景兮吓得连忙跳到顾怀周围一米以外，顾怀侧眼看他，景兮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将军的眼神真的是太可怕了。

  “怎么了？”

  阿离问道，景兮趁顾怀不注意，一步一步地朝阿离身后挪去。

  又拿她当挡箭牌，阿离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景兮，但还是很自觉地站到景兮和顾怀的中间，将顾怀杀人的视线阻挡住了。

  景兮差点泪流满面，还是阿离对我好啊。

  顾怀抬头望了望天，空气中夹杂着甜腻的味道，这是……血的味道。

  风从东北方向吹来，顾怀盯着那个方向，茂密的树叶相互交错，将人的视线挡住。

  阿离顺着顾怀的视线望去，什么都看不到。

  “要不，去看看。”

  阿离见顾怀脸色凝重，便提议道。

  “阿离。”

  顾怀突然开口，阿离看他时正好与他对视。虽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气氛突然间凝重起来。

  “去看看。”

  顾怀开口道。

  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重到连阿离他们都闻到了空气中的腥气。

  林中很安静，偶尔一两声鸟叫象征着这片广袤森林的生机。

  视线豁然开阔，血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

  阿离越过顾怀看到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身体立刻僵在原地，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那晚收留我们的杨婆婆。”

  傅玉一脸的不可置信。陈瑶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血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她忽然干呕一声，便转过身去了。

  地上一大片血迹，还未完全干涸，但人早就没了呼吸。她的尸体直直地趴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一脸的惊恐。

  阿离心里说不出来的压抑，她其实一直都被保护的很好，除了那次亲眼目睹木爷爷和红叶婆婆去世，她就没再经历过身边人去世的情况。

  这一次，虽然不是她的亲人，但是杨婆婆是个好人，再加上是小容的母亲，所以对她就更加地敬爱了。

  但是此时此刻，这么一位慈祥的老人趴在血泊中，究竟是谁这么残忍，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这么重的手。

  顾怀走到杨婆婆身边，蹲下，轻轻地将她的身子翻过来，白色的衣袖染上了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阿离望着顾怀，只见他将杨婆婆脸上的血迹擦去，帮她合上了满是惊恐的眼睛。阿离于心不忍，她走到顾怀身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紧握着，因为用力过度而没有了血色。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让阿离感到心骨俱冷。

  他很难过，难过到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他想杀人，刀起刀落，人头落地。胸腔处沉闷地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可四下空无一人，他的愤怒无处发泄。

  阿离看得出他眼底的杀气，他很强大，也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他也需要发泄，昨天还好好地一个人，今天竟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想，她应该是能理解顾怀的心情的。昨天第一次见面，他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都可以为了她把自己弄的浑身脏兮兮的。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阿离知道，杨婆婆的出现，在顾怀心里是极其重要的。

  但是现在……

  阿离突然有些后悔，如果昨天她没有带顾怀去见杨婆婆的话，他就不会知道有她的存在，那么，今日，他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想到这里，阿离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往外涌。她急忙眨了几下眼睛，将眼泪逼了回去。她将下巴搁在顾怀的肩膀上，握紧了他的手，想要给他温暖，但其实，她的身体，根本没有温度。

  “对不起。”

  顾怀的肩膀有些微湿，阿离的声音终于唤回了他的理智。他慢慢地松开了手，使得阿离的手指得以和他紧握。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她，阿离看着他的眼睛，像平静的海面，海底却破涛汹涌。他的悲伤，如此地不动声色，让人难以察觉。

  “不关你的事。”

  他的嗓音依旧低沉，只是略带沙哑。

  他们找了快风景比较好的地方，将杨婆婆埋葬了。阿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带，将里面的东西在杨婆婆的坟周围撒了一圈。

  “阿离，你撒的这是什么东西啊？”

  陈瑶不解地问道。

  “种子，木灵花的种子。这种花会守护着杨婆婆的坟墓，不让外人侵扰的。”

  阿离的后半句是对顾怀说的，希望这样能对他有些安慰。

  景兮不知道杨婆婆和顾怀的关系，他虽然觉得顾怀刚刚的表现有些不对劲，但是始终没有放在心上。

  “太惨了，究竟谁会对一个人类这么残忍呢？”

  “景兮。”

  阿离唤了景兮一声，示意他闭嘴。

  “这附近，有什么土匪之类的吗？”

