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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宫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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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教训(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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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月初一, 卯时还不到,皇帝便匆匆起身,去了元日大朝会。

  彼时天还完全黑着,夏云姒昨日睡得又晚,毫无起床的意思,翻了个身就又睡得熟了。

  然不过多时, 莺时却进了屋, 轻声唤道“娘娘。”

  夏云姒蹙蹙眉头, 又闻莺时禀道“太子殿下说有要事见您。”

  夏云姒眼也不睁“迟些再说。”

  “殿下也要去元日大朝会了, 迟些还要去东宫见人,这几日都会忙着。”莺时小心翼翼地说着,顿一顿声, 又道,“殿下说要事, 今日必要见到您。”

  “”夏云姒无奈,不得不撑起身, 显是带着三分床气。

  知她情绪不好,宫人们服侍盥洗梳妆更衣便都小心翼翼的,手脚也格外麻利些。于是小两刻不到, 夏云姒便已收拾妥当, 着人请了宁沅进来。

  “姨母。”宁沅向她一揖, 接着便挥手屏退宫人。夏云姒打着哈欠淡淡看他“一大早的,什么事”

  宁沅也知她惯爱睡懒觉的性子,堆着笑复又一揖“搅扰姨母歇息了, 罪过。”

  夏云姒挑眉“快说。”

  接着抬手指了指旁边,示意他坐。

  宁沅落了座,便不再废话,一五一十地将静双昨晚找他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待我回到东宫,醒酒汤还真熬好了。可她又不是东宫的人,这样的事何须她动手”

  语中一顿,他打量着夏云姒的神情“我怕她存了异心,会对姨母不利,赶紧来同姨母说一声。”

  这话说完,夏云姒倒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侧首看一看宁沅,她笑说“你倒没为美色所惑”

  “”宁沅顿时面目通红,“姨母这是什么话”

  夏云姒笑出声,见他实在窘迫,又忙敛回去。

  “罢了罢了。”她摇摇头,“姨母心中有数了,你放心吧。”

  宁沅略微松一口气,又问“姨母可是打算将她引荐给父皇”

  夏云姒没做隐瞒,点了头,又反问他“你可会觉得姨母这样不妥”

  “怎会”宁沅哑笑,沉默了会儿,轻声说,“父皇宠谁不是宠。”

  父皇宠谁不是宠。近一年多来,父皇身边新欢不断,他也说不得什么,怎会反倒觉得姨母引荐静双不妥妥。

  若真要论,倒不如说既然父皇总会有新宠,那宠旁人还不如宠姨母的人。

  姨母这些年的荣宠不断他看见了,姨母的如履薄冰他也看见了。

  夏云姒轻叹着颔首“你体谅便好。”

  静默须臾,又说“元日大朝会快到时辰了,你快去吧。”

  “诺。”宁沅离席一揖,也无需客套什么,这便告了退。

  夏云姒径自又缓了会儿身,传了素晨进来。

  素晨原也是她跟前近前侍奉的人,但自她进宫便担了教导静双的差事,不太在她跟前露脸了。

  不过她自也没亏了素晨,早已寻了门好亲事给她,待得静双这事成了就可让她风光出嫁,去做一家主母。

  所以眼下静双出了些意外,自然也要知会她一声才好。

  夏云姒不急不缓地将来经过说给她听,素晨听至一半就已面色惨白,待她说完,便惶恐地跪了下去“是奴婢教导无方”

  “快起来。”夏云姒伸手扶她,“人心难测,不关你的事。这事也不妨碍你出嫁,本宫只觉得该告诉你一声罢了。”

  素晨的面色这才恢复了些,心有余悸地略怔了会儿,问她“那可如何是好”

  “不急。”她笑笑,“她或许心有不甘这事,本宫原也料到了。”

  静双到底是个娇养起来的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她不懂的。加上又正值十四五岁这个年纪,正是容易想入非非的时候,看见了年轻俊秀的皇子,不免会有别的念头。

  正是为提防这一道,夏云姒才着意让她在皇帝与皇子跟前同时露脸,这样若她真有什么异心也好早早显出来,她们亦可早些设防。

  在宫里下了这么多年“棋”,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眼下静双改了路子,她也拿出另一套打算便是了。

