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130章 一点不舍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罗浮春入住“静水流深”后不久, 常伯宁来探望封如故。

  结果,常伯宁看到了因为砸了封如故一个花瓶、正站在殿前受罚的罗浮春。

  他被封如故罚站在门口充当两个时辰的新花瓶, 左右手捧满了花,不许挪动,封如故正玩心大发, 蘸了墨, 在他脸上一撇撇地画猫胡子。

  “年轻人真好, 能陪你玩耍。”见此情景,常伯宁几多欣慰, 溢于言表, “如故,看到你精神健旺,我很是开怀。”

  罗浮春“”师伯,你是不是看错了什么,我在受罚啊。

  封如故“呵呵呵。”

  送走常伯宁,封如故捧着上好墨砚, 在罗浮春身侧坐下, 唉了一声,委屈得垂头丧气。

  罗浮春顶着一张俊秀的小花猫脸,目视前方,坚毅道“师父,你不要对我失望, 我是笨手笨脚的, 以后一定会改。”

  封如故改正什么的另说, 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留给你的线索

  马脚不可露得太过明显,所以,封如故在一开始,做得并不很明显。

  “静水流深”的书架上,不着痕迹地摆放着几本魔道典籍,枕下还有一枚散发着魔气的、专供书信往来使用的印戳火漆。

  在反魔之风大行其道的道门现状中,封如故私藏此等物品,乃是大忌。

  若正直的罗浮春肯以此为证,出首状告自己,那他也算是揭发有功。

  但封如故只能眼看着这个傻徒弟在“静水流深”里进进出出,对自己埋下的线索视若无睹。

  前几日,封如故亲眼看到他为自己整理床铺,搬开枕头、取出那枚印信的时候,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

  但还没等封如故快乐片刻,罗浮春眼睛里就闪过雀跃的光,捧着那枚印信,三步两步凑上前来,殷殷询问“师父师父,这是你在遗世中所缴获的战利品吗”

  封如故“”

  罗浮春双眼濡着大狗狗一样真诚欢喜的湿润光芒“这是哪个魔头的随身之物啊师父是如何夺来的”

  封如故拿过印信,打了个哈欠,顺手往旁侧桌案上一丢“不重要的东西而已。”

  这当头的一盆无形凉水,把罗浮春那颗向往英雄故事的、炽热的少年之心给浇得熄火大半。

  后来,封如故仍不死心,索性把一本魔道典籍摊开,随意摆在桌上,自己则趴在书上假寐,直等罗浮春来。

  不多时,他果真来了。

  罗浮春看见他又在酣睡,叹息一声,把封如故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细细掖好被子,随后折返回书案前,为他收拾笔墨纸砚。

  封如故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罗浮春取了一页竹叶做的书签,垫在张开的书页上,一眼未看,啪地一声,就把那本魔道典籍合上了,搁放在了桌案右侧。

  封如故“”他收了个什么老实东西

  此时,封如故坐在正扮演花瓶的罗浮春旁侧,不死心地抬头唤他“浮春”

  他美丽俊秀的小花瓶坚定地目视前方“师父”

  “我书架上有不少典籍,你皆可翻阅的。”封如故自觉已是在明示了,“你对那些不感兴趣吗”

  “父亲告诫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罗浮春心无旁骛,郑重作答,“我目前修为不深,不敢轻易翻看师父的书籍,先要打好基础,再谈其他”

  封如故“”天啊。

  徒弟通身呆气,封如故实在无法,只好另寻他途。

  他想尽办法讨罗浮春的厌恶他不喜自己懒散,自己便加倍怠惰;他不喜金玉之物,自己便偏要摆得满堂金玉;他想要留在自己身边专注练剑,自己便派他出去除妖灭魔,赚钱养家。

  封如故希望借此,能一点点磨去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若他厌恶自己,或许就会多挑剔一些,多发现一些。

