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月明初上浪西楼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22章 启程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众人一夜未眠都有些乏了,自去歇个晨觉,只有玉无泽担心药效不显,便留下来在病人床边陪着。

  天已大明,不觉已过正午,许千云一向浅眠,早已不困了,踱步来到院中,见陆临和知期、念初也已到了,他略一沉吟,拱手向陆临道:“素闻南诏派的功夫以阴化阳,又由阳生阴,诡秘莫测,在下神往已久,如今竟有幸相识陆公子,在下不才,便想讨教几招。”

  陆临笑道:“我听许兄呼吸吐纳绵绵长长,内息之沉稳非我能及,而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显内功之刚猛精纯,我可决计比不过的。我根基尚浅,便请许兄赐教罢。”

  两人当下便在院中比划起来,许千云的拳术乃刚劲凌厉一路,而陆临身法灵动犹如风柳,二人各有所长,知期、念初在一旁瞧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

  二人缠斗正酣,却听得玉无泽大叫一声破门而出,奔到二人之间,指着房中,神色极是焦急,说话却连不成句:“她,她,热的!冰的!”

  许千云立时提气拔足奔入房中,玉无泽等人则紧跟在其后,只见此时姜澄儿已痛得昏厥过去,额头似火炭烧灼一般滚烫,四肢却凉意透骨,脉息混乱,手腕间的深紫斑点却已经淡去了。

  陆临穿过众人来到床前,看过脉象,又低眉凝思了一阵,蓦地抬起头惊呼道:“金盆草!”

  他所说的金盆草,虽只小毒,然而遇到内热火症患者却有极大危害。此药草服之可散寒聚热,是以中毒之人发作时热毒攻心,聚于百会,而月光花的寒气由四肢发散,冰冷彻骨。

  玉无泽见姜澄儿兀自晕了过去,气息已然十分微弱,急道:“这,这可怎么办?她服了药还好好的,怎么这时候便…便…”她一时心痛,深自责备。

  陆临皱眉道:“她自昨日起,只服用过稀粥和今日晨间的汤药,稀粥大家都用过,若是里面放过金盆草,我不会没有察觉。而按理说,这七草凝香丸性质温平,与月光花并无相克之处,不该如此…”

  他看向许千云,迟疑道:“除非…除非…”

  玉无泽听他这么一说,立时眼含怒意,愤而转身,道:“我去找他!”

  陆临将她一把拉住,道:“药材之道原本玄之又玄,林照也未必全然清楚,你纵是质问他又能如何?再说此药丸并非由他所制,无论如何不该归咎于他。”

  玉无泽恼道:“那定是何长庚的主意!是他,他要害人!他知道是业火丹,也知道我们会找王姐姐求月光花,便想了这一出,非得置人于死地不可!”

  她原本是气极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忽然点醒了自己:黑狱九莲散,业火丹,这些南诏绝门秘药,爹爹一定知晓,当年何长庚是他的心腹手下,想必也知道内情,如今这些毒物重出江湖,他又知道如何利用药草相克来害人,难道,难道这一切竟是他一手谋划的?!

  与此同时,另一个可怕的想法瞬间击中她的脑海:原来是她!她是何长庚的女儿!难怪我瞧她眉眼之间如此熟悉,是她假扮了姜澄儿混入南诏派。难道,难道姜家的惨案竟是...竟是…!

  她思及此处不禁心中一凛,不敢再细想下去。

  许千云忽道:“陆公子,我曾听闻南诏派有一秘术,乃极寒真气的修习之道,不知可否示下?”

  陆临略一迟疑,道:“有是有的,然而…”

  玉无泽奇道:“这与南诏秘术有何干系?”

  许千云道:“这位姑娘所中之毒乃火症,原须极阴之气来调和。我方才虽渡气与她调息,然而我平素走的实则是截然相反的路子,原本与极柔之道相去甚远,故而见效甚微,只能使其体内毒气暂缓蔓延而已。若有南诏秘术相助,当可事半功倍了。”

  陆临道:“虽是本门秘术,但能用以济世救人,便绝不会藏私。只是我…我有负师父所望,对本门内功习之甚少,根基实浅,因此这秘术,我虽知晓一二,却未曾练过。”

  许千云道:“我先前同你比划,实则有意要试探你的内功根柢,多有得罪,还望陆公子万勿见怪。”又道:“陆公子外家功夫确有所长,身法之灵动诡谲非我能及,然而内功,却是极差的。我猜到公子并未修炼秘术,但总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陆临听他说话如此直接,心下不禁莞尔:这许千云倒真是玉无泽的好师父,二人说话言谈确是一个路子。

  他走到书案之前,执笔点了墨,抬起头道:“许公子有心,悟性又好,既是救人,我当不会藏私,这南诏秘术乃是一门内功心法,各门各派都有,说到底也没什么好遮着掩着的,传出去外门子弟也未必能解,我默写下来与你参详便是。”

  待他写完满满一篇,玉无泽忙双手捧了过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瞧了一眼上面所写的文字,却全然不知其意。这心法口诀用字古怪,虽是成句却也连不成句,晦涩不通,想来唯有陆临本人能解。

  陆临放下笔,道:“许兄,此功原难以速成,你根基深厚,虽少修阴柔一派,但悟性远在我之上,要想解决眼前之患,还需得你相助。”

  许千云略一犹豫,便即从玉无泽手中接过,拱手道:“陆公子胸襟阔远,许千云着实佩服。”

  陆临扶起他的手,道:“我既交了你这个朋友,这类虚言今后万勿再提。眼下救人要紧,你先看看这一篇当中是否还有疑惑之处。”

