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哥
黑衣人在我的房中呆了三日,这三日里我从未问过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当然,作为一个杀手,自然不可能让我晓得他的名字。
小芷这姑娘鼻子忒灵,即便我用香把房中的各个角落都熏了个遍,她仍然在不知道那个角落里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儿。
她问话的时候,我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的往梁上瞅去。
梁上没有什么君子,只有个悬躺着的,没有感情的杀手。
我急中生智,装模作样地捂住小腹,颤颤巍巍地往榻上一躺,打着滚道,“小芷,你不说还好,你这一提醒,我这肚子更疼了。”
“小姐约莫是上回掉下池塘受了凉,奴婢这就去替小姐熬点姜汤,暖暖腹。”
我赶紧摆手,“去吧去吧。”
待她走后,黑衣人才倏地从梁上跳了下来。
“三日已过,城门处的警戒也该松懈了。”他看了看窗外,若有所思地说。
“你要走了?”我期待地看着他。
“嗯。”他点点头,接着转过身去,眼看着就要从窗户跃出。我眼疾手快地逮住了他的一方衣角。
“解药!”我强调说,“解药你还没给我!”
“没有解药,给你吃的只是一般的药丸。”说着,从窗口一跃而出,我紧跟着追到窗边,一眼看过去,只能瞧见院中微微摇曳着的槐树树梢。
“记得我的话……”也不管他听不听的到,我冲着槐树大声喊道。
“什么话?小姐,你交待过我什么么?”小芷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从廊下走了过来,一头雾水地看着我。
我若无其事地坐回到榻上,打了一个哈哈,扯了个即使没有水准的谎话,“我方才让你帮我带果脯的,怕你没听到……你果然没听到。”
“这……”她放下姜汤,“奴婢这就去拿。”
“不用了不用了。”我忙道,“也不是苦药,也不一定要那东西的。”
说完为了证明我的话,端起碗来猛喝了一大口。
“小……”
“……”我瞪圆了眼睛,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滚烫的姜汤水包裹在嘴里的滋味真不好受,我猛地一口吐了回去,伸出舌头哈了口气,可怜地舌头麻木地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这真是……时运不济。
“小姐,你没事吧。”小芷忙蹲了下来,查看我的舌头。
我也用力地垂着眼看那被烫得又红又肿的舌头。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大舌头了。
“小姐,奴婢立刻去请大夫。”她站起身来,急匆匆地推门出去了。
我本想出声制止她,烫个舌头而已,没必要去请大夫跑一趟。可那被烫得不怎么灵活的舌头使用起来真心不灵光,几次张嘴都只吐出几个模糊的单音来。
而令我费解的是,第一个赶来的并不是大夫,而是秦逸。
“我很奇怪,你是多么蠢才能把自己的舌头烫成这样。”他负手站在我面前,逼我露出我可怜的舌头,皱眉端详了片刻后,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一顿。
若是平日里,我定会狠狠地反驳回去,但今天只能狠狠的拿白眼瞪他。
“唐小四,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他仿佛无视了我眼中的刀光剑影,“竟能安然地长到这么大没有缺胳膊少腿,真是个奇迹。”
奇迹个鬼!
这个毒舌没被人诅咒死才是奇迹!
“张嘴。”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一手扶住我的下巴,一副命令的语调。
我眨巴眨巴了眼睛。
大概因为做贼心虚,联想到上一回给他下药害他得了风寒,我很害怕他黄鼠狼给鸡拜年。
“眨巴什么,张嘴。”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那瓶塞已被他用手拔了出来。
我忐忑不安地慢慢把嘴张开。
“舌头。”他说。
我不情不愿地把舌头往外探了探。
“伸长一点。”他着眉头,神情严肃而认真,轻轻的用手指抖着瓶口。
我能感受到随着药粉铺满舌苔而带来的丝丝清凉。
“前两天母亲说再过几日便是花朝节,嘱咐我带你出府踏青祭神,既然你舌头都……”他慢悠悠地把瓷瓶收回到袖子里,似乎突然想起这么一回事,还万分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我看,你还是乖乖在府中修养更为妥当。”
“……”我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双手在面前胡乱比划了一通。
“你是想说,感谢我替你上药,还替你考虑地这么周到?”他伸过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笑容可掬道,“不必心存感谢,我不是答应过延之,要好好照顾你的么?”
