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别离
残破的佛像结着法印,细长的手指若兰花。
汉白玉上的尘埃撩动着火苗与灯油,石佛完好的左脸在摇曳的青灯中阴晴不定。
这尊被世人遗忘的佛像,用它那仅剩的一只眼来观望这个破败的庙宇。
在佛的莲花座下,有个青年和一位老道。
佛同样打量着他们。而早已看淡世间百态的石佛,依旧沉默无言。
“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是……什么?”
老道在打坐片刻后,便向我发问。
老人盘腿坐在佛前的蒲团上。他紧闭着双眼,神色肃穆。
但我的精神却未能集中,一时间竟没能明白此言之意。
在我扶老道入寺时,这寺庙蒲团上的灰尘还尚未清理,我便先扶老者坐下。面前老道的一身洁净的白袍也因此沾染上了尘埃。被灰土沾染的老道,真好似位误落凡尘的嫡仙。
我五岁时便已有幸在稷下学宫中就读,夫子一句:“尊师重道”已被我视为格言至理,自然不能怠慢了长辈。
我本有些担心这样怠慢的行为是否会造成这位长者不满,却没想到老人会突然向我提出这个问题。
“抱歉,老人家”我拱手说道,“学生不曾踏入魔道,又如何能回答这个问题呢?”
话音才刚落,这位老者便轻挑起了眉头。
“尽力说说看吧……你就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回答吗?”
“恕学生不解心中不明之事,学生无法回答。”
我恭敬地低下头。我似乎明白了,眼前的这位老人怕是一位世外高人。
“那……孩子,你为何要将我这个非亲非故的老人背下山崖。你不会不明白,路上若是有半分闪失便是万劫不复……”
我从老者他那苍老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他对刚才那段惊险路途所有的恐惧。
我本在附近寻找可以治愈附近村民怪病的草药,不想却在山崖边上见着了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白袍老道。
现在这位老道依旧气定神闲,丝毫不见初遇时的虚弱,想来是自己准备的参汤起了作用。不过我也未曾想过,一个刚刚还奄奄一息的老人居然能这么快便恢复元气。
而他这话说是在关心我的性命,但似乎这位老者更在意我为何要做出此事。
“学生只会做力所能及之事。所以凡事只要学生力所能及,学生便会尽全力而为之。”
不知为何,老者笑了。但在这笑声里,我能听出一种讽刺的意味。
我抬头看向他,并悄悄查看了这位老人的气色,见血气已恢复正常,心中的一道坎也就过了。
“你为壮年,而我不过是个暮年老者。为了我这个时日无多的老人,何必冒险用你这个年轻人的生命来换取老朽的一线生机。”
未待我回答,这位老人便继续说道:
“这是生存的道理,亦是这个世界恒古不变的至理——‘弱肉强食’,也就是‘强者生,弱者死’。用强者的生命去换取弱者的生命?这不过是一个极其荒缪的行为。”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扶起长至胸口的白须。
他的这份漠然竟令我无从得知此人本意究竟如何,于是我决定按自己的方式来回答。
“老人家,您在说的只是‘价值’。”
我开始了久违的辩驳,我并不擅长与人交谈。凡有口舌之争,我皆以避让为首选。但不知为何,老者的言论却挑起了我去争一争的兴趣。
“嗯,确实如此。”
老道微微颔首,我也继续说下去。
“我并非圣人,也没有无惧死亡的魄力。”
我这么说道,我想此时的我应该冷静的出奇。才让这个脾气并不如外表那般和蔼的老人安静的听了下去。
“当然我也并不愚蠢,我是明白爬上山崖,而后还要背上您再从崖壁下来是有很大的风险的。”
我拱手鞠躬,替老人穿好有些松脱的布鞋。
“但救人一命,本就不需要多少理由。更何况,这是属于我的选择。既然如此,我便无怨无悔。”
“或许,这就是你的天赋吧……”
随着一声长叹,老人睁开了眼睛。
而这,也是我第一次直视那双眼睛。
也是那一刻,令我——永生难忘。
威严、强大、智慧……
我没能在我那贫乏的词汇中寻到什么能准确的描述当时老人的那双眼睛所给我的感觉。
“你可曾拜师?”
老道一挥手,那柄手杖便到了他的手中。这手隔空取物,也令我开了眼界。
“未曾。”
我即刻恭敬的回答。虽然我曾于稷下学宫就读,但夫子并未收我为徒。在稷下学宫的那段时间里,我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师傅。仅仅只是研读经典,自学成才。
“很好,那你就是我的弟子。”
“呃?!”
老道这句话顿时让我有些错愕。
“你叫什么名字。”
但老道似乎并没有打算给我拒绝的余地,也没有想过我会拒绝的可能。
“学生姓张字子房,名单字一个‘良’。您可唤弟子张良。敢问老师名讳?”
不过,我也并不打算忤逆老道。
在冥冥之中,我能感受到这位老人的不凡。他怕是一位不亚于稷下三贤的人物。不管这位老道究竟是何人,我已经下定决心向这位高人学习。
“你可知——何为愿者上钩?”
“呃!!”