  让她意外的反倒是宁沅她可真没料到宁沅会如此坦诚的来将事情说给他听,美色当前也无半点动摇。

  这孩子,总比她所以为的更通透一些。

  “你带了她这么多年,这事便还是你去办吧。”夏云姒淡声道。

  素晨死死低着头,洗耳恭听。

  夏云姒说“送她做杂役去。私下里吩咐好,罚她可以,可不许留下伤、不能留下病,本宫还用得上她。”

  “诺。”素晨忙是一福,干脆利落地告退,直奔静双的卧房。

  这么多年下来,她与静双不是没有情分,但那情分哪里敌得过舒贵妃

  她的一切都是舒贵妃给的。舒贵妃能给过来,就能加倍讨回去。

  在宫里头,想明白这一点尤为重要。

  这日静双便是被从被子里拖出来的,素晨没给她哭喊一声的工夫就让人堵了她的嘴,直接送去了永信宫北侧最不起眼的宫室,交给了那边的做杂役的姑姑。

  静双自然想求素晨,可素晨半步都没停留,冷漠得就仿佛从来不认识她。

  待得素晨离开,管事姑姑才将她嘴里塞着的帕子拿出来,示意宦官将她放开。可她也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句什么,掌事姑姑就一掌掴了过来,又迎面啐了一口“贱胚子,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

  于是就这么片刻的工夫,静双的一切都没了。

  就这么一朝间,住的地方就这般换成了二十几人一屋子的通铺。漫说首饰与新衣,就连沐浴更衣都是奢侈的事情。

  而相较这些,这杂役处管事姑姑的脾气更是令人害怕。

  素晨是个即有耐心的人,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学琴也好、习舞也罢,素晨连重话都鲜少同她说。

  这管事姑姑可就不一样了。静双担了洒扫庭院的差事,手脚慢一点、扫得差一点,板子就会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痛得人忍不住眼泪。

  她的同屋还会因此嘲笑她“果然是长得漂亮的,就是不一样。遇了事便哭,等着谁救她呢”

  又会有人接口“嗤,落到这地方,还能有谁救她”

  这一切于她而言,就仿佛从突然从天上仙境落入尘埃里。又让她慢慢醒悟她原本就是在尘埃里的。

  她曾经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尚服局里的那位女官打人比这里的管事姑姑更狠,若没有舒贵妃把她带出来,她怕是早已成了一具尸体被送出宫去了。

  如今如今该算是她自己将那一切好日子都作没了了。

  静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未得罪过舒贵妃。若有,那就只能是太子那件事。

  是她蒙了心了,日子过得太好,让她忘了她其实从来都没的选。

  舒贵妃肯给她恩典是她的福分,她怎么还能奢求更多的

  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任由管事姑姑横眉立目地睃着她“明天早上,你顶秋月的值。”

  静双愣了愣,茫然“秋月”

  “真是一副蠢模样”管事姑姑伸手就掐她的胳膊,她疼,却连喊也不敢喊一声。

  “洒扫廊下的活儿”管事姑姑不耐地提点,“延芳殿的廊下。”说着冷笑涟涟,“这可是个肥差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若让贵妃娘娘见了,没准儿贵妃娘娘就肯叫你回去呢”

  管事也并不多作理会,蔑然地瞟她一眼,便提步走了,留着她独自噤若寒蝉。

  洒扫的活儿是天亮之前干的,得在主子起身之前扫干净,又不能惹出太大声响,免得搅扰主子歇息。

  那两个时辰里,静双一直战战兢兢。因为在殿前伺候的每个人她都算认识,怕极了他们来踩她一脚,更怕自己干活有什么疏漏,连命都要送在今日。

  然而即便这样战战兢兢的,仍旧出了事临近天明时,离殿门不远的地方传来“哎哟”一声轻叫,不多时就有几个宦官气势汹汹地过来,伸手就押她“你怎么干活的冰留在门口,摔了莺时姑姑。”

  莺时可是延芳殿里头一号的大宫女,静双登时吓得魂都飞了“奴婢收拾了殿门口的”

  “你还嘴硬”一嘴巴抽过去,不算太重,也令她头晕眼花。

  “若是摔了娘娘怎么办”那宦官斥她,接着就招呼左右,“押她出去,赏顿板子再说别的。”

