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春山夜带刀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84章 夜尽天明(下)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第八十四章夜尽天明下

  雷鸣震天, 风狂舞不止,夜色狰狞可怖。江面之上, 浪涌滔天, 两个人, 两双眼,带着同样的凛杀,同样的凌厉,踏浪鏖战。

  剑气纵横震荡乾坤,刀芒交错灼烧四合,衣袍翻飞之间, 刀剑狠狠相撞, 勾出刺耳声响, 盖过周遭一切。原箫寒唇线紧抿, 目光冷冽面沉如水,一击之后剑势不收, 手腕一偏、脚步一错,以极快的速度换至雾非欢身侧,往他持刀的手臂再落一击。

  雾非欢以一个吊诡的姿势避开, 幽蓝双眼凝视杀意凛然的原箫寒,唇边缓慢勾出点笑意。

  避过杀招之后, 他一记空翻拉开与原箫寒间的距离,凌空而立, 沉声道“这些日子, 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 那便是你这样的人,到底是凭借什么,让阮霰另眼相看的是凭脸吗我倒是不知他喜欢这一款。”

  原箫寒不理此言,冷漠回视雾非欢,左手一抬,招出鸿蒙戒里所有的剑,抛至虚空。剑指起落一划,飞剑破浪、直上长天,紧跟着折转方向,纷然落下。

  漫天的剑,如漫天的雨,剑光在此一瞬点燃沉夜,照亮江上波涛,这一招如同烟火绽放夜空,盛大绚丽,同时挟着无尽杀意,自四面八方向雾非欢逼命而去。

  雾非欢依旧在笑,骨刀握在手中,玩儿似的转了一圈。

  眨眼一刹,黑雾自他脚下弥漫开,遮蔽瑰丽的夜色华光,吞噬怒号江流。不见如何动作,身形已于万剑齐落前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原箫寒身前三尺处。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还是说,因为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懒得多说话”雾非欢又道,语调抑扬顿挫,颇有起伏,情绪充沛,“但你总该有遗言要留下吧,我可以帮忙带给阮霰。在他死之前,告诉他”

  最后一句语气倏然转沉,混着低沉沙哑的笑意,犹如毒蛇吐信。

  话语之间,骨刀已出。

  风冷,但刀更冷。

  面对逼面杀意,原箫寒眼都不抬,剑指当空一转,便见方才如雨砸落的剑猝然出现在雾非欢脚底,剑尖朝上,犹如铺开的利刺。

  “雾非欢,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话真的很多。”原箫寒偏转手中时拂天风,剑光划破浓雾,不偏不倚拦截骨刀,“你以为多说话,就能打过我”

  雾非欢表情微微一变,但他身处雾阵,身法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他如蛇般扭身弹跳,避开脚底利刃后,旋身至下,骨刀当头一劈,狠击试图变换方位的原箫寒。

  “你心急了,庄主大人。”雾非欢沉沉笑道,“我同样琢磨过前几次你我之间的交手,我发现你每次爆发,都是阮霰受伤的时候,但现在,他被带到不看不见、听不见,甚至感知不见的地方去了。”

  原箫寒“啧”了一声,握剑的手悍然发力,手臂往上一提,数道气劲磅礴迸发,周身元力激荡,将雾非欢狠狠掀翻,接着闪至他身后,斜里挽出一剑。

  杀声已成独响,和雷鸣江流汇成一阙无情的音。

  脚下是江水,纵使被雾遮挡辨识不清,但江面仍是化不作平地。雾非欢坠江,溅起丈高的水花,原箫寒剑势疾转,追着雾非欢过去,再落一击。

  噗嗤

  剑刃破开皮肉,在看不见的江水里,一团血色漫开。

  雾非欢在水里“呸”了一声,提掌击向身后,打穿江石、借力跃起。

  掠出水面时,他狰狞一笑,将一块蕴藏着圣器之力的宝石捏碎在手心。他的躯壳已承受不了过多圣器之力,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吸纳入体内,而是直接当作武器使用了。

  俄顷,澎湃气劲如涟漪打向四周,狂风招摇过境。风刃凌厉带杀,水柱节节炸开,原箫寒见势不对立刻挽剑,边挡边退,直到险险撞上朱雀族长弓所在的法阵边缘,才格开最后一击。

  “现在,你还打得过我”雾非欢甩袖,抖落一身江水,脚踩罡风,幽蓝眸底光芒诡谲,咬字极为阴沉。

  身处之地乃是一个洞窟,入目一片幽暗,耳旁间或传来滴水之声,观其地貌与岩石特征,当是仍在春山。阮霰不动声色将寒露天换到右手,抬眸平视将他带到此地之人。

  朱雀一族的圣器没有被这人一并带来,黑色斗篷依旧密不透风地裹在他身上,不过兜帽底下,有几绺发掉了出来单凭几根头发,辨不出一个人的身份,但他身上的气息,阮霰感到熟悉。

