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齐荀看完了, 脸色愈发淡然,将那三张纸收好放进了袖筒里, 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知县看到齐荀的模样,彻底纳闷了, 心里打起了鼓来, 不知道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大人, 这是?”知县往旁边师爷身上看了一眼, 想要从师爷眼里寻几个意思出来, 可这会子师爷也是一脸懵。
“不急,先等等,天亮了再说。”齐荀态度平和,知县与师爷忙着陪了一脸笑容, 虽然不知道为何要等到天亮, 可也只能等。
幸得已经入了春, 气候并非寒凉刺骨, 衙门里的一群人以知县,师爷为首跟着齐荀在衙门大堂上干等, 眼瞧着小福子被北三差人送了回去, 连牢房里那些吴国人都被安置好了,唯独就没让他们屁股沾过板凳。
即便是心里有意见,可瞧见跟前的齐荀,站的就更冰雕子一样, 人家大东家的都没有坐,谁又敢自个儿坐上。
起初知县还给师爷使了眼色,东一句西一句想与齐荀套近乎,可几次之后,都没见其回答,也就闭了嘴,忐忑地望着东方,等待日头升起。
自打进衙门之后,安娴便将小脸躲进了帽子里,一路被齐荀挡在身后,没给旁人瞧见的机会,深知自己的脸会坏事,先是在驿站,后来在西乡的街头,先后已有过两次劫难,谁能保证还有没有第三回。
纵然齐荀是天下的主子,万一也有那不怕死的,想博得个侥幸之人,殊不知听知县那么一说,还真就进了许家的狼窝,往日里觉得许氏那人说话做事不带脑子,定是随了父母,如今再一看,许家人怕是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嚣张的多。
一个小县城的官员,不效忠朝廷,尽想着办法走歪路子,宁愿不要脸皮如条走狗一般地去讨好许家,也不愿意挺直了腰杆做人,想必也定是许家人压住了小地方出头的机会,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安娴有些后悔,早知道许家如此自寻死路,许氏迟早都会成为黄花菜,她也用不着牺牲色相,去求齐荀休了她。
整个晚上,安娴一直躲在齐荀的身后,齐荀没坐,她也没往那椅子上坐,前半夜还是清醒的,到了后半夜,一颗小脑袋就撑不住,双腿也发麻,“咚咚”地往齐荀背心上撞了好几回。
“困了就去马车上歇息。”齐荀被安娴的身子压过来,冷如寒霜的脸才有所缓和,微微往后瞧了一眼,语气难得的温柔。
她自来瞌睡多,以往这个时辰,怕早就睡了,今日安安静静地躲在他的身后,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没见过她主动乖巧的模样,今日头一回见着,果然很逗人喜欢,安娴眼皮子沉,点了几回了,这最后一回实在撑不住,才倒向了齐荀的后背,至于他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不知。
齐荀小心翼翼地拉过她的胳膊,站了大半夜,这回才抱着安娴终于坐下来,不去马车也行,坐这里睡一觉,他心里也踏实。
活久见,这回齐荀身边的暗卫又觉得稀奇了,想殿下之前连个女人的味儿都嫌弃,还曾与人说过,女人有何美妙可言?
如今这就是自个儿打脸,偏生他自己还乐在其中,不自知已经破坏了他之前说的那些规矩。
换作之前,他定会嗤之以鼻,寒着一张脸呵斥一声,“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成为体统。”
但现在他搂的挺好,抱的也挺好,丝毫没觉得有半点儿不对,北三的目光往那边瞟了一眼,身子斜靠在朱色柱头上,也不知道何时备的一壶酒,猛地往喉咙里灌了几口,模糊的夜色,似乎跟前所有的事物都模糊了。
“若是以我一人的幸福,能换来天下苍生的安宁,那我为何还要矫情?天底下感动天地的爱情多了,可最实在的,就是人活着,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陈国如此,天下的黎明百姓亦如此。”
那一日,他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不是宴会上的那首曲儿,而是这一句话。
本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言论,可他活了这二十几年却从未听别人提起过,在纷争的乱世之下,能听到一句为黎明百姓着想的话,太难了!