  自己也能求得解脱,少做几年一无所用的废人。

  然而,日久天长,封如故哭笑不得地发现,罗浮春当真是生了一颗再纯不过的心。

  纯到有些发痴,纯到封如故有些不舍得打破他那必然会被打碎的幻梦。

  不过,江湖无事,这样也好。

  谁曾料想,三年后,不世门中再生波澜。

  逐步壮大起来的不世门,终于触动了道门利益。

  不世门一支旁支,共计七十五人,被一家小道门合力绞灭。

  不世门上下悲愤万分,欲以同态复仇之法回敬道门。

  幸得封如故发现此乃阴谋,若不世门当真大张旗鼓反杀那家道门上下三百余人,那么不世门定会成为道门公敌,哪怕以林雪竞之名也保不下来。

  在封如故一封信指示下,卅四当机立断,以雷霆之势,查出在背后企图利用不世门同态复仇的规矩、挑动事端的主谋者,只针对那一人,将其当场格杀。

  卅四手握此人挑弄是非的铁证,证明此人有意引动小道门与不世门自相残杀,道门见状,也只好捏着鼻子,咬牙称赞不世门杀得好、杀得妙,替他们除去了一个道门祸害。

  然而,不世门规矩已经定下,封如故绝不可能就此作罢。

  事后,小道门之中,与那主谋者合谋参与屠杀之人,一一神秘消失。

  哪怕有人能猜到是谁使他们无端消失的,但没有证据,也无从验证。

  最后,那家小道门中,不多不少,丢了七十五条性命。

  风波平息之后,卅四再次来信抱怨。

  内容与三年前同样,问封如故何时回门主事。

  封如故照例焚去灵信。

  在满室明明火光中,他想,他许是又要收一个徒弟了。

  这回,他要细细地挑选。

  不久后的天榜之比上,封如故相中了一名少年。

  他用冒着袅袅青雾的竹烟枪挑起半面帘纱,从敞开的一线缝隙中,瞥见了那在剑术上赢过了弟弟的少年花别云。

  在弟弟不可思议的愤怒目光之中,花别云收剑行礼,眉眼中的情绪掩藏得极好。

  只是,好得过头了。

  他那名被打倒的弟弟,对花别云的厌恶和鄙薄溢于言表,毫不掩饰。

  花别云这个年纪的少年,打败这样一个浅薄地厌憎着他的人后,面上没有得色,尚能算他谦恭,居然还能露出担忧之情,那就实在太假了。

  在这些年来往的千多封信函中,卅四将天下事都讲与他听过。

  封如故知道,飞花门因为家斗频频,恶名远播。

  而这一切,都是在花掌事的一名私生子被接入门中后发生的。

  封如故将烟枪抵至唇侧,隐隐含了笑有趣。

  在他决出胜负的那日,封如故唤住了那名即将离场的少年,并将手探出帘子,对他悠然地招了一招。

  他需要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而说服心思深沉之人,需要一点格外的坦诚。

  于是,封如故三言两语,拆去了他的伪装,并给出了收他为徒的理由。

  “我的静水流深里有个傻瓜徒弟,脑子不大好使,需要”封如故道,“中和一下。”

  这是实情,并非谎言。

  所以,他用实话,成功骗来了一个徒弟。

  落久,利用我,揭穿我吧。

  若你真有那份野心,师父便做你向上爬的阶梯。

  但是,一日过去了,一月过去了。

  封如故留下的那些线索,不仅无人问津,还在一样一样地消失。

  封如故觉得有些不妙。

  他索性趁桑落久来屋中洒扫时,有意提点道“落久,你可记得我昨日在看的那本书放在哪里了吗”

  “师父昨日有看书吗”桑落久表情温纯,口气谦和,“落久忘记了。”

  封如故注视着他“是我记性不好了吗”

  “不是,师父的记性向来很好,是落久自作主张。”桑落久乖巧应道,“师父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收好,落久便帮师父妥善收好了。”

  封如故“”

  桑落久手握笤帚,低眉顺眼“师父一切喜好,落久皆是尊重。只是莫要让旁人看到,万一有所误会,就不好了。”

