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事
初入秦府的时候，我十三岁。
大哥对我说：“小四，从此以后，你便住在上京秦府吧。”
我那时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大概被爹爹娘亲以及三个哥哥抛弃了，死拉着大哥的衣袖不松手，把眼泪鼻涕糊他满衣袖。
“不，我不。”我摇着头，哭着说，“我不要离开飘渺宗。”
“小四乖，等大哥忙完这一阵，便去接你。秦府的公子同大哥一般大，又和你有婚约在身，他必定会好好的待你。”大哥低头轻拍我的后脑勺，眼睛里蕴着一层薄薄的雾，我便觉得大哥大抵是舍不得我的，看到他难受的样子，我更加难受，于是抱住他的腰，仰头说，“我会乖乖的，可是我要大哥二哥三哥都来接我。”
大哥的眼睛里蕴着一层我看不懂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种东西叫做忧虑。
“好。”他笑着把我抱下马车，眺望远处打马而来的少年，声音散在空旷的野外，“如果那时候……我们……”
如果那时候什么，他没有说完。
我的目光却已经被那马背上挺拔的身姿吸引了，垫起脚尖，仰着头看向马背上的少年。
近了，少年翻身下马，上前两步，与大哥对视一眼，目光落到一旁像个小萝卜头的本人身上。
“延之。”他说，看着我嘴唇微微勾起，笑意盈满了整个眼眶，“我会帮你照顾好她。”
“承君一诺，铭记永生。”大哥伸出拳头，同少年的拳头碰在一起。
这样，我便在秦府扎了根。
秦伯父与我爹是生死之交，因此待我极好。特地替我布置了飘渺宗里一摸一样的院落，还给了一个同我年纪一般大小的小丫头。
小丫头叫做小芷，旁的还好，只一宗让我不太满意。
她太胆小了！
无论是我上树掏个鸟蛋还是下湖捉个水鳖她都免不了大喊大叫，急得团团乱转。
我有意要逗她，一次故意装作脚抽的样子沉到湖水里，一边凝神听着岸上的动静。不一会儿便听到她操着哭腔在岸上大喊，“来人啊，救命啊，小姐落水了！”
我刚要从水里钻出来换口气，顺便告诉她我没事，以免她被吓得太惨，便听扑通一声，一人飞快的游了过来，动作灵活的像只鱼儿，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朝岸上拖去。
这一拖一拉间反而让我呛了几口湖水，一股子鱼儿的腥味儿。
上了岸，小芷含着一眼泪，扑过来巴巴的看着我，“小姐……”
我努力的咳嗽了几声，想要把鼻腔里的不适感驱逐出去，身边的秦逸怒不可遏，劈头盖脸的扭头吩咐小芷，“小姐禁足三天，谁要偷偷放她出来，惟你是问。”
说完他瞪了我一眼，然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想他大抵是瞧到了我戏弄小芷的把戏。
我抹了一脸的湖水，翁着鼻子问一旁脸白如纸的小芷，“禁足是什么啊，是要绑住我的脚，不让我走么？”
飘渺宗里爹娘哥哥们可从来没有禁过我的足。
“小姐……”小芷又哭又笑，搞得我非常莫名其妙，“就是说，你不能出门了。”
我不以为然，不能出门就不能出门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心里对秦逸多了几分鄙视，这个家伙，简直小气！
禁足的这三天，日子过的很不如意。等到解禁的那一天，用小芷的话说，我简直像个逃出牢笼的猴子，上窜下跳的。
小芷却跟在我身边，叮嘱我这不能做，那不能做。
我实在被她唠叨地失了耐性，于是带着她在府里转了几圈，成功甩掉她之后，找了个靠阳的树杈子，摘一片叶子盖住眼睛，阳光像破碎的金子一般洒在我的身上，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成功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间，感觉鼻子被谁捏住了，我尝试着用嘴呼吸，吸了两口气，嘴也被人堵住，我终于猛地从树杈上坐了起来，大吼一声，“谁啊！”
“……”面前的少年锦衣玉带，十分好看，比我的三个哥哥以及秦逸都好看。
我喜欢好看的人。
“你是谁？”我问，“怎么会在这儿？”
“我姓李，名若霆。”少年伸出手来勾了勾，笑得肆意极了，“你就是秦府公子的表妹？”
秦逸也笑，不过他的笑从来是嘴唇微勾，刻意做出来的笑。而这个少年不同，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八颗牙齿。
“不……”我下意识的反驳，又想起没必要跟这么个陌生人袒露自己的身份，于是赶紧改口道，“是啊……”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少年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吊儿郎当的样子。
“是！”我强调说，“你怎么……跑到我的树上来了？”