酒壶见了底,漆黑的夜里,连半轮明月都瞧不见,唯有堂前的几盏灯,生出了淡淡的光,北三借着那抹光,看着堂前的人影憧憧,漂泊了好些年,一直没想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如今他总算明白了,不仅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人在江湖本身就是身不由已,只要做了当下认为是对的事情,就算结果不如意,也不会后悔,比起虚名,人命才是最实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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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亮起了鱼肚,堂上的一堆人已经站成了东倒西歪,就算夜里没有冬季的寒凉,但也耐不住这么一整夜的站在堂上,知县捂住嘴,猛打了几个喷嚏,师爷正靠在柱前打瞌睡,被这几声喷嚏吓的一抖,瞌睡也立马醒了。
这一醒,又开始着急了,齐荀只让他们等,压根儿没说等什么,眼瞧着就天开了亮口,俩人立马打起了精神劲,直往齐荀身上瞧,可瞧过去也没瞧出什么来,齐荀跟前被暗卫围的水泄不通,从外面瞧,也只能瞧见齐荀安娴的衣角。
安娴活了这些年头,前面都挺顺畅的,活的有规有矩,可穿越过来之后,一次一次跌破了自己的底线,从来没睡过硬床,来了之后她也睡了,从没有合衣睡过,后来也破例了,从来没有和男人同过床,最近也和齐荀睡的好好的,从没有被男人抱着睡过,如今却被齐荀抱着睡了一夜。
安娴也是被知县的喷嚏声吵醒的,醒来后发现手脚发麻,能动的就一双眼珠子,齐荀干脆将头凑上去给她瞧,四目相对,安娴良久才磕磕碰碰地说,“我,我什么时候在你怀里的?”
这祖宗不可能抱了她一个晚上吧。
“平日里贪吃,倒是没白吃。”齐荀没理会她,此时他一身比安娴更酸麻,胳膊腿被她压了大半夜,如今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
安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齐荀挤兑了,脸色一阵难看,顾不及害臊,便出口顶了回去,“那不都是殿下愿意喂的吗?”
说完又觉得不对了,这话倒把自己说成了一头猪。
安娴知道自个儿的弱点,一旦心里着急,要使嘴上功夫掐,那定是掐不赢的,她还是适合秋后算账,这点她倒是和祖宗一样。
安娴清晨起来,脑子里本就懵,一声殿下叫完,自己没觉得什么,可周围的气氛就太不一样了。
安娴想着如何还击齐荀的那会,只听得外面一阵乒乒砰砰兵器掉落的声音,堂前站了一夜的衙门官差,手劲儿突然就软了,使不上半点力气,不仅如此,膝盖也软了,一排排地摊在地上。
先是官差,后来就只剩下中间的知县与师爷干杵着了,知县的耳朵在听到安娴的声音后,就出现了耳鸣,一直嗡嗡做响,连心神都被扰没了,与师爷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哀死样,眼前的房子都跟在转圈圈一样,让他摸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师爷膝盖着地,整个人软绵绵的,似乎撑不起身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头埋在地上,那模样就没打算再抬起来。
旁边的知县算是后知后觉的,所有人都跪完了,他才“扑通”一声就直挺挺的跪在了齐荀身前,“冤......”这么多年听多了冤枉这词儿,关键时候,想同那些人一样,说上一句,可话卡在喉咙口上,如何也吐不出来。
冤枉什么呢,给自己判刑的证词都是自己亲手写下的。
知县额头布了一层冷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身子抖成了筛子,想着那玉佩明明就是梅花印记,不可能有错啊,怎的就成了殿下。
殿下,还能有谁?二殿下温润如玉,谈吐温和,怎会是周身一股寒霜,知县不敢往那头想,但也不得不想,年前陈国公主嫁入齐国成了齐国太子妃,传言陈国公主容貌倾国,音色更是动人。
如今这声音......软糯婉转,天下有几人能及?
“下官有罪。”知县的声音变了样,就差安一双翅膀,飞出这地儿,逃的越远越好,早前收到的消息,太子不是去了陈国了吗?怎的来了这西北边上,他到底多倒霉的运势,才会将太子招来这小庙。
这回,他怕也是保不住了,不但自己保不住,许家怕也......想到此处,知县抖的更加的厉害。
齐荀跟前的暗卫退开,瞧清了外面的变故,安娴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地回头看齐荀,也正巧齐荀在盯着她。
“叫声夫君就那么难?”齐荀身上的酸麻缓了过来,起身搂了安娴的肩头,瞧了底下跪成的一一片人等,轻言细语地说道,“瞧,把人家吓的。”
安娴嘴角抽动,肩头被齐荀捏住,力道不重但也绝对不轻,安娴想说,你如今这态度才吓人。
她就没见过齐荀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过话,想必这回是真的惹到他了,昨儿夜里难为他一个太子坐在屋里陪着一群人守了一夜,觉没睡足,清晨起来,心情肯定只能更糟。
“太子殿下,罪臣有眼不识泰山,所有事情都是罪臣一人所为,不管他人的事,要罚就请太子殿下罚臣一人吧。”知县到了这时,也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脱身,太子离他们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人人都道山高皇帝远,八成也是说的眼下这般情况,仗着皇帝、太子伸手够不着的地方,谁又不会徇私舞弊。
日子久了,怕的就不是皇帝、太子这样遥不可及之人,而是关乎着自己切身利益,经常见得着的人,许家就是利益的最大东家,知县愿意豁出去一条命为许家陪葬,只求这回的事情不连累许家,不连累到,许家便不会迁怒于他,死他一人,总比死过全家的好。
许家是世代为朝廷效力之人,躲过了这个风口,依旧能独树一帜,谁敢得罪。
知县这抱着必死的态度跪摊在齐荀面前,视死如归的模样倒是符合一位忠心的走狗,然而齐荀并非是个软柿子,这点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许国梁是个什么东西!还需要自己卖给他威风了。
齐荀怒气一上头,脸色如冰,活阎王的虚名也不是白得来的,以往都是用在敌军身上,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还能对自己的子民下手。
纹云的锦靴走到知县面前,当场用鞋面儿抬起了知县的下巴,眼里的光,就如同一把利剑,盯着知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怎就知道,孤不会抄你九族?”