  傅玉问道，毕竟杨婆婆手无缚鸡之力，唯一能解释的那便是遇到土匪了，或者一些生活在忘忧森林的妖怪。

  “没有听说。而且就算是妖的话，在这边界处的妖都是自顾自地修炼，从来没有伤害过人类。”

  阿离分析道。

  “这可不一定，总之，我们也小心些吧。”

  傅玉话音刚落，几人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阿离姑娘？”

  几人回过头，只见黑白无常赫然出现在他们身后，阿离、顾怀，景兮跟他俩很熟了，没什么影响。

  但是傅玉和陈瑶却是第一次见到黑白无常，陈瑶尖叫一声，立马躲到傅玉身后。傅玉虽然强撑着，但也是瑟瑟发抖。

  “黑大哥，白大哥。”

  阿离唤道，在冥界的那段时间，黑白无常也对她照顾有加，一些日常的琐事，全都是黑白无常帮她解决的，所以对于黑白无常，她还是很有礼貌的。

  “阿离姑娘，你回来了？”

  黑无常一脸的激动，天知道阿离消失的这段日子，他们的鬼王一边忙着冥界的事务，一边派人去打探她的消息。

  这下好了，知道阿离平安的话，那鬼王也就放心了。

  黑白无常心里激动不已，不过白无常比黑无常善于控制情绪，便没再面上表现出来。

  “阿离姑娘，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们鬼王脾气可大了。”

  “老黑。”

  白无常呵斥了黑无常一声，示意他说话注意分寸。虽然他也觉得黑无常说的话是一点没错，陵安脾气一上来，倒霉的就是他们两个人，这段日子，俩人真的是如履薄冰，天天都在刀尖上过日子啊。

  “你们来这里是？”

  阿离问道。

  “抓魂。”

  也对，杨婆婆的魂魄需要他们带回冥界的。

  “给陵安带句话。”

  顾怀突然开口，黑白无常心里跟着颤了一颤，要知道，除了鬼王陵安，还有个鬼将军让他们胆战心惊啊。

  “鬼将军请说。”

  白无常恭敬地说道。

  “把杀人凶手找出来，我欠他一个人情。”

  “这个……”

  白无常有些为难，毕竟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冥石失踪，冥界的秩序由陵安一个人苦苦地撑着，现在还要分心给顾怀查个杀人凶手，这鬼将军又不是不知道冥界现在的情况，可真是会给他们鬼王找事啊。

  “成交。”

  就在黑白无常为难之际，陵安的声音突然凭空出现。随即，陵安便出现在阿离面前。

  “阿离，你没事吧？”

  陵安关切地问道，她无缘无故地从冥界消失，可让他好一阵担心，偏偏冥石也一起消失，他抽不开身，没办法来寻她。

  现在见她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总算是放心了。

  “我没事。”

  阿离笑着回答，对于陵安，阿离心里是有些愧疚的，毕竟她当初答应他去冥界，不过就是为了帮顾怀早点拿到冥石而已。

  可陵安对她的一切都很上心，现在冥石与她一起消失，他都不曾怀疑她，阿离只觉得自己亏欠陵安的太多了。

  “没事就好，这阵子冥府事情太多了，且让顾怀先照顾你，等我把事情解决了，在来找你。”

  “好，你注意身体。”

  阿离见陵安眼睛下面那乌黑的黑眼圈，足以见现在冥界是有多乱，这让她心里更加地愧疚了。

  陵安无所谓地笑笑。

  “放心吧，我身体好的很。”

  接着，他又转身对顾怀说。

  “让鬼将军欠我个人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顾怀，到时候可不要不认账啊。”

  “哼。”

  顾怀看起来好像根本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仅仅是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他。

  “切。”

  陵安看起来是真的很忙，连和顾怀斗嘴的空都没有了。他本来在冥界与那几个老头在讨论一些事务，突然感应到阿离的出现，他才抽个空跑出来见她一面，现在得赶紧赶回冥府了，不然的话，那群老家伙又得叨叨他了。

  “黑白无常。”

  “属下在。”

  “赶紧干活去。”

  “是，鬼王。”

  黑白无常心里虽然委屈，但始终不敢说什么，毕竟他们的鬼王这一阵子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冥石消失，陵安需要以自身的法力来支撑冥界，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小鬼趁着冥界与人间界限消失的空隙钻了个空子，跑了出来，这些日子，他们天天都在人间到处捉鬼。

  只希望他们的鬼王能够尽快将冥石找回来吧，这样他们便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陵安和黑白无常先后消失在他们面前，傅玉和陈瑶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消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