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不死

  投影仪上面一个老师的头像骤然扩大，占据了大半张屏幕，那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老师，梳着刻板的中分发型，带着眼镜，表情严肃。下面冒出来一行字:“姓名:王冠文，高二三班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三十四岁，班级成绩两年蝉联年级前三”。

  主持人指着那个头像，这是一个标准意义的好老师，认真负责，偶尔还会开玩笑，但是，他真的好吗？发作业最多的是他，打电话找家长最多的也是他，可以不做操，可以取消音乐体育课，他们班从来没有一节自习课是真的在自习。每次考试倒数十名负责接下来整个班级的卫生工作。每次有人迟到会要求写检讨罚站，外加批评家长。

  主持人对着舞台西侧喊道:“高二三班的同学们，你们快乐过吗？”，随即，西北角一片呼喊:“不快乐”，主持人说道:“那么这个老师应该打叉，立即执行”。只见屏幕上王冠文老师的头像上面浮现出一个血红色的大叉。

  主持人随后又点开了一个头像，这次是个有些年级的女老师，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落到肩上，圆框眼镜背后的眼睛微眯，嘴唇抿得很紧，看起来就很难应付。下方的介绍是一名汪姓英语老师。

  照片一出来台下的声音便是一窒，主持人笑道:“这位是高二五班班主任，同时也是年级英语小组的组长，已经教了三十多年书，是个好老师吧，实际上，我知道，你们一直称呼她为灭绝师太”，台下一片哄笑传来，曾甜甜也忍不住笑了，因为确实久仰大名。

  主持人接着说:“这位师太呢，是怎么操着她那口德州乡村英语就教出了这么好的成绩呢？别理解错了，不是美国那个德州，教会的就是哑巴英语，会背，会认，会做题”。

  “她曾经让一个学生半年成绩从不及格拔升到过百，靠的就是题海，和她的所谓解题技巧，三长一短选一短啥啥的，我都快耳朵起茧了”。

  “可能可以取得漂亮的成绩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经够了，但是出去了就是半个残废”。

  “真正作为灭绝师太的，还是她对于男女关系的思维，班上女生头发不许过耳朵，夏天不能穿裙子，男生不能主动找女生说话，吹口哨”。

  毫无疑问，汪老师被打了叉。

  随后的展示快了许多，这个是喜欢收红包的付老师，“pass”。

  这个是喜欢拖堂的钟老师，压缩学生们的时间，“pass”。

  这个是道貌岸然，喜欢揩油学生的，除此之外还有喜欢上课抽烟，发脾气说脏话，甚至动手打人的老师等等。基本上没等主持人念上念几条，便被学生大喊:“pass掉”。

  后面出现的老师出来一个就被pass掉一个，转眼屏幕上面就被密密麻麻的一片红叉填满。

  最后一个老师是个圆圆脸的年轻女姓，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主持人的介绍:“这个是不努力上进的语文老师李娟，喜欢陪学生玩，班级学习分为很淡，班级成绩总是不上不下，实际上是缺乏对于班级的管控能力，能力不足只知道搞歪门邪道，完全不负责任”。

  学生们又开始喊pass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叫道:“等等，我不同意”。这个时候整个会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主持人望向了发声的地方，其余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望过去。

  一个胖子正常颤巍巍的举着自己的手臂，脸上汗珠都出来了，正是元宝，他有些难以承受这么多人的注视，但还是没有退缩。

  主持人似乎来了兴趣:“这位同学，你对我刚才的评价有什么不满意吗？”。

  元宝小心翼翼答道:“李老师她人特别好，班上同学也很友爱，她在课堂上总会放些教学相关的视频音乐什么的，还让我们表演话剧，班上同学都特别喜欢上她的课”。

  “可是你们班的成绩总是垫底，每次教务处组织巡视都是你们班课上面最闹腾，课堂纪律差，还发生过群体斗殴事件”，主持人冷冷的说。

  “可是一直都在变好，好多人都有了提升，还有，那次是别人先用言语侮辱她，我们才动起手的”，元宝说到后面加大了音量，脸颊通红，哪还有刚开始的拘谨。

  主持人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道:“大家举手投票”，果不其然，那位老师也被画上了叉。

  元宝想站起来抗议，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的动弹不得。

  随后的进程更快了，还有办事拖沓，满口官话的xx行政，这个是最啰嗦的xx老师等等，几乎每个老师都被揪出毛病，体育老师的都难以幸免。

  每次念出罪名，下面的人都会大声叫好，鼓掌，通过。

  只有元宝还在喃喃道:“这是双重标准啊，怎么能这样啊”。

  张昭也在想这件事的动机，但是好像眼前始终有一团迷雾，看不清楚。

  江海涛冷笑道:“引导群体意识，这事谁不会玩”。

  在礼堂二层的隔间里，学校的领导与老师都整整齐齐的坐着，除了脑袋还能转动，说话之外，其余的动作都做不了。

  每当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被公投pass票的时候，那个人就会露出惊恐的表情，口吐白沫，挣扎着倒下，剩下的人则互相指责，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他人身上，他们一个个倒下，最后隔间之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主持人微微抬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顿了一会道：“下面的议题是学生关系，这个是另一座更大，更复杂的金字塔！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所重点中学，进入门槛很高，于是都想挤进来，除了成绩好的还有家庭好的，有背景的父母甚至可以影响到老师这一层。