  “公公”静双拼力挣扎,“禄公公,奴婢”

  一只大手旋即将她的嘴捂住,不容她多喊半句,直接往院外拖去。

  板子与春凳很快就备了过来,静双从未受过这样的刑,刚被按上去就已恐惧到了极致。

  怕扰了舒贵妃、怕被打得更重,恐惧之下的清醒让她连叫也不敢叫,贝齿死咬住手腕,眼泪汹涌而下。

  杂役处的掌事姑姑也因这意外匆匆赶到,见了她就骂“果然是个贱胚子这点事都干不好,怕是日日只想着如何惹人怜”

  话音未落,板子就落下来,只一下就足以让她偷眼昏花。板下去,裙上已微微渗出血来,手腕更已被她自己咬破,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止不住地呜咽起来,又挨了两板,双眼紧闭着等下一板落下,周围却忽而静了。

  不安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面前两步外立着的是莺时。

  “莺时姑姑”静双小声唤她,想开口求她饶她一命,又一个字也不敢贸然说出。

  莺时并不理她,和小禄子相视一望“带她进去吧。”

  话声一落,就有宦官上前将她一提、一拽,毫不客气地将她从春凳上拎起来。

  莺时淡看着她“娘娘传你。礼数你都知道进去之后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别碍娘娘的眼。”

  “是是。”静双忍住哽咽应声,莺时半分也不多等,转身就往院中去。

  寝殿里,夏云姒透过薄薄的窗纸往外看,看了半晌,终于颜色稍霁“还行,本宫也不算太走眼。”

  静双还是有本事的。这几板子于她而言应是并不好扛,她进院时脚下都还打着趔趄,但临近殿门,硬是将脚步压了下来,稳稳地往里走。

  待得她入了殿,夏云姒不待她下拜便开了口“坐吧。”

  她微微一愣,也不敢多言,暗咬着牙去侧旁落座。坐下的那一瞬,夏云姒清晰地看到她眼眶里有泪涌出来,却被她很好地克制住,又很快地缓下去。

  夏云姒朱唇轻启“你不是个蠢人,该知道本宫为什么罚你。”

  静双一个激灵,猝然跪地“奴婢有罪,是奴婢辜负了娘娘”

  夏云姒垂眸看看,由着她跪了。现下于她而言显是坐比跪更难受。

  她只冷声“在本宫眼皮子底下玩那一套,你以为你是谁”

  “娘娘”静双终是涌出泪来,“奴婢只是奴婢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太子更年轻,觉得你们郎才女貌更加般配”夏云姒清冷而笑,“你倒看得起自己。”

  静双哑口无言。

  夏云姒以手支颐,欣赏着她这张姣好的面容“若没有本宫,不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不可能看得上你。如今倒由得你挑三拣四本宫给你脸了是不是。”

  “奴婢知罪奴婢一时鬼迷心窍”静双重重叩首,一下接一下,不敢省一点力气。

  “行了。”夏云姒生硬地喝了一声,见她战栗地僵住,视线淡泊飘开,“好歹七八年的情分,本宫给你两条路。”

  静双连呼吸都滞住。

  “一,本宫放你出宫,赐你二百两银子。这二百两银子够你出嫁,也够你一家子丰衣足食,咱们好聚好散。”

  “二,咱还按原本的打算办。”

  静双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听到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木然脸红“奴婢不是”

  “你不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本宫知道。”

  夏云姒替她把话说了,实则心里嗤之以鼻。

  不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但守节这事,也要看为谁守、要看甘不甘心。

  过几年她自然就不这样想了,如今不必多言。

  静双没有思索太久,即道“奴婢选二”

  “当真么”夏云姒打量着她,“你可给本宫想清楚你选一咱们左不过一拍两散,若选了二”

  她抿了口茶,又悠悠将茶盏放下“敢再给本宫玩什么幺蛾子,就算你已至妃位,今日这顿没打完的板子本宫也必要给你补齐。”