“……”我怀疑秦逸侍郎的官衔是怎么得来的,我自觉肢体语言并不贫瘠,可他为什么竟硬生生的把我的意思歪曲了十万八千里呢?
想了想,我还是耐着性子继续比划着。
秦逸摸着下巴端详着我,“你是说,你愿意把你爱吃的东西让给我以示感谢?”
“……”我翻了白眼,感谢个鬼!我比划的意思是,我的舌头不碍事好吗!
这是需要多么丰富的想象力才能把我的意思歪曲到这个地步?!
我终于理解一个哑巴的痛苦,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让秦逸明白了我的意思。
秦逸认真的考虑了一番,“你说你的舌头不碍事,可还有一件事,你这个舌头怕是近来沾不得荤腥。你真的,能够忍住不吃八宝斋的醉鸡?”
“……”提起八宝斋的醉鸡我就直咽口水,上回带回的那只醉鸡,悉数进了黑衣人的肚腹里,我一只腿都没有捞到。
可是如果不出门,不是更惨么?
权衡再三,我跟秦逸保证,表示绝不碰鸡和酒,只茹素喝粥。
秦逸满意地走了。
说是去请大夫的小芷不知去了那里,很久之后才回来,还端了一海碗黑乎乎地,一闻便会掉泪的药。
我嫌弃地躲到一旁。
小芷锲而不舍地端到我面前,“小姐,这是公子吩咐去抓的药,苦是苦了点儿,但必定是有用的。”
“你看……”她说着,摇了摇另一只手的小锦囊,“奴婢已经替小姐备好了果脯。”
所谓天道好轮回,我想这一句话果然没有说错。上一回我装作溺水吓小芷,正被秦逸撞了个正着,他因此不待见我;这一回我说谎小腹疼,便真的喝了药。
我含泪喝完了一碗苦药,急忙抓了两颗果脯喂进嘴里。
舌头在咀嚼间一不留神擦到伤处,疼地我倒吸一口凉气。
“该死的家伙。”我说,惊觉自己竟然能够开口说话了。
“小姐,少爷特地送药过来,还派他身边的轻舟出府替您抓药,您却不领情……”小芷撇了撇嘴,对我大有成见。
“……”
我真是憋屈极了。
我虽不是个心有七窍的人,但也不代表着我就是个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白眼狼。秦逸他帮了我,我心里感谢着他。那声诅咒,也并非针对他,而是实打实地咒着那个用药丸骗我,连面都不敢露的家伙。
但这番话,注定没办法跟小芷解释。
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芷道,“小姐又想家了吧。”
不得不说,小芷的话勾起了我那被我弄丢了半月的思乡之情。
再过几天,就是花朝节了呀。
以往在飘渺宗的时候,大哥总是会提前替我下山采购各种各样的花灯还有零嘴,并藏在厨房的那口锅中。
每到节日快到的时候,我总是会每晚偷偷溜到厨房,揭开锅盖偷偷地瞅一瞅,他帮我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
虽然都是过节必备的礼物,年年复年年,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飘渺宗的后山,是一条潺潺地溪流。大哥从不同我玩这样幼稚的游戏,而二哥体弱,不曾踏出过院中一步;因此打着灯笼踩着月光到溪边陪我放花灯的任务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三哥的头上。
我还记得一年的花朝节,三哥打水漂的时候不小心打中了我刚放进水中的花灯,我为此生了好大一通气,好多天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二哥替他三哥说情,我气愤地说,“三哥他坏,我的花灯没了,我的愿望也没了。”
二哥摸摸我的脑袋问,“那小四告诉二哥,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看着眼前虚弱的二哥,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起来,垂着头不说话。
“乖,你告诉二哥,二哥帮你想办法。”二哥说。
“不行的。”我吸了吸鼻子,“我的花灯已经灭了。”
花灯灭了,就没办法让神看到我的愿望。
“小四不相信二哥么?二哥说有办法,就一定会有办法。”二哥信誓旦旦地说,比起不靠谱的三哥,二哥从来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我想……我想要二哥能够好起来,和我一起去后山放花灯。”我说着,目光落到二哥慢慢僵住的脸上,不由后悔不迭。
我千不该万不该跟二哥说这样的话,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自己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可是老天偏心,给了他这样一副病弱之躯。
“对不起二哥。”我一边哭一边说,“我……我再去放一百只花灯。”
“傻小四。”二哥苦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二哥会好起来的,将来陪你放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