  所以，学生金字塔之中，最高的是家里有权有势的二代孩子，有的背景大的，就算是校长也要巴结再三。因为出手阔绰，往往能占据班级目光的焦点，就算是混混也会避让或者讨好，因为接受的是精英教育，如果学坏可以带领小弟耀武扬威，如果学好就是天然领袖。

  其次是学习好的学生，俗称尖子生，不过也是相对的，遇到好老师栽培，也可能被欺负打压。他们一般受老师宠爱，因为是成绩的主要代表，但是压力也最大，期望最大，要是成绩出现下降或者波动，老师和家长就会着急上火。看似清高，却最没有自由。

  再次是普通学生，成绩不好不坏，属于大多数，会随前两类学生马首是瞻。作为那大多数人，不说也罢。

  第四等是成绩不怎么样，或者人不合群，或者长得有身体缺陷的学生，往往也是被遗忘的一群人。被忽视的是他们，被欺凌的最多的，还是他们。

  第五类是所谓的坏学生，老师打压，学生害怕，不喜欢亲近，看似威风的很，可以欺负前两类人，耍威风，一旦惹出麻烦了，准是他们的错。”

  主持人说:“这一次是咱们的内部批判，，大屏幕采用最新的科技，对于同学不满的，只需要在心里默念，这里就能看到，不信的可以试试”，话音刚落，就有同学的心声直接就显示在了大屏幕上面。

  “xx特别小气，每次吃东西都吃独食”，“xx喜欢在宿舍里面打呼噜，太影响睡眠了”，“xx同学老欺负我”，“xx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这种妖艳贱货，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xx总是抄我作业，又不好意思拒绝，烦死了”。每句话后面都有署名。

  被投诉的学生可以看到是谁想的，“好啊，原来他是这样看我的”，“怎么是这样的，亏我把你当做好朋友”，“不要以为你就是什么好鸟”，然后又是一轮反击，更多的人被列出来，理由也千奇百怪，某天写作业时桌子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这种事都被找出来列上去。

  元宝看到了有人骂他的留言，“死胖子，看着就不爽，活着占地方，死了占空间”，“整天乐呵呵的，没看出来别人不想理他么”。胖子开始还可以保持镇定，直到看到了一条有关自己的，署名张静“人挺好的，可是为什么老缠着我”，“受不了，真不是我的菜啊”。

  小护士应该也看到了，脸蛋微红，朝着元宝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这种想法，真的不是针对你的”。

  张昭注意到，所有发到上面的人的名字，都变成了红色。

  张昭也看到有人说到自己，但是没有理会。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人恼我，怨我，又有什么关系。

  林莺一开始还颇有兴致的浏览，后来看不少人对自己为什么和张昭好产生恶感，就没有再看了。

  江海涛也看见自己被点名，说他靠着家世，自以为多有号召力，江海涛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即便付出这么多，可还是被嫉妒了吗？

  谢文俊被点名，喜欢故作高傲，不帮助同学，也不带领同学一起参赛。他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

  一个老头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羞不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搞出金字塔这么个洋玩意”，“哈，会不会马上拿出个十字架忏悔啊，大家都有罪”，张昭看那个老头有点眼熟，散乱的头发，唏嘘的胡茬，才想起来就是守门李大爷。

  张昭没想到他也会在这里，之前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连忙凑过去问道:“李大爷，不去好好看门怎么溜到这里来了？”，守门大爷笑道:“现在学校跟个修罗场一样，让我去替谁看门”。

  张昭一看似乎有戏，这个大爷必然很不简单，还准备问的时候，大爷却摇摇头，又看向舞台方向。

  过了一会儿，突然虚空之中冒出许多黑线，团团束缚众人，黑线的另一头，则是连向在座的诸位学生身上。

  张昭身上也有，只觉得这些不知什么制造的丝线看似柔软，却拽之不动，其余人也都使出浑身解数，

  王博骂道:“哪来的绳子，有没有人过来救救我”。

  只有守门大爷施施然坐在那里，他的身上没有黑线缠绕。

  林莺刚才也听见张昭的问话，知道老头有些本事，问道:“老爷爷，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被这些线缠到啊”。

  李大爷叹了口气:“这些东西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只要问心无愧，或者觉得他们说的都是狗屁，自己没有错，就屁用也没有”。

  众人思索一阵也就都明白了，若是对号入座，那么就算是建立了联系，黑线自然会循着对应关系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