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新坟
“轰隆隆——”
天上春雷滚滚，雷声嗡鸣，不出片刻，雨珠子便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桃花坞深处，一白衣男子撑着一把伞，落寞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坟茔，眸中早就看不出任何希望。
十一年过去了，叶非夜，你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伊人已逝，香消玉殒。
君阡陌心如死灰，脸上又颓败了几分，身子更是比几年前瘦削单薄。
照叶非夜遗书说的，她死后葬在了桃花坞，旁边就是她的娘亲和干爹，招一招手就能看到，可现在她也埋在了这里，就是最新的一座坟，也是最小的那一个。
微微侧过身，他将伞斜斜插在墓碑旁，雨水却淋了他一身。
每年他都会来这，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从来没有拉下过。野花开了又谢，野草枯了又荣，可这寂静的坟茔却一如当年那个下葬的女孩般沉静，缄默，再也不会开口。
雨滴刷过他的睫毛，顺着他的眼角替他流下泪水。曾经自以为能守护好的东西，终究还是流失于指尖，消散于尘土。曾经许下的诺言，曾经镌刻心中的烙印，终归还是灰飞烟灭，消失殆尽。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即便踏过万水千山，寻过无数法子，可最后又有什么用。
终究是负了韶华，白了华发。
身子微微发颤，轻轻掀起衣袍，他竟是不顾泥泞直直跪坐在了土丘旁。转眼拿过一壶酒，倒了两碗，自己先干为敬。
“二十年前，我送走了我父亲，十六年前，我送走了我母亲，十一年前，我送走了你……”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他狠狠灌下一大碗酒，声音哽咽得让人难受。
“……第一次见面，你咬了我一口，我很生气，却并没有想杀你……”又灌了一口酒，醇香的酒液顺着下巴淌下来。
“……第二次见面，知道你是紫魁星，当时我很吃惊，只想着不让君熙麟抓到你，却还是疏忽让你受伤……”声音夹杂着委屈与愧疚。
“……第三次见面，你就在药圣阁求学了，我知道里面有人欺负你，也包括那个老王八。”喝得太急咳了一下，他却毫不在意，“不过你放心，那些人全都死干净了，一个都没留下……”
眼看着酒壶见底，他缓缓拿出另一个碗，满上后洒在她的坟前。
“……后来你遇到的人越来越多，喜欢你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多男人都对你死心塌地，我嫉妒他们，想把你拴在王爷府，可是我知道我不能那么做。”酒后吐真言，大概如此。
“我知道你喜欢玩，喜欢到处逛，可你能不能时常回趟家，不要把我忘了……”眼圈泛红，睫毛上挂着水珠。
“……这十一年我还可以等，可是我怕下一个十一年，我就等不到了……”额头渐渐发起高烧，这些年他修炼不理，身体早已弱了很多。
缓缓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脑海中的她还是那么年幼懵懂，最天真无邪的年纪。
记性是个好东西，能让你记住一切美好的时光，所有的人物都停留在最美的那个年纪。
却也是痛苦的根源。
从此每一个夜不能寐的晚上，每一个茕茕孑立的寒冬，都只能遥望佳人成双，自己身处喧嚣仍是孑然一人的孤寂。
身子微微倚在石碑，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额坠。
——她的遗物。
放在手心攥了一会儿，仿佛希望凉水还能冒热气一般的绝望。
似乎也忘了当时抱着她的遗体，叶佑谦冲过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补上来的那一拳:“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是啊，她还只是个孩子啊，一个不过九岁的孩子。
九岁短，九岁长，九岁命早亡……
手指颤抖着，眼泪簌簌落下，将额坠极为珍重地塞回心口。
“……以前你总喜欢跟我吵，现在你走了，再没人跟我吵，也再没人跟我说话了。”君阡陌拎起酒壶，又灌了一口。
“要是回来了，就赶紧回家，要是……回不来……”
眼中泪珠涌出，他没敢接下下一句，脑海中却又蓦然闪过对方闭上眼睛的那一幕，顿时心如刀绞。
“……叶非夜，我可以抱抱你么……”
轻轻呢喃了一句，周围寂静无声，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墓碑和凄风苦雨……
不远处，黎暝旭、夜星染两人宛如雕像般静默地矗立雨中，此刻两个大男人都已经湿了眼眶。
原本是担心他们王爷犯了疯病，为了以防万一才跟了上来，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解不开这个心结。
黎暝旭这个从来不知道痴男怨女的糙汉子都红了眼睛，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旁边，夜星染仍是寂寞无声，只有那双向来看淡生死的眼中多了几分动容。
向来以为那人是从不动凡心的，未曾想到这种人一旦动心才伤得最重。
视线落在墓碑前那个萧瑟的身影，看向那人的眼眸终于多了几分看寻常人的感觉。
多年前的那个雨天，当他听到夜家被毁的消息后也无异于五雷轰顶，但还是强忍着泪快马加鞭赶到夜府，虽然那里已经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也就是在那里，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大雨天，踩着血流满地的废墟，夜星染第一次见到了君阡陌。
那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一袭白衣，独自撑着雨伞，看着缓缓下葬的棺木，脚下是新翻的泥土，鞋上溅上了肮脏的泥水。
他的脸庞白璧无瑕，眼底却因为阴郁带上了些许乌黑，漠然疏离的眼瞳好像从来没有任何感情，就像他带着伏魔宫血洗夜家一样……
——气得夜星染当时恨不得冲上去一剑捅死他。
但他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颤抖的拳头在低垂的脸庞下显得委曲求全。
夜家一夕之间覆灭没落，他若是再死了，剩下的弟妹谁来照顾？
“归顺我，剩下的人给你留着。”
缓缓移开了伞面，君阡陌的声音稚嫩却带着死亡的寒意。
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