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长歌独自一人立在树下,晚风徐来,吹得她衣摆簌簌,落英缤纷,落了她满肩的花瓣,有一片两片拂过她的脸颊,她轻轻闭上眼睛。
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晋王殿下走了。”
来人是赵修,他在离长歌一人远的距离里停下,嗓音听不出情绪。
长歌睁开眼睛,却没有回身,轻轻应了一声。
“你与你母亲的行事风格倒是如出一辙,同样的毫不留情,手起刀落,一分念想都不留……”赵修眸底几分苦涩之意,经年累月已经几不可察,“只是你想过没有,晋王才略抱负与秦王殿下可谓不相上下,你此时这般决绝,会不会将他伤得太重,逼得他豁出去与秦王殿下生死一战?如今秦王殿下危机四伏,怕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再去对付一个晋王了。”
长歌唇角微弯,轻轻摇头:“不会。”
赵修诧异:“你为何会这样笃定?”
长歌徐徐转身,对上赵修的目光:“因为,他们是亲兄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赵修闻言大震,太过震惊之下竟后退了一步,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长歌的眼睛:“你说什么?”
“这是个天大的秘密,这世上除了舒妃、时陌、时照再没有别人知道,连我父兄都不知,还请义父定要守下这个秘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赵修皱眉,脱口问出,话落立刻反应过来,“秦王殿下竟连这个也告诉你了?他对你可真是……难怪你这般决绝地要向着他。”
长歌低头一笑,没有否认。
这个秘密确实是时陌告诉她的不错,但却不是这辈子,而是上辈子。
上辈子,诸王混战,几个王爷互相残杀,几败俱伤,先后死去,最后时陌登基,唯有时照活了下来。可惜时照与时陌终究离心,在时陌登基后,时照就请辞归了乡野。
赵修震惊过后,心中想通前后因由,眼中不禁露出怅然又钦佩之色,叹道:“当年贵妃娘娘被奸人陷害,圣上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却不杀她而辱她。她身怀六甲,又带着秦王殿下,母子三人可谓受尽磋磨。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她腹中幼子是不堪折磨生生滑掉了,谁曾想她竟能在那般处境下还将孩子平安生下,托付给了舒妃养育。”
贵妃,是时陌的生母。
“是啊,贵妃娘娘大周第一绝色,品性纯良,德才兼备,尤其一手医术周济天下,救人无数。可恨最终却跟了懿和帝这种人渣,实在是遇人不淑。”长歌面无表情地说。
“长歌……”赵修脸色顿变,警惕地往四下看了看。
长歌讥诮一笑:“所以活该他被瑾贵人和凌非戴了那么多年的绿帽子啊,真是有因有果了。”
“什么?!”赵修瞳孔放大,又一次震惊不已,“你说什么?凌非与瑾贵人……原来,这竟就是皇上要我捉拿凌非的原因。”
长歌静静看着赵修:“原来义父一直都不知道……也是,被自己的妃子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是个男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那你为何又要让我知晓?”赵修神色一敛,深深看着长歌。
长歌抿了抿唇,倏然向赵修跪下:“求义父助我!”
赵修沉默片刻:“你想让我替你杀了凌非?”
长歌抬头,眸光定定:“不,我想让义父将他平平安安带回京。”
……
长歌回房后就独自一人静静坐在窗前,手指轻轻撑着额头,眸子微阖,不知在思索什么,竟几次眼角湿润,又被她迅速揩干了水气。
直到蓁蓁送来晚膳,她才睁开眼睛,打定主意一般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桌前。
蓁蓁正不解她今天是怎么了,就见长歌提笔,迅速在铺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转眼间写就,她将纸收好放进信封里,交给蓁蓁。
她眉目坚定地看着蓁蓁:“你连夜去寻秦王殿下,将这封信交给他。”
“姑娘……”蓁蓁震惊,“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夜就离开这里的吗?”
长歌闻言,轻轻一笑,终日紧蹙的眉头此时终于平展开来:“不了,我不走了。这一段路,我要陪着他一起走。”
蓁蓁大震:“为,为何?姑娘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长歌目光落向远处,苦涩一笑:“因为,我舍不得再让他为我心碎一次了。”
“再……一次?姑娘是何意?”
长歌没有回答,只是收回目光,定定交代蓁蓁:“你亲自去送这封信,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中,万不可落入旁人手里。”
“奴婢走了,那姑娘怎么办?”
“没事,还有义父在此处,我不会有事,你快去快回。”
“是。”
蓁蓁领命离去。
夭夭从外面进来,正要出声叫她,蓁蓁却已然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她撅了噘嘴,心中嘀咕了一句“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啊”,推门而进,抬眼却见长歌坐在桌前,正略显慌乱地擦了下眼睛。
“姑娘……”夭夭一震,连忙快步上前,“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哭了?”