  封如故心如死灰“”谢谢啊。

  封如故觉得眼下自己的情形,可用“骑虎难下”四字形容。

  他有了两个徒弟。自己身份暴露的时间拖得越长,变故越多,对他们的影响越大。

  封如故生平不爱欠情。

  他允过给一个人一个家,却失了诺。

  仅欠一人,他已欠得太多。

  那滋味不好受,比做十年废人还磨人,他不愿再尝试。

  十年光阴,一如隙中驹,石中火。

  亲身度过时,觉得时间缓慢,回头望去,方觉随生随灭,宛如一场大梦。

  仿佛这个成日懒怠、倦听世事的封如故,才是真实。

  仿佛那名十年前如艳丽烈火般的少年,只作前世。

  某日,封如故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他又接到了卅四来信。

  他甚至懒得起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拆开来信。

  不世门又出事了,所幸只是家事。

  不世门容留的两家魔门宿有仇怨,入门之后,一子一女因琐事斗殴而死。

  卅四将此事压了下去,并又将此事禀报给他,再次劝他早日来担任门主之位。

  卅四其实早已有了独当一面之能,不世门中也亦是荟萃群英。或许,他早就不需要封如故了。

  如果可以,卅四随时可以取而代之,趁其威信,成为不世门门主。

  但他没有。

  卅四,还在为封如故尽力周全着那条退路。

  封如故打起全副精神,翻身坐起,

  他把这封普普通通的诉苦信读了许多遍,一字字,一句句,读到最后,他望向了墙上悬挂的“昨日”、“今朝”。

  “昨日”、“今朝”的外表依然光鲜亮丽,可只有他知道,“昨日”已毁,“今朝”已残。

  那么,明日,又该握在谁的手中呢

  封如故去了青竹殿。

  和他第一次谈收徒时一样的动作,一样的情景,常伯宁在桌案这头批阅门内事务,他在桌案那头懒洋洋地趴着撒娇。

  只是他这次所求的内容,和上一次大相径庭“师兄,我想要找一名道侣。”

  常伯宁僵住了。

  一大滴浑圆的青墨落在了他批阅的文卷之上,渗出了一片墨洇。

  常伯宁注视着那团墨迹,直到它要晕染到字上,才恍然一惊,拾起帕子去擦拭,不敢抬头直视封如故“怎么突然想到要找道侣呢”

  封如故“无聊呗。”

  常伯宁便以为他在玩笑,拿起文册“不可拿人生大事说笑。”

  封如故并不言语,抬手将他抬起一半的文册以单指压回桌面。

  常伯宁看向他那细白无血色的指端,一时心中百味陈杂“你是说真的”

  那一瞬,听到常伯宁的腔调,封如故突然有点心软了。

  他也低下了头“如故二十八岁了。死过一遭,想好好活。我还没有试过这件事。”

  常伯宁犹豫“你身上的魔气”

  封如故“我会选一个能守得住秘密的好女子。”

  “好,我相信如故。”常伯宁努力笑道,“师弟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浮春、落久,都是难得的乖孩子。”

  封如故“”师兄,不提这个行吗。

  云中君寻找道侣一事,一时成为道门盛事。

  众家道门虽是常常非议于他,但与风陵结亲,好处无穷,无法叫人不心动,是以众家踊跃万分,毛遂自荐,将自家适龄女儿的小像送至风陵,供其挑选。

  相较于常伯宁的重视和各道门的殷殷期待,对封如故而言,选择反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在众多送来的女儿画像中拣选,只看画轴上贴的姓名。

  半日光景后,封如故眼前骤然一亮,拣出一幅来“文始门文忱有妹妹”

  常伯宁听他口吻热切,难免纳罕“你和文忱的关系很好吗”

  封如故信口雌黄“很好啊。遗世之中,他与我并肩作战,同甘共苦。他的妹妹,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话只是说给常伯宁听的。

  文家人和他封如故天生犯冲,文忱在“遗世”中欠他良多,更不会愿意将妹妹许配给自己。

  文润津更是贪婪之人,若是他抓到了自己的把柄,是攀住风陵这棵大树的可能性大些,还是以小博大,利用自己堕魔一事,将风陵拉下马,以出首之功,拔得众道门头筹的可能性大些呢

  女儿家的名节也是很重要的,所以,封如故想在婚前解决此事。

  没想到,他还没想到如何露出能让文润津捉到的马脚,便听闻了文三小姐气冲冲上了风陵山的消息。

  封如故好奇“哦为何”

  罗浮春苦着脸“听说是文门主未经她首肯,就将画像送了来”

  闻言,封如故心生一计。

  他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午睡了,你招待她,叫她稍等。”

  罗浮春吓得不轻,抓住他的襟摆“师父我没跟女子打过交道啊。”

  封如故干脆道“学啊。”