虽然老人并没有直言,但我已明了这位老道的身份——太公姜子牙。
这位能与三贤之首的夫子齐名的传说竟然就在我的眼前,我的心情已经难以平复。
“老朽本想在失落涯上坐化,就此了却吾生。不想居然会遇见你这个毛头小子,让老朽取回一线生机。”
老者的话语中透着一丝无奈,我也不知道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也许这就是命吧……你我终将有此一缘。”
……
……
“阿良,阿良!你又睡着了,你在稷下那么多年是不是光学庄周大师天天睡觉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可我的双眼仍有些沉重,没法这么快醒来。
“诶?还不醒吗?嘿…嘿!那就别怪我喽……”
鼻子突然传来瘙痒的感觉,然后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钻入鼻孔。紧接着,我的喉咙就在咕噜咕噜的蠕动着,鼻涕眼泪开始汇集。
我迅速睁开双眼,待我定睛一看。果然,面前一女孩正拿着薰衣草戳着我的鼻梁。
“小梳子别闹,好痒啊……阿嚏!!”
这小妮子太坏了,明知我一碰薰衣草就想打喷嚏。这下还真的贴在我的鼻子上了,就差没塞鼻孔里了。
“呀!阿良醒啦!”
她用食指抵着朱唇,好像很惊讶似的,还窃笑道:
“嘻嘻!我还想着如果把薰衣草插你鼻子里,你会不会醒呢?”
“你那是谋杀……”
听到这话,我彻底清醒了。
“放心好啦!不会把薰衣草插进阿良的鼻孔的。”
女孩开心的笑着,不喜脂粉装扮的她,脸颊两旁仿佛抹上了腮红。她似乎从抓住我的弱点这事里得到不小的乐趣。
“那你还不……阿嚏、嚏!!快把!把薰衣草从我脸上移开!”
薰衣草若是真的插到我鼻孔里,估计我不仅要打上一天的喷嚏,还得不停的用清水冲脸。
想当年这小梳子还真的将薰衣草插到我鼻孔里了。而那天我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学宫,而小梳子则在一旁端着个洗脸木盆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是被我训的,但她的内心绝对是反着来的!)给我递湿毛巾。愣是让一贯低调的我,在稷下出了名。
“好啦!好啦!我已经拿走了。”
女孩试图掩住脸上的笑意,并转过头去小声嘀咕着什么。虽然她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但我还是听清了她小声嘀咕的内容:
“真是的,薰衣草明明那么好看!阿良居然会怕?嘻嘻!果然我应该做个薰衣草的香包给阿良。”
“饶了我吧……”
我叹着气,向前伸展着慵懒的身体。
“阿良,你还在看这本书吗?”
小梳子好奇的打量着那个刚刚被我压在身下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一本很厚的书。从那发黄的书页,可以推断出这书有着不短的历史。书的封面不知道是用什么制作的,仅从上面精细的纹理做工上看,显然费了制作者不少心思,但上面却没有写上书名。
“是啊,一直在看。”
我翻了翻书页,光是触碰就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书上根本就没字啊!有什么好看的。”
小梳子凑到我身前,俯下身子借着阳光看着这书。
她凑得太近了些,几缕长发飘到我的脸上,我从她的发间嗅到一股带着湿气的香味。
“你洗头了吗?”
我好奇的问道。
“呃?没……啊!阿良说说这书怎么回事吧?”
奇怪的是小梳子居然有些慌张,居然想要岔开话题。不过我也不打算追究到底,毕竟这个丫头的心思我可猜不透。
“嗯……这书按给我的那位老人所说的——这是‘天书’拓本。”
尽管这件事原本应该是要保密的,但如果对象是这个女孩的话,告诉她也无妨。
“天书?!是传说中的天书吗?那不是一个刻在石头上的东西吗?”
听我说完,小梳子就惊讶到合不拢嘴。她摇着我的肩膀接着说:
“阿良,你不会被骗了吧……这怎么可能是天书?”
“呃!别摇了,我头晕……”
直到我抓住她的手才制止了这个粗暴的行为。
“所以说这是天书的拓本啊!当然不是那个在几百年前的起源之地就已经被毁掉的天书石刻。”
“拓本……?”
不过她立刻把手抽了出来,似乎小梳子脸颊两边的红晕又浓了些。
果然洗头后,不擦干会感冒。
我暗自想到。
“是的,拓本。估计当时有人用什么方法将天书的内容临摹下来了。”
“阿良……你不会被骗了吧?就算有谁能临摹天书。可天书被毁都已经有几百年了,而这个拓本制作时间看起来最早也就几十年的样子。”
小梳子也和我一起在稷下学宫待了几年,对那些藏书也有一定的了解。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哪怕精心保养,防虫防潮,书籍的纸张都会渐渐腐朽。几百年的藏书,如果没有用特殊方式保存,书页多半已经到了一碰就碎的地步。
“嘛,又没说拓本不能被复制。而且这书的制作材料我从未见过,万一确实能保存几百年不朽也很正常……诶?”
我突然发现自己貌似忘记了什么,不过半天也没想起来。只是下意识的在桌面上搜索着,但一无所获。
“唉……给你。”
小梳子两手拿着什么靠近我的脸,正在我以为又是什么恶作剧时。眼前事物突然都清晰起来,鼻梁上也有了熟悉的重量。
“为什么阿良现在才反应过来啊!你的眼镜不见了呢?”
小梳子看起来很失望,坐在桌沿无奈的叹气。
“呃?抱歉……”
我羞愧的低下头,然而我转念一想。
“不对啊!明明这是你藏起来的吧?又想捉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