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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迪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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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报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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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都没再开口,我静静的看着他吃完面,起身将饭盒收走,走到灵位前面,朝苏伯伯的遗像鞠了一躬,转向苏格:“我回去了,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苏格没有起来回礼,也没有接我的话,却是直勾勾的盯着苏伯伯的遗像看:“我给他整理仪容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这么老了。我脑子里的他,还是小时候他和妈妈吵架,甩门而去的凶狠,是他逼我学医、否则就不供我读书时的冷酷,这么多年没见,他原来老的这么快。”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苏伯伯的遗像是年轻时候的,穿着一身蓝色的衬衫,乌发浓密,高鼻深目,细长眼睛、眼尾弯弯,可以想见这双桃花眼当时迷倒了多少年轻姑娘。我当然没有见过这样的苏伯伯,但眉眼之间,与苏格有八分相似,若不是这张照片出现的场合和时机,乍看之下,我会以为就是苏格拍了一张做旧的照片。

  “人都是会老的,记忆中的脸说不定某一天就会变的面目全非。”走回他身边的塑料凳子上坐下,“就算天天见面,我们不可能知道他人内心的想法。”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我一直远离他,想逃脱他的影响和掌控,但最后,我好像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一样的自私、一样的不负责任。”苏格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似的,视线也没有从苏伯伯的遗像上挪开,“他辜负了我妈,但我作为儿子,也同样辜负了她。”

  我一时语塞,知道自己应该开解他、安慰他,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自己说过,责任于他而言,是一重枷锁,他要自由,自由的另一面可能就是自私。

  心理学认为,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是一辈子的,越讨厌谁最后却变成了谁,就像那句被解读了很多次的话,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必以回视,讨厌和恨都是强烈的情绪,有情绪的人和事原本就具有相当的分量,不可能轻易消解。

  此刻我才明白,他的难过并不是因为苏伯伯去世本身,而是透过这件事看见的自己,自己的残忍、自私、执拗。旁人固然不能要求我们宽容,但我们自己总隐隐希望自己放下了,看透了,但偏偏,那些旧日的伤口已经成了一道印记,即使伤疤愈合消退,也留在心里。

  可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计较,现在追究他的不原谅和疏离是对是错,已经没有意义了:“苏格,你可以愧疚、觉得亏欠,你不需要自责,在苏伯伯的事情上,你没有做错什么,苏阿姨或许是受了连累,但现在为时不晚,还有时间弥补。”

  苏格抬头望不远处的家里看了看,灯亮着,苏阿姨从那天开始就没有下过楼,妈妈说哀莫大于心死,不知道她能不能挺得过来,大概,她真的很爱苏伯伯吧,仿佛被他带走了灵魂。

  我起身在他面前蹲下,拉过他的头对着我,强行让他挪开视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苏格,你和他不一样!你比他好得多!”

  苏格定定的看着我,眼底有一丝疲惫又有些茫然,他缓缓拉下我的双手握在手心,将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丫头,谢谢你!”

  这样的姿势很别扭,但我只能任由他这样靠着,这是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依靠,与情爱无关,就像是十二岁的他将六岁的我背上肩,像十八岁的他容忍我十二岁时肆无忌惮的胡闹和纠缠,像二十四岁的他拉上我十八岁的衣扣,那时候,他只是像对妹妹一样,尽他可能的对我好,是他单方面的付出,之后的事情无法计算谁的得失更多。

  等了很久,他都没有起来的意思,我的双腿已经蹲的有些酸了,耳边呼吸均匀,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按理说,这样寒冷的晚上,应该不会有人再来祭拜了,周边的人更不会过来凑热闹,在大部分人眼里,死亡是不详的,避之唯恐不及。

  苏格的头在我的左肩上,完全挡住了门口的视线,我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很快便松开,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有人来了。

  他抬起头,从门口走进来的赫然是消失了两天的宋之扬。

  我心里一喜,连忙起身,谁知蹲的太久,腿脚发麻,差点摔倒,苏格动作迅速的伸手扶住我的手臂,将我按在凳子上,随后很快放开。

  宋之扬站在一米开外,一步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和苏格看,是那种我从没在他脸上看过的,混合着绝望、压抑、愤怒多种情绪的复杂表情。

  先是看我,随后又看向宋之扬,最后才落到苏伯伯的牌位上,气氛莫名变的紧张。

  我恍然大悟,他进门时看到我和苏格在一起,没有其他人,姿势又那么暧昧,肯定是误会了,急忙开口解释:“宋之扬,你别误会,我们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相信我看到的,我也想相信你,但我也知道,即使你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诛心之言,这样严厉的指控,我一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驳。

  苏格正要开口,宋之扬却突然走上前,对着苏伯伯的灵位鞠了一躬,然后握着苏格的手:“请节哀!”

  这样一来,苏格只能低头回礼,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还没受完苏格的回礼,宋之扬已经转身往门口走了,我醒过神来,几步追上他:“宋之扬,你怀疑我?”

  我的忠贞曾是他爱上我的理由,此刻他却怀疑了。

  他一点点解开被我扯住的外套袖子,却没有看我:“拉迪,是我太自信了,也许自始至终,你只是对他忠贞而已。”

  我不依不饶的重新抓住他的手臂:“宋之扬,你说过你不会先放手的,苏格是我的亲人,你知道,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以后也不会。”

  这一次,他没有松手,而是转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又越过我,看向苏格:“抱歉,苏格,我们不该在这里说这些事情。”

  他没有再挣开我,我心里一阵轻松,这是我能做的最后的争取,宋之扬要是在此时种下心结,以后我们无论是分开还是在一起,都会经历一些波折,更何况,他此时若走了,我们分手的理由是我不忠,我不能接受。

  但他声音平稳、语气冷静,重新投向我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淡然的像是对一个陌生人:“拉迪,可能也不是你的错,我们先思考一段时间吧!”

  他每说出一个字,我的手就送一份,他的话说完,我终于颓然放开了他的手臂,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松说出好这个字,只能默默看着他走出去。

  心里觉得委屈又迷惑,就算他怀疑我与苏格旧情未了,他的这种反应也实在不讲道理,他自己都承认,我们认识交往的时机注定了苏格的影响会一直存在,但它会随着时间消减,在今天之前,一切都很顺利,现在这样的结果更像是他借题发挥,完全回避了他昨天早上不告而别、骤然出现也没有任何说明的现实。

  我回头看向苏格,他大步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没事,我去跟他聊一聊。”

  他追上宋之扬,将他拉到了旁边的亭子里,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中间隔着近一米的距离,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要是宋之扬真的因为我和苏格的关系不爽,他应该不会那么好脾气的能和对方心平气和的面对面聊天。

  我不知道他们会聊什么,虽然好奇,可我也不可能凑过去偷听,虽然离的远,说话声音也不大,但可能因为有风,还是有短短续续的几个字传进我耳朵里,反反复复的提到一个人的名字:纪晴。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同名同姓的人也有很多,但我突然想到她那天慌慌张张的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这一刻,原本游丝一般在脑子里荡来荡去却一直抓不住的那根细线,突然落在了手里,意识里飘出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难道纪晴和宋之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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