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申饬
铮然剑音,清明悦耳,似清泉划过颈间,徒留森然之意。薄刃寒若秋霜,映照天光,利不可挡。
司芒将剑出鞘七寸,稍作停留。并无当日血气翻涌之感。她眸光微动,眨眼之间将长剑出鞘。她右手三指握住剑鞘,二指托住剑身,轻轻滑动。剑开始震颤,嗡动嘶鸣。
暮禾轻捻利刃,止住剑音,笑道:“它有些排斥你。”
司芒微怔,暮禾笑了?
“不容易。”他模仿着司芒的动作,只有剑光掠过。
那剑光很温暖,就像暮禾笑着的时候一样。司芒莞尔将剑鞘一并交还给他。
适时地,一阵清风拂过,带来阵阵竹香。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一片落在暮禾肩头的竹叶,鬼使神差间想收入袖间。但当暮禾看过来时,她便如手中握的是烧红的铁片般将它扔掉了。
“我”她目光躲闪:“我想继续修习符术。”
“这很好啊。”
“我还想成为招摇的医仙。”
暮禾垂眸。少顷,他嘱咐道:“医仙的学识与经验全靠积累。你需加倍努力。”
“是。”司芒再看向暮禾时发现那柄剑已经不见了。她还想问,离开攀星后自己该去往何处。只是踌躇许久,问不出口。
“你盈师叔这次也带来一名弟子,不知这两天你是否已经结识。”
司芒颔首:“认识过了。”
“离开攀星后,你与他一同前往未央谷。”
“好。”司芒心里难受。她觉得自己脑子可能是用飞符上山时甩坏了。她揉揉眼睛:“那我下山去了。”
她越过暮禾,极不情愿地掏出两张飞符。还有五年三个月零十五天,她默默道。
下山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付律,却撞见杜瑶蹲在角落里泣不成声,杜夏不住地安慰也无济于事。她悄悄地戳了付律一下,将他叫到一旁。
“杜瑶怎么了?”她悄声问道。
“她参加完祭祀就觉得自己这些年白活了。”付律揉揉眉心,被杜瑶折磨的头疼。
司芒心中了然:“有术无道,于苍生无用?”
“诶?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总结的不错。”他向司芒伸一下拇指,接着开始按揉太阳穴。
“你什么时候走啊?”
“不清楚,我一会要去拜见盈阁主。”
“那你倒是快去啊!”司芒催促道:“你得回未央谷是吧。一起吧!”
“好啊。”付律连声答应。
“等我啊!”
司芒忙着回去取书,说完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她两步并作一步,差点崴到脚。这一身祭服实在不适合急行。好在穿过前面的那片树林就快到了。她走了好一阵,讶异地停下脚步,按理说应该到了,她怎么还没走出这片树林?
她立即警觉。然而,刚散开的感识被什么东西挡了回来。余光中光影微动。她甩手飞出去一张符。
符并没有触发,此人并无杀意。司芒看过去
白月坐在石桌旁,轻抖手腕,将夹于二指间的符纸扔还给司芒。
司芒接住符纸转身就走,猛然间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接着她不由自主地转身,向白月走去。
“你真是小气。”白月神色自若地倚在桌旁:“我不过当时没理你。”
司芒满脸惊恐地来到桌前,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得有多自然,甚至称得上端庄大方。
白月伸手笑道:“请坐。”
司芒的身体恢复正常。她别无选择地坐到白月对面。不得不承认,白月有许多神情动作上的细节之处与师兄暮禾非常相似,本身还拥有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就算白月不强迫她,她走不了多远也会忍不住再返回来。
“我以为你会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呢。”白月似乎有些失落。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司芒问道。白月丝毫未变,依如梦中那般灵动,超然。
“不知道。”她卷玩着指间青丝。
司芒默然,她未见过比白月更出众的女子,或许是强大带来的高贵从容。即便是江间的‘第一美人’,即便是‘最接近天神’的祭司也难以相较,她的风采不似人间。
“今天在祭坛上”司芒试探着问道:“你是真心地在为众生哭泣。”
白月挑眉:“为何这么问。”
司芒无话可说。只是她不说白月却明白。
“因为我现在太平静了?”她笑笑:“我不过是将我所听到的不同的心意传达给不同的人。问问你自己。如果,祭坛上的是你,听着这些哭诉,感受着那些渴望与憎恨,是否可以无动于衷。”
司芒低下头,她还是太不了解祭司。
“要我继续说下去吗?”白月的声音轻飘飘的,但落在司芒耳畔,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沉重。
“天下人的心愿要天下人去完成。无论我有多强大,都不要指望我会为他们做什么。我不能对每一件事都感同身受,我不过是做好自己。”
“对不起。”司芒不安地看向它处。
“没什么。”她轻敲桌面:“你感受到北域子民积压在心底的痛苦与怨恨了吗?”
司芒颔首。
“这是我来见你的目的之一。眼下太平不能长久,战争是必然的,谁也无法置身事外。你一直与人族接触,要选好立场。”
司芒彷徨无措,必然的战争。她一直以来做的所有事,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看来有些事啊,她终究避不开。
“招摇的立场是什么?”
“每个人的立场都不同。”白月勾起唇角,揶揄道:“你是想问暮禾的立场吧。我怎么知道。”
司芒大口呼吸,仍觉气闷。她直起身看向白月。
“我还想知道你的立场。”
白月望着天空,左手伸到眼前。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沾染着点点光晕,似真似幻。她眯眼避开明亮的日光,倚靠回桌旁。
“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很悲哀。”白月托腮道。
“我现在没法决定。”她料想白月也不会回答。
“你的事。”白月轻快道:“我不急。”
司芒明白,言下之意不过是:事情我说了,其余的与我无关。
“那本书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在房间里。”
白月仿佛耗尽了力气,软绵绵地趴在石桌上。四周绿树迅速扭曲虚化,消散成点点微光。洁白的院墙显现出来。司芒分明已经回到居所。身前正是院中那张石桌。
“去找”白月的声音很轻。
司芒将那本书拿出,递给她。其间,她粗略翻看几页,是一本医书。
白月接过,小心翼翼地翻开,每一页都看得仔细。
“是她的字”白月喃喃道。
“这书是谁写的?”
“两百年前的一位药王。”她只是盯着书间的字,眼神空洞。
司芒不敢再问,她感觉得到,眼前这个人很悲伤。
“保管好它”白月再也看不下去。她闭上眼,将书合好还给司芒:“走了。”她脚步虚浮,仿佛下一步就会摔倒在地。
不过,她还是安然离开。静静地,流云般地飘走了。只留得一个凄冷的背影,刻入司芒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