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欣慰
孟千璇却是笑了。
“姨娘所言差矣,姨娘这般悉心教养,六妹妹尚且跑到我院中来骂人,若再这般教养下去,来日年岁长了少不了要面对各家夫人太太,甚者入宫的机会也少不了。若是在贵人面前这般无礼,可不是一个耳光能解决的,便是阖府的身家性命都有可能断送在姨娘的教养下。”
二姨娘面露不服,只觉得孟千璇强词夺理,不过姐妹间吵了几句嘴,怎么到了孟千璇嘴里,她竟成了要害死全家的罪人。当那驳道:“你莫要唬人,宫里的贵人怎的就这般不讲道理?不过孩子家的戏言,怎的就害了全家。”
孟千璇神色一凛:“姨娘慎言,怪道六妹妹出言随性,原是随了姨娘。治好我的可是方御医,这方御医来替我诊治可是定安长公主的意思,当今陛下最敬重的便是定安长公主,因此才特意下旨召了方御医回京替我诊治。六妹妹所言自家府中说说也就罢了,若传了出去,叫二叔在官场上的对家听着了,不但二叔官声所累,怕是六妹妹也得不了什么好。”
江氏闻言心下一紧,近日她家夫君成日里绷着张脸,千凡说是官场上的事,这尚书之位总也没坐稳当,一起子小人成日里虎视眈眈,总想揪着夫君的错。当即狠狠瞪了一眼二姨娘,二姨娘避开江氏的视线,也不说话了。却听孟千璇又道:“且那日六妹妹曾言我未得病时,从她和二姐姐那讨要了好些好东西,虽说大姨娘说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可孙女听了实难安心。昨儿夜里便让喜儿清点了一番,将这些年里自两位姐姐处讨来的东西列了个单子,稍后便叫人送去,只是这单子里有一物,虽不大打紧,却是落着镇远候府的印鉴。孙女怕事关重大,不敢擅作主张,便取来给祖母看看。”
老夫人面色自听着讨要好东西便面色阴沉,听完更是越发沉重,堂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出,老夫人虽严厉,近来却因着孟千璇病愈一事心情着实大好,极少发怒。可如今的势头,老夫人是怒极了,虽是个年迈妇人,却是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个不是。老夫人沉默了半晌,这堂内便静了半晌,只听得屋外鸟儿鸣叫,风儿微扬,老夫人这才沉声道:“将那东西给我看看,单子也呈上来,我倒要看看,我府里的姨娘,竟能得了镇远候府的物件,我这老太婆头昏眼花竟没看出府里藏了几方神圣。”
喜儿捧了一枚琉璃玉瓶上前,又呈上单子。老太太仔细打量了那玉瓶,果然在瓶底见着镇远候府的印鉴,又取过单子细细看来,越看面上怒容越显。她打理府务数年,府中有什么东西她一清二楚,这单子虽简略,不过几件摆饰一幅字画,却没一样是府里该有的东西。倒有几样她记得清楚,那是街那头孟府的东西,这才是到了璇儿手中的,不曾见光的只怕还多的是。她虽素来知晓府里两个姨娘一味的巴结奉承江氏,虽嫌她二人丢了逸儿的颜面,可到底孟秋也是她的庶子,也要称她一声母上,若真下令不许她二人这般阿谀,倒叫人留了话柄。但这些物件多是贵重之物,那江氏小家子气的紧,断不可能平白送了这么些好礼给大房的姨娘,心下便了然几分,定是江氏勾结了两位姨娘行事,至于行的何事。这数年来唯一对大房有利之事,便是璇儿的病,她记着,璇儿失足一事,便是大姨娘房里的苹儿发现的。好啊,趁着她出门礼佛,这府里的人竟敢对璇儿下此毒手,璇儿又失了记忆,若非今日她发现候府的物件察觉不妥,怕是她老太婆子一辈子也被蒙在鼓里。当下重重拍向案桌,震得案上的茶碗一跳,清脆作响,一旁的李妈妈忙上前揉了揉老太太的掌心道:“老太太莫急,伤了身子可怎么好。”又撤下茶碗,老太太这才定下心神对众人道:“看时日快用晚膳了,几个孩子都先回房用膳吧,二丫头和六丫头禁足两月,大姨娘和二姨娘留下。”说罢看了眼江氏道:“你也留下,我有话要问你们。”