“听到树上有小猪哼，来瞅一瞅是什么样的小猪爬上了树。”他回答说。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他被我这一巴掌打的措手不及，身子一歪掉下树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捉住了我的一只手臂，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他拽下树去。
“啊……！”屁股落地的时候，我疼得惨叫一声。
“啊啊啊！”少年的声音凄惨的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你压到我的腿了！起开！”
他的声音凄厉的快要穿破我的耳膜，我赶紧爬起来伸手扶他，他疼得直吸气，“别……别动，疼……”
这个样子，约莫是腿被摔断了？
“你等等啊。”我提着裙子边跑边喊，“来人啊，叫大夫，有人受伤了！”
“来人啊……！”正下着台阶，手臂猛的被人逮住，我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秦逸。
“谁受伤了？”他问，那审视的目光分明再说：你又闯了什么祸。
我一时竟有些害怕，支支吾吾地，秦逸瞥了瞥他身后的小厮，“立即去请大夫。”
说完瞪了我一眼，拖着我就往前走，“前面带路。”
等我和秦逸匆匆赶到的时候，那伤了腿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我“咦”了一声。
“又换了一个把戏来玩了？”秦逸阴阳怪气地说。
把戏？
“我没有骗人！”我解释说，“就刚刚，这里明明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从树上掉了下来。”
“树上掉下个帅哥哥？”秦逸嗤之以鼻，“唐小四，你骗谁。”
“骗你……”我下意识的想要气他，“不对，我没有骗人……！是真的。”
“你看看，这话你自己都不信。”秦逸白了我一眼，大摇大摆的走了。
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眨巴眨巴着眼睛，那个少年从树上掉下去的少年……究竟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我去请大夫，他为什么要走了。
小芷过来收拾好床榻，我往床上一趟，在锦被上打了个滚，撑起脑袋问，“小芷，你今天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啊，或者……”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他的腿有些跛？”
“嗯……？”小芷眨眨眼。
“没什么。”我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看她那表情问了也是白问。
“小姐怎么了？”小芷似乎走了过来，我慢慢地把被子拉了下来，看着窗外的黑夜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愁绪说来就来，使我猝不及防。
千里之外的飘渺宗，是不是也已经天黑了？
“小芷，我想家了。”我憋了憋嘴，差点没当场哭出来，只好吸一吸鼻子，把情绪全都憋回去。
“小姐……”小芷尝试着要劝我，但她大概口才不好，欲言又止了一番，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也不再说什么，心里希冀着大哥可以快点办完他的事情和哥哥们一起来接我回去。
翌日同秦伯母一起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了我很多飘渺宗的事情，我饶有兴趣地跟她讲着，说起我院子里的那颗大槐树，说起飘渺宗后山上的那条小瀑，说起哥哥们替我捉的一只小狐狸。
正说得兴致勃勃，欲罢不能的时候，秦逸这个家伙走了进来。
我立马噤声。
秦伯母笑眯眯地看着他，“逸儿，下朝了？快一起过来用饭。”
秦逸颔首而坐，我默默把位置往秦伯母的身旁挪了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逸似乎瞟了我一眼。
我继续装傻充愣，秦伯母边替我布菜边说，“用饭后带着小四出去转转，她自由惯了的，这样拘着她，怕是会拘出病来的。”
秦逸沉默了一会儿，放下筷子说，“儿子还有公务在身，先告退了。”
我在心里冷哼，分明是讨厌我不愿意带我出去，谁稀罕？
我一个人，照样可以逛遍上京。
“一会儿换好衣裳等我，我到你院中寻你。”他说着，一手负在身后，掀开竹帘走了出去。
竹帘落下，遮住了照进来的阳光，我觉得眼睛有些恍惚。
秦逸他……是要带我出去么？
秦伯母笑眯眯地说，“小四，你不要见怪，逸儿这孩子不会哄人，但心眼好。往后若他欺负你，只管告诉伯母，伯母替你撑腰。”
说着，她怜爱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她看我的样子，像极了我的母亲，想起母亲，鼻子不由酸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