齐国太子不是个好惹的人,这些话,在吴国人的嘴里听的多了,只不过那会,觉得是荣耀,如今才知道,那话里的含义,不好惹,可他们却偏偏惹上了。
“太子饶命啊,臣认罪......”
知县这回当真是哭了出来,吓哭的,许家再厉害,那也只是太子手下的一名臣子,君臣怎能相提并论,更何况是当今天下人威风丧胆的太子齐荀。
齐国人能有当下的日子,不全都是仰仗着太子的威风吗?不能细想,细想了知县就喘不过气来,视线随着亮堂的光线越来越清楚,知县趴在地上,头却再也不敢抬起来。
屋外的光线亮堂起来,北三也从门外进来,脚步跨过门槛,身影在大堂内印出来的一个长长的影子,就在那一团影子的中间,原本跪的好好的师爷,突然之间就挺直了腰杆子,一把剑穿过光线里的尘埃,直勾勾地朝着齐荀刺去。
北三刚买的一壶酒,还没来得及喝,对着师爷的方向脱手而出,但奈何距离还是太远,“哐铛”一声酒壶落地,砸的四分五裂,酒水洒过的地方,师爷身上的一滩血覆盖其上,适才错开眼的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啥,转过目光瞧见的就是安娴整个人挡在了齐荀跟前,抱了个结实。
还有一声娇滴滴的“小心。”回荡在耳边。
一瞬间的事情,就是人的本能,齐荀明白这个道理,适才师爷的剑刺来的时候,齐荀并非没有察觉,行军打仗多年,哪里有杀气,靠鼻子嗅都能嗅出来,那一剑过来,本就伤不了他,但安娴那傻子,在驿站见人打架都能吓哭,今日却不怕死了,挡在了他的前面。
这些年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拿自个儿的身子替他当刀。
齐荀牙槽子紧咬,捏着安娴的胳膊,都快将她捏碎了,他齐荀天不怕地不怕,刚才的那一瞬,却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师爷身上的那一剑,就连一直盯着那块的北三,也没看清齐荀是怎么刺过去的,动作太快,连他身后的暗卫都来不及拔剑,便被齐荀先抽了去。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
“救活,孤还有话要问。”齐荀第一头尝试到全身虚脱的滋味,手上的剑一扔,心口的紧张松懈下来,周身都发软。
衙门内,随着那一股血腥味,气氛愈发恐慌,师爷叛变!他哪里来的胆子?!
知县吓的爬都爬不起来,眼睛跟着被拖下去的师爷望了一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见屋外齐刷刷地进来了几名将领。
知县顿觉眼前的光线刺眼,让他头晕目眩,没撑到他回过头,就倒在了地上。
师爷哪里来的狗胆子,这是想将自个儿也连累进去啊,师爷平时最懂得和稀泥的一个人,在明知道是太子的情况下还敢举剑杀手,这就是赤,裸裸地刺杀!造反啊!
谁能有那个胆子?单凭师爷,背后没有人指使谁又会相信?那背后的人是谁,怕是许家也没有那个胆子,刺杀太子诛九族,尸骨无存,他许家冒得起这个风险吗,这么多年,许家耀武扬威,走私物资,不都是因为仗着齐国有太子,许家当宠吗,倘若太子死了,他能落到什么好处。
细想想这里头的弯弯曲曲,也不难猜,二皇子他见过,师爷也看过,二皇子暗地里使的那些手段他也见识过,知县觉得自己还是晕了好,晕了就不会被吓死。
知县确实晕的及时,晕在齐荀等待的人来了之后,没见到那唬人的阵势。
从此处到香洲,若是轻骑快马加鞭,不过就一晚上的事,香洲是齐荀母妃族人所在之地,从那里调人手过来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
前来的人以柳学士的弟子卫将军为首,昨夜收到了齐荀放出的信号,立马领了两千人马连夜抄近道走小路过来,还好在天亮时赶到了衙门。
“殿下,娘娘!奴才可想死你们了。”众将士的之间夹着一名太监,一进大堂便非常显眼,来人正是顺庆,他说想,那脸上的神色倒真的是想,眼角生了泪花儿,但却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安娴就没见过这样的顺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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