  在罗浮春愣神之际,封如故兔子似的挣脱了他,窜进了屋里,窸窸窣窣地准备了一阵,倒卧在睡榻之上,闭目睡去。

  一刻钟后,罗浮春有些焦心地在外敲门“师父,文三小姐说要见您。”

  封如故睡过去了,没听见。

  罗浮春只好隔着一扇门扉,硬着头皮与盛怒的文慎儿低声解释,说师父正在午睡,请前往花厅稍候。

  不知过去了多久,罗浮春再度来敲门,话音里满含苦大仇深之意“师父,文三小姐已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封如故已睡醒一觉,继续佯装不闻,闭眼打盹儿。

  门外的罗浮春不曾得到回应,只好悻悻离去。

  又过去了约一个时辰左右。

  正在睡觉的封如故,被一声惊天动地的踹门声猛然惊醒。

  “姓封的,你敢如此慢待本小姐”文慎儿强行闯入后,不由分说,一把将桌上翡翠茶具拂到地上,玉碎之声响彻屋宇,她指着封如故的鼻子,痛骂道,“风陵了不起啊我好端端来同你说理,你却推三阻四别以为你救过我阿兄,你就有脸在我面前托大我偏不嫁了,我爹再要我嫁,就让他自己嫁你好了”

  骂完之后,她转头便走,还将门板重重一摔,险些拍到罗浮春的鼻子。

  封如故坐直身体,光溜溜的双足踩在地上,挺直了后背。

  只要她因为等不及而私自进入房间只要她再往前走上几步,就能发现,封如故手边放着的书册,乃是一本魔道典籍。

  他桌上散乱摆放着的,是几份伪造的、与魔道之人互通的书信。

  只是她太过愤怒,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

  封如故看向地面,他最喜欢的一套茶具四分五裂,翡翠碎溅遍地,在傍晚日光下,闪出细碎的辉芒。

  长久的沉默后,封如故发出了一声笑“哈。”

  他知道,他又失败了。

  罗浮春将怒气冲冲的文三小姐送离“静水流深”后,又匆匆折返。

  他本想责备他这不着调的师父两句,可进门后,见封如故赤脚踩在满布碎片的地上,眉心便是狠狠一跳,急忙唤道“师父,别动别动,当心脚别扎伤了”

  从一种无奈的情绪中走出,封如故又陷入了另一种伤感之中。

  “我不好看吗。”封如故扶住额头,挫败而悲伤地想,“我是不是没有十年前好看了她看到我的脸,怎么还能发火呢。”

  总之,他再次搞砸了。

  文三小姐回家闹了半个月自杀后,封如故惨遭退婚。

  而就在退婚当日,文三小姐的头颅,悬挂在了文始山中的一棵最高的老松之上。

  这是“封”字血笔的收笔一点。

  封如故推断出这是唐刀客逼己出山的算计后,却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这是机会

  他等了十年都没能等到的时机,如今,竟送上了门来

  既是机会,封如故便不会轻易纵过。

  他吩咐浮春落久收拾行李,自己则拖了躺椅,再次前往青竹殿前晒太阳。

  同时,他最后一次确认,殿前埋设的役万灵咒是完整无损的。

  待他再次归山时,或许就已是魔身了。

  然而,连封如故自己都未曾想到,他会在青竹殿前,等来了一道预期之外的虹。

  如一带着海净,执念珠,披僧袍,一步一踏,静静行来,路过他身侧时,只是毫不停留的一行礼,一点头,便与他擦肩,直往青竹殿内走去。

  封如故有些呆滞,转头去看他的背影,眼中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师兄是他的计划。

  浮春和落久是他的计划。

  文三小姐也是如此。

  唯独那个被他默许生活在佛寺、远避风雨的人,全然不在封如故的计划中。

  从头至尾,他都不愿将他的小红尘牵扯入内。

  他甚至不敢想起他,只敢托付卅四,让他将寒山寺的点滴细节画给他看,包括寺门前的那一双石狮子。

  而他会面对着那一张薄薄的画纸,托腮想象他家小红尘今日做了些什么,是在东山念经,还是在西麓练剑。

  这点美好的想象,已经很让封如故满足了。

  不如就让他的小红尘这样以为吧以为他的义父常伯宁,一世仙君,高坐风陵,而义父的师弟封如故,离经叛道,死不足惜。

  如今他竟也要入局了吗quot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