  这气息他曾在谢天明身上察觉到过,那时很淡,而此时此刻,此人所流露出的,异常浓烈。这是一种绝非凡人能够拥有的气息。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阮霰轻扬下颌发问。

  临渊负手而立,闻得此问,竟是低笑一声“不好奇刚才我对你说的那番话”

  “不好奇。”阮霰语气平淡。

  “你手上那把刀,是三位至高神之一,月神的遗物。莫非你也不好奇,为何区区一介凡人,可以挥动神之遗物”

  阮霰垂下眼,缓慢挑起寒露天刀尖。

  “你也不好奇。”对面人替他做出回答,话语里笑意更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懒得追究自己的来历,不问自己的身世,只想着杀我。”

  阮霰偏了一下刀锋,淡然反驳“你错了。”

  这话让临渊产生了兴趣,他上前一步,抬手往兜帽上按了按,语调上扬“哦”

  “若非你惹事在先,我根本不会同你在此地说话。”阮霰仍是那副冰冷的神情,洞窟内有一线微光自上投落,似有若无地勾勒他修长的下颌线与清瘦脖颈。

  临渊却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声音染上浓浓嘲讽“哈错的人倒成了我”他话音刚落,倏见一弧寒光上挑而出,直刺胸前。

  抬头,阮霰那张漠无表情的脸逼近眼前,颜色浅淡的眼眸反着细微亮光,端的是冷冽十分。他懒得同他废话。

  临渊避得极快,掩在兜帽底下的脸一片冰寒,反手祭出一把长剑,侧身格上阮霰转势一劈。刀光照亮洞窟,阮霰看清这人用的是哪把剑后,表情微微一变。

  “你”

  阮霰话没说完,临渊抽出左手,扯开斗篷前的系带,将之抛飞。

  啪嗒

  厚重斗篷砸落在地,临渊的脸显露无疑。

  阮霰看清之后,怔了一瞬。他无数次见过这张脸,熟悉它如同熟悉自己,这张脸的主人陪他度过了压抑又漫长的少年时光,陪他走过艰难险阻又热血快意的江湖岁月,陪了他多少年,从籍籍无名之辈,到名满天下、处处恩义仇杀。

  这张脸的主人,是他的兄弟,是他的挚友。而现在,却站到了自己对面。

  “在看见这张脸后,你还下得了手吗”临渊笑起来,他的笑容和谢天明完全是两种模样,后者的笑明朗如春日暖阳,而他,却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见阮霰微微眯起眼,临渊竖起手中剑,小弧度晃了晃,做出一个反驳的动作“我可不是什么冒牌货,我就是真正的谢天明。你的挚友,你的兄弟,谢天明。”

  “我拥有你们之间的所有记忆,你们在金陵相遇,一起加入阮家的刺客组织,一起执行任务,一起放火烧了邺城,还见证了你在瑶台境和那位原”

  “你不是他。”阮霰再提刀刃,冷声打断他的话。

  “哦”临渊露出一个颇为疑惑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豁然开朗道“对,言之有理。他是我,我却的确不是他。因为他不过是我沉睡之时,不慎生出的一点心魔罢了。”

  当

  话语未完,阮霰杀招已至,刀芒凛寒逼眼。临渊提刃格挡,使出的,赫然是谢天明的剑法,但两者境界、功力都不在一个层次。临渊此人,功法比谢天明高深不知凡几

  阮霰稍退,继而双刀交错前挥,逼命之招,刀风冰冷刺骨。他的声音更冷,仿佛是一捧经年不化的雪“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临渊横剑拦住双刀,空出的手一指自己心口,笑声低沉华贵“他在这里,缩在一个狭窄的地方,正看着你和我争斗。”

  换来自斜后方递出的一刀,像是一弧凉薄月光,幽然无声,杀机深藏。

  明黄衣袍被划开,刀尖刺破皮肤、勾出鲜血,殷红血珠飞溅虚空、洒落青石,但也仅是如此,不曾造成更深的伤口。

  临渊极为敏锐地躲过了。下一瞬,临渊立剑反击,沛然气劲在洞窟里炸开,势如泰山崩裂。

  神力。

  阮霰眼睫轻微一颤,摸清了一点对手身份。

  “这一次,你再不是我的对手。”