“没什么,”长歌面不改色道,“饿哭的。”
夭夭:“……”
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分毫未动的晚膳,再看看自己主子脸不红气不喘胡说八道的样子,无言以对。
行。
……
时陌的大军今夜驻在京郊,与慕瑜大军会和,两军准备明日一早一同进京。
当夜,两军将领在秦王军帐中商议军情,直到四更天左右才见慕瑜与慕云青、慕云岚兄弟父子三人自时陌帐中出来。
送走了慕家父子,时陌正要解开外袍小憩片刻,忽然听见帐外动静。
他神色一敛,立刻穿好衣服,坐回案前,淡道:“进来。”
一身黑衣的蓁蓁一个利落的闪身就进了军帐。
时陌见是她,眸光微敛:“你不在长歌身边保护她,来这里做什么?”
蓁蓁拿出信封,双手奉上:“姑娘有一封信给秦王殿下。”
时陌闻言一滞,半晌,才不疾不徐站起身来走到蓁蓁面前接过。
纸张踏实的触感在指间,他轻轻摩挲了两下,没有立刻拆开,情绪莫测地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蓁蓁面无表情道:“不曾,姑娘一切安好。”
又道:“殿下可要先看一看信?若有回信,奴婢一并带回。”
时陌淡道:“不必了,你回去。”
蓁蓁抬头,微惊地看了看时陌,自觉失礼,又立刻垂下头去,低声道:“奴婢告退。”
蓁蓁离开后,时陌坐回案前,将那封信随意放在案上,自己却是不疾不徐地饮起茶来。他姿态从容地饮着茶,精致好看的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偶尔轻轻扫过那封信,却从头到尾没有拆开的打算,仿佛丝毫不好奇里面写的什么。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他才算是不慌不忙地将这杯茶饮尽,将茶盏放回桌上,拿起信封起身。但他却依旧没有拆开,而是原样将信放进了怀里。
外头大军整兵待发,今日,就是回京的日子。
他筹谋多年,这一日终于到了。
长歌,想对我说什么,见面亲自同我说。
时陌大步走出帐外。
……
长歌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的好,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还以为当夜会被上辈子那些伤感的事扰得无心安眠。
醒来睁开眼睛,只见阳光透过窗棂洒进了大片,在地上映出古朴雅致的轮廓,里头填充着绯红绮丽的日光。
长歌唇角微弯,这一幕竟莫名地令人心生静谧,颇为赏心悦目。
她赏心悦目了一会儿,唇边的笑蓦地凝住,眼色微变,猛地坐起身来。
不,不对,这不是早晨的太阳,这是傍晚的夕阳!
长歌意识到了不对,这才发现房中摆设早已不是碧海潮生那间她与时陌成亲的新房!
放眼望去,只见房中陈设处处雅致用心,花梨木的桌椅阁架,随意一样都是上品。轩窗镂花精妙不俗,做工考究细致。不远处的桌上,瓷器精美,釉色清雅而稀有。
此处布置之用心不俗,就是镇国公府内她自己的住处也比不上,更遑论碧海潮生。再好的客栈也做不出这个样子来。显然,她此时住的这个房间,怕是哪个皇宫贵族的府邸。
贵族……
长歌一震,脑子里刹那间蹦出时照的名字。
心头一颤,长歌连忙掀开被子,只见自己的衣裳还是昨夜入睡时那一身,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这才闭上眼睛,长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
怎么蓁蓁一个晚上不在,她就着了别人的道?
还有时照……按说,不应该的啊。
她原本一直以为,上辈子的时照对她死心是在慕家满门被灭之后,时照当她死了。可是这一回这个香却让她明白过来,原来,上辈子时照一直都认出了她的,只是他没有说破,没有相认而已。
大约是因为,自慕家出事以后,时照再一次见到她时,她那时已经成为了时陌的妻子。
时照其实是个君子。
在她未出阁时,他或许使了各种手段想要得到她,但一旦知道她嫁给了时陌,他就果断收了手。
其实他也是可以不收手穷追不舍的,毕竟那时候时陌实在没什么权势。但若他不收手,与兄弟苦争一个已为人妇的女子,最终却会将她置于最难堪的境地。
所以这一次,她才会那般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她与时陌已经成亲。
赵修担心她这样太狠太快,逼得时照失去理智,但她却笃定,时照不会。
上辈子,时照就是那种在尚能争的时候会全力一争,一旦发现不能再争的时候会极力克制自己的人。
怎么这辈子就变了个人呢?
长歌心神烦乱,蹙着眉,手指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长歌脸色微变,连忙躺回床上,扯过被子,闭上眼睛装睡。
脚步声渐近,有人走到她床边,长歌只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片刻后又离开。
她不动声色地装睡,却忽然听见夭夭的声音传来:“茯苓姐姐,你不是说姑娘今日傍晚就会醒来吗?为何她至今还没有醒?”
茯苓?!
长歌浑身一震。
是时陌!
竟是时陌将她给掳了!
茯苓是上辈子时陌身边的女护卫,在她嫁给他以后,被派到她身边与蓁蓁一同保护她。
谁能想得到,这辈子竟然提前相见了。
长歌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时陌啊时陌,我都给你送信了要和你在一起,你为何还要将我掳来?
难道是应了狼来了的故事,你又当我在哄你?
不被人相信的感觉真是……长歌心中真是好气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男女主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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