  “补齐”。

  静双总归还算机灵,这话她一听都懂了。

  小禄子说“赏顿板子”的时候没说打多少,这事就没个限度。舒贵妃嘴里的补齐,那就是要把人打死。

  而这短短几日已足以让她明白,若舒贵妃想让她死,是不会有人救她的。

  皇上太子在他们心里,无论如何都会是舒贵妃更重。

  “奴婢绝不敢””静双复又叩首,耳闻舒贵妃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敢动。

  夏云姒由着她又跪了一会儿,心无旁骛地读了两页书,“哦”了一声“其实你若不甘于侍奉皇上,想找点别的事解闷也不是不可只要别闹到本宫跟前,本宫就不管你。”

  再度抿一口茶,她意有所指道“但你不能动本宫膝下的皇子。”

  静双懵然抬头。

  是了,她自己去“悟”,悟出了什么便都是她自己的事,赖不到舒贵妃头上。

  那舒贵妃交待的差事她还得办,又必须办得很小心。

  万不能像先前那样毛躁了。

  而后,夏云姒由着静双好生将养了些时日。恰皇帝这几日也忙得顾不上后宫,静双也无用武之地。

  直到傍晚时分,夏云姒才让静双进来换了一次茶。静双这日打扮得很是精心,一袭樱粉的衣裙已颇是靓丽,又搭着相得益彰的发钗、璎珞,整个人都被衬得粉雕玉砌。

  夏云姒静静地继续读着书,好似并未注意到她,皇帝的目光却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他瞧了瞧她手指一侧的黑痕,眉头微锁“手也不洗净就来奉茶,如何在贵妃跟前侍候。”

  夏云姒与静双同时露出一怔,静双更匆匆看了一眼手上,匆忙跪地“皇上恕罪。”

  少女微微发虚的声音,让人不忍苛责。

  皇帝摆手“下去吧。”

  夏云姒则温言多说了一句“怎么回事你惯是细心的。”

  静双垂首禀道“西屋门外的福字被风吹坏了,奴婢想着还没到十五,就另写了一张贴上。娘娘这边又恰要换茶,便没顾上。”

  “这会儿倒愿意提笔了”夏云姒睨她一眼,“年前怎么百般不肯,非说自己的字不好看来着。”

  静双脸红“奴婢的字本就不好看的不大气。想着西屋那边没什么人看得见,奴婢才敢写来。”

  夏云姒摒笑,这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她摆一摆手,让静双退了下去。

  然那西屋不常有人去是不假,却也是夏云姒平日练琵琶的地方。    几日后皇帝再来,闻得琵琶声阵阵,自是循着声音直接去西屋找她。临近门前,一个福字醒目的贴着,不免吸引目光。

  这福字是不大气,但有一股娟秀的韵味,他不禁多看了一眼,才提步走进房中。

  一抬眼,就见娇艳如花的女子正含着笑为贵妃斟茶,那种笑意唯在天真少女面上会有,直触人的心房。

  虽是敛笑,残存的那两分莞尔也让人心动。

  夏云姒亦离席施礼,他上前扶了她,一指门口的福字,随意般的发问“门口那福字,是这丫头写的”

  夏云姒往门口瞧了眼,噙笑回话“是。臣妾倒不觉得她的字难看,皇上给评评,可看得过眼”

  “这哪里难看。”皇帝失笑,抬手让静双也起了身,又说,“宫女难有写字这样得体的。”

  这几年因着盛宠不衰的舒贵妃喜欢妩媚妆容,这样清水出芙蓉的样子在宫中妃嫔里已不多见,她又生得极美,自让人眼前一亮。

  薄唇轻启,她连含羞谢恩之语都格外动听“谢皇上皇上谬赞,奴婢当不起。”

  “一会儿让樊应德寻块好墨给你。”皇帝随口打赏,可见心情舒畅。

  这日的整整一个下午就这样平淡而愉悦地过着。她与他之间仍存着那份温馨,又因静双的存在而添了两分别样的活泼。

  听她弹了一会儿琴,他着人取了奏章来看。她理所当然地示意静双上前研墨,他自不会有任何意见。

  而后,这件事便慢慢真的成了“理所当然”。每每他来永信宫,遇上要提笔写字的地方,静双都会服侍在侧。

  乍暖还寒之时,屋外迎春初开。他闲来无事,随笔写下两句诗文“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

  案边研墨的少女微微偏头,恰好看见,旋即脱口接道“恁君与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倒还读过不少书”他回看过去。

  那一瞬里,夏云姒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喜和欣赏。

  与他昔年初见她弹琵琶之时,一般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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