  “你将那三把圣器融入体内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真聪明。”

  “不试试,怎么知道”

  又同时应答。

  语气截然不同,一者冷漠无情,一者笑意悠然。

  战声再起,冷刃破空,杀机四伏。

  这是一场神力对阵神力的交战,在阮霰此前的人生里从未有过。临渊换掉了谢天明的剑法,使出一套前所未见、灵活无比又刚烈之极的招式。

  剑光重叠剑光,刀芒覆盖刀芒。经年不停的水滴可穿巨石,但经年不出的刀,可有刺穿劲敌一朝

  当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刀剑相撞,阮霰一击不成,错步回身,再起刀势,素白衣袂在幽暗光线中翻飞起落,开谢成花。

  夹杂着血色的花。

  噗嗤

  剑刃刺进血肉,白衣一片斑驳,豆大的汗水自额前滴落,阮霰半跪在洞窟不知名处,寒露天刀尖抵地,凭借此,才不至于倒地。

  阿七化作的雁翎腰刀握在另一只手上,斜横于低空,正瑟瑟发抖。

  打不过这人,但阮霰不想避战。

  若是避了,谢天明或许永世困于此人禁锢之下,不见天日。

  若是避了,唯存的圣器便只有原箫寒一人去守,不得生机。

  避不开,避不了,避无可避。

  大概这便是所谓的命运,这世上唯有他能拔出寒露天,也唯有他能同对面之人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好一个不死不休。

  阮霰咬紧牙关,捏紧雁翎腰刀刀柄,迎上就要斩落身前的一剑。

  但他这一刀挥空了。

  阮霰眼皮猛地一跳,抬眸时分,竟见藤蔓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出,缠上对面明黄衣袍之人双手双脚,将他拖向洞壁,死死束缚住。

  这之后,他看见对面人脸上表情变了,那双眼眸里浮现了懊悔、内疚、歉意、痛苦以及哀愁。阮霰很熟悉这些神情,那位开朗健谈的挚友情绪极为丰富,他见过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阮霰身形晃了晃,张了张唇,但终究没问出口。

  对面的人尝试着露出一个微笑,但唇角方提起,便无力垂下。“现在的是我,但我其实也没法证明这不是我。不过没关系,你不信是对的。”他有些语无伦次,敛着眸光,极力掩饰脸上的失落,“对不起,阿霰藏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我。”

  这个瞬间,阮霰确定了这人的身份,他撑着寒露天站起身,摇头反驳,“不,那个人不是你。”

  “现在解释这个,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啊”谢天明苦笑道,可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气猝然变调,露出惶恐而狰狞的神情,似是在压抑什么巨大的痛苦。

  谢天明在和另一个人抢夺身体主权阮霰跌跌撞撞朝他走去,却见这人挣扎着伸指,弹出一道气劲,将他逼退数丈。

  “不我能帮你什么我一定可以帮到你”阮霰瞪大眼,踉跄着想要回去,但前进几步,便被逼退几步。他当即意识到,这是谢天明如今所能做到的极限。

  再往后半丈,便是洞窟入口,外面有微弱星光,低矮的草木不懂红尘世间,兀自随风摇曳。

  而洞内

  “你走,你快走这就是帮我的忙了”谢天明双手紧握成拳,把自己死死绑在洞壁上,拼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话语,“你一个人,杀不了他。先去帮原庄主然后你们两人一起,只有你们两人一起,才能杀死他”

  “他是、他是后神临渊后神临渊”

  ”我、我拖不了太久,他很强,我、我不是他对手“

  “所以,你一定要帮我杀了他阿霰”

  谢天明低吼着,声嘶力竭说出临渊的身份,道出最后的请求。

  话音落地刹那,洞窟被一阵强力扫过,地动山摇,洞壁岩石悉数砸落塌陷。谢天明催动法术,将捆绑自己的藤蔓多加了几圈,屈指抓起跌落在地的、属于镜云生的佩剑,刺入胸膛。

  轰隆

  阮霰惨白着一张脸立在原地,不愿动、不肯动。

  雁翎腰刀发出一声悲鸣,大叫一声“走”,化作苍鹰模样,叼住阮霰衣领,拍打翅膀掠出洞窟、飞入高空。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