  许千云点点头,便在软榻上打坐参详起来,陆临则坐在他对面口述心法,为其解析,如此忙到深夜,几人才稍歇了半刻。

  修习混沌心法只为渡真气救人,而非提升武力,故而只须浅解,得一层便输送一层,许千云不多时便已熟悉了南诏一派练功的门路。

  这混沌秘术比之南诏弟子素日里练功的心法更为精妙深奥,至念易这一辈弟子之中,尚无人能修炼得成,唯有专心药理的陆临和陆知期二人参悟得倒透彻些,只是坐而论道容易,付之行动很难,对于陆临而言,他能记住能解析就已然足够了,至于他能否练成,则是另一回事。

  许千云利用这真气为姜澄儿祛毒,每日自卯时起,至未时方止。一股极寒之气绵绵密密,自人身大穴百会穴渡至姜澄儿体内,如此假以时日,她体内的业火丹毒不敢说尽解,总归之于性命应是无碍的。

  霜降这日,气肃而凝。

  陆临一早便叫知期和念初起来,用北沙参、麦冬、生地还有玉竹用文火煮了汤,又买了许多红柿回来。

  这时许千云已经在为姜澄儿疗伤,玉无泽则在一旁剥着柿子,忽然听到略微嘶哑的一声:“玉…”

  玉无泽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奔到姜澄儿面前,大喜道:“澄儿姐姐,是你在说话么?”

  姜澄儿发觉自己已能言语,心中一阵激荡,气息便起伏不稳,许千云忙道:“姑娘,勿要动念。”姜澄儿便合上眼,继续运功。

  玉无泽掰着指头数着时辰,终于等到未时,立刻便跑去拉住澄儿,道:“澄儿姐姐,你再叫叫我。”

  姜澄儿温柔地望着她,替她将鬓发捋好,才道:“玉儿。”声音极轻,发音亦不太准。

  玉无泽仍是欢天喜地道:“澄儿姐姐,你再耐心等等,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从前一样的。”

  姜澄儿垂下眼眸,摇了摇头。玉无泽又端了知期熬的汤来,道:“陆临别的不通,年纪轻轻却颇懂些养生的法子,一早便嚷着霜降养胃,使唤知期熬了一大锅这个,你也尝尝。”

  姜澄儿笑着接过,玉无泽见她此时手臂紫斑尽消,便忍不住问道:“澄儿姐姐,你手上的紫斑好了,脸上的可也消了么?”

  姜澄儿数月来皆用轻纱遮面,一心在抵御体内毒气上面,一时竟将此事抛在脑后,如今听玉儿一问,心中不免咯噔一下。

  玉无泽见她有所迟疑,便道:“澄儿姐姐生就一双如此美丽的眼睛,光是这星目流盼便不知有多少人沉醉其中啦。”

  姜澄儿莞尔一笑,她早已忘却当初自己是如何模样,此时此刻,心中只一件事要计较,那便是灭门之仇。

  日子闲淡又匆忙,天气渐渐入冬,姜澄儿的声音也好了大半,火症也少有复发,看着不日便要痊可。

  这日玉无泽独自来找许千云,二人来到布庄之下的暗室之中,提到姜家一事,她便眉头紧锁,道:“师父,此事来龙去脉,我虽无十足把握,却也能猜到大概。澄儿姐姐身体受着那般摧残,仍是挺着一口气活了下来,为的便是替父母报仇,我既救了她,便要救到底。”

  许千云道:“如何救到底?”

  玉无泽一怔,她心中了然,却说不出口。

  许千云继续道:“此事牵扯到紫微堂,若姜姑娘要找林堂主寻仇,难道你仍能帮她到底么?”

  玉无泽摇摇头,道:“我不信林照哥哥会做出此等不义之事,其中定有情由。”

  许千云道:“无论林堂主知情与否,或许他当初并未想要对姜姑娘下杀手,而是手下的人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可如今大错已然铸成,紫微堂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这是无可挽回的了。”

  玉无泽道:“此等大事,我岂能隐瞒于姜姐姐?若我就此按下,日后只怕夜夜梦里难安。”

  许千云道:“此事我已涉之过深,不该再来干预你的决定。只是我须得提醒一句,你始终要记得你是玉虚盟的人,而不仅是姜姑娘的朋友。”

  玉无泽朝他深深望了一眼,又靠在椅背茫然盯着空空如也的灰色墙顶沉默了许久,方道:“林照哥哥当初相赠七草凝香丸,当不至于是有意加害罢。”

  许千云却不答话。

  玉无泽心下黯然,道:“他若知道姜姐姐还活着,必然还有后着,这海棠花溪是不能继续待了。”

  许千云道:“天机堂在扬州的势力并不弱,她数度劫后余生,林堂主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只不过是不愿让你有所察觉,顾及你的心情罢了。”

  玉无泽道:“林照哥哥虽对我很好,然而他心中藏着更重要的事情。他既不愿姜姐姐活在这世间,昭然他的过失,便顾及我一时,也终究不会罢手的。”

  许千云道:“先前答应过你,带你去大都一游,如今眼看着姜姑娘的身子好了,算算时间也还来得及,不如就此启程吧。”

  玉无泽笑道:“正是,陆临也说要去清州有事,耽误了他这许多天,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不如明日就动身。”

  许千云道:“陆公子要去清州?”

  玉无泽道:“听闻是去访旧的。”

  许千云道:“去清州访旧,倒是有意思。”他嘴角微动,像是在微笑。

  二人当下便回到内院,将大都之行的计划说与姜澄儿等人知晓,众人约定明日后收拾停当,便即出发。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