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时限
灵华怔怔的站着,看着眼前箭雨簌簌。就仿佛当初在天宫和羽渊台,看着赤松父君和南瑶母上去世时一般的神情。
雨应该是更加下大了,不然为何落在耳畔的声音变得这样凌冽且刺耳?
似乎有人在哀求和痛哭,可是为什么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楚?
谁倒在了自己的足下,不是刚才的一瞬还对着自己笑么?
灵华在隐约中,像是听到了有人在叫喊着阻止着。她试图要喊出声音来,可似乎自己的喉咙僵住了一般。直到一滴混着血的冷雨落在她的掌心,她抽动着干渴的唇瓣,然后,竭尽全力的嘶吼:“住手!”
声音折断了剩下的几支流箭,仿佛连淋漓的雨都颤了颤,可早已于事无补,身前那些本就奄奄一息的病人们几乎全数死于箭下。
一切都安静下来,除了雨声。
灵华睁大了眼睛看着四周的死寂,从指尖蔓延上心脏的冰冷,一口鲜血涌上来,唇齿之间绕着一股浓重的腥味。朦胧中,似乎有几个人影在慌张的向自己跑来,再一转眼,她仿佛看见一袭熟稔的白衣落下来,就像那个时候一般会恰好的接住自己。她淡淡的翘了一下唇角,然后闭上了眼睛向后仰去。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直阴雨绵绵,而她就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什么也没有做,似乎也什么都做不了。她想,这当真是一个悲哀的梦。
灵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昏睡了多久,睁开眼时,依稀认出来这依旧是回春堂,大抵在一间客房里。天际渐渐拂晓,点着的烛火恰好的燃尽,颤缭着一丝青烟。
她坐起身来,抬手轻轻的拨起竹帘,可窗外什么都没有,对着的是高墙隔开来一小块的空地,无人打理,野草倒是长得茂盛,莫名的让人觉得安详和欣慰。
灵华正想着什么的时候,忽然门口那里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是一心端着药推门进来了。一心见灵华已经醒来,自然是欢喜的,放下药险些便是要扑进她的怀里。
“姐姐,你终于是醒来,你可知你睡了多久?”一心坐在灵华的床边,帮她把药汤吹冷些。
灵华笑着摇了摇头。
“整整是三日了!”一心夸张的惊呼起来,可面色随即又暗淡下去,“那日……”
看着一心,关于先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情的记忆又渐渐的明朗起来。灵华蹙眉垂眸,一声不吭。
一心回过头去吹着药汤,放轻了声音继续说:“好在黎郎说,姐姐只是因为惊吓而气血逆涌,不是染病了。”
“你我并非人族,怎会染上他们的病?”灵华拍了拍一心的手,宽慰一般。
“对了,说到这个,”一心左右看看,又凑近了些,几乎是伏在她的耳旁,“那日场面混乱,虽没人留意姐姐用灵力挡箭,可姐姐昏倒后,我去扶的时候发现,我感觉不到姐姐的灵力了,这是怎么回事?”
灵华闻言,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确实就像是一心说的,半分灵力都用不了了。她想了想,那日也算是她用灵力挡住了几只流箭,哪怕并无什么用处,到底是干涉了人族自己的恩怨。而灵力被全然封住,大抵就是星君说过的那个惩戒罢。灵华自嘲一般的暗自笑笑,想着左右近日都在人族的地界,灵力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也便没有细想下去。
她摇了摇头,接过一心手里的药,没有解释什么。
药喝了一半,忽然门外传来几个人着急的跑过的声音。一心不自觉的看向门口,眼睛里全是担忧。
“那日到底如何了,还好吗?”灵华皱眉,她知道一心不愿提起,可还是想要知道。
一心没有看着她,隐约的叹了一口气:“不好,姐姐。”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的远了。
“那日放流箭射杀的,是先前守在镇子外的士兵,大抵十几个人,没有解释任何就放箭……”
“有幸免的人吗?”
一心低下头搓着自己的手,就像是那里沾着洗不掉的血迹一般。灵华看着她的神情便懂,那日大抵除了医馆里的人,全无幸免于难的病人。
“后来黎郎在一支箭上发现了缠着的布条……”
“写了什么么?”
“七日。”
灵华皱了皱眉,却也不难想:外面的人大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的恐慌起来,不想只是守着却没有接到别的命令,既想要一劳永逸,又不敢贸然行动,即使对毫无反抗之力的病人们而言,屠戮会实现得轻而易举。七日,是他们给自己最后忍耐的时限,也是苍兰镇最后可以挣扎的时限。
七日之后,便是屠城之时。
人性的弱点。
灵华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更皱深了眉头。
“现在只有四天了……”一心仰头,叹息着说出来,看样子,应该是依旧的毫无进展。
“黎白首在哪?”
“黎郎背上几本卷籍,绕过怀山寺悄悄上山去了,”说到这个的时候,一心略微自豪又落寞的朝着灵华笑了笑,“说是不愿意坐以待毙。”
“如果,时限到了,你……”
一心是雪岩草妖,人族并不能轻易的伤到她。更何况如今她只是幻形待在人界,虽在妖族里面,这种能力并没有什么力量可言,可若不是伤了她生长在堂庭山北巅的真身,根本上伤不了她分毫。
“我有的时候甚至有过私心,想他逃走,那样生劫一过,不论往后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一心空洞的望着自己的手,猛然的回过神来,愧疚的看了一眼灵华,“我不该这样想……”
灵华抿了抿唇角,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一心看上的黎郎,虽然不善言辞,笨拙木讷,却也是正义凛然,不愿苟活的人。于大义,他不会放弃,于私情,他深爱着一心。这些,不论是灵华还是一心,都懂得。也正是因为明白,才会心痛至此。
窗外正是天晴,没有留意,竟已经是初秋的时节。风微微的撩动这竹帘,带着有些呛喉而苦涩的药味,窗外日光微醇醉,本是好时节。
一心留灵华多休息一会儿,掩门去了前堂帮忙。
灵华怔怔的望着透过竹帘的日影,不知不觉风停了。她忽然的想起来那相石,却无力多想什么,只是在心头拂过一阵的钝痛。她的眼眸黯然了一瞬,失神着哼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