又吩咐李妈妈:“去孟府请了二老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寻他,若是还未回府,便等他回来让他过来,我们等得。”
李妈妈应声退下后,一众女孩也一一福身告退,孟静英一脸不满急步走了。孟千璇刚走出庆荣堂院门,要往青芜居去,却见孟静堂疾步赶来唤住了她。孟千璇停了脚步,细细打量孟家长女,孟家的女儿生得极好,其中孟千璇当属最夺目之人,听院里年岁大些的丫头说,她生母叶时如便是名绝色美人,孟逸虽于她之前有一名通房丫头,之后抬了姨娘,但自娶了她娘亲后,便再没进过大姨娘的门。后也是叶时如病逝,家中又无子,这才纳了二姨娘。连那丫头都感叹曾经文绉绉的学人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夫人这般天人之姿后,其余人便都寡淡了。她却甚是遗憾,前生她也曾听闻孟尚书府上的夫人容色倾城,且色艺双绝,却从未曾有机会见得,如今的府中竟是一副画像也不曾见过。
孟静堂端庄大方,十二三的年岁也透着股沉静,叫人看着舒服极了,只是这份沉着冷静在这小小的人身上,却又有些违和。孟静堂走上前来,声音听着也如沐春风,温婉动听:“五妹妹身子可大好了?我姨娘和妹妹……有些事,姐姐替她们道个不是。”
孟千璇讶然,听她这意思,她竟是知道大姨娘所作所为?可她这般又是为何?向自己表明她和大姨娘不是一种人?孟千璇道了声谢,又问:“姐姐这是何意?莫不是姨娘和二姐姐需要向我道不是的事?二姐姐前几日所为道句不是倒是说的过去,可姨娘做了什么需要姐姐代她道歉。”
孟静堂神色窘迫,却不见丝毫怒色,而是轻声笑道:“妹妹既不知我所言何事,便收下我赔的这礼便是。”说罢对着孟千璇福了福身道:“我还有课业未完成,这便回房了。”
孟千璇看着她的背影一时茫然,这孟静堂一时倒看不出好坏,虽言语态度真诚,但她以恶度人惯了,且见惯了口蜜腹剑之人,总要花些时日才好下定论。随即带着包子悦儿回青芜居,老夫人说了,让她回房用膳。看老太太的神情,定是已经察觉出不对,这才会让李妈妈去请孟秋过来。且不说她如今既承了孟五小姐的情,便是当初那对她笑颜如花的小姑娘遭人这般构陷,总要讨个说法的,旁人不知,她却是清楚,孟五小姐早成了一缕幽魂,入幽冥去了。这便是杀身之仇,既与江氏和二位姨娘脱不了干系,且看来动手的便是大姨娘无疑,不敢说叫她们偿命,要她们往后再不敢轻举妄动却是能的。其它事,其它帐,且等她慢慢算。
庆荣堂大门紧闭,下人们惶惶不安,老夫人上次这般行事,还是数年前五小姐失足之时,却也不曾见老夫人摒退旁人关了这庆荣堂的门。如今这般,怕是要出大事,且方才老夫人的脸色,十足的难看,连对着二老爷也不曾改善,甚至怒意更浓了些。下人们正守在院门外,不时往院内大堂张望,却是什么也听不见,又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老夫人一声怒吼:“都给我滚出去,都当我老糊涂了不成,这般胡扯也敢到我面前来说。”
庆荣堂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下人们忙敛住心神垂眉低眼,只敢用余光往那门口瞟。却见二夫人带着两位姨娘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二夫人的脸上竟肿的老高,明晃晃的一个偌大的掌印,下人们吓了一跳,忙将余光也收了回来,不敢再看。这要是叫二夫人知道他们看见了,往后怕会没法好好办差,总要被穿小鞋的。
李妈妈往外张望片刻,吱呀一声又关上了庆荣堂的门。老夫人整理心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对孟秋道:“你也见着了,你那夫人说的话莫说是我,便是你自己也是一句不信。”
孟秋垂首谦道:“是儿子不好,儿回去定当好好训诫江氏。”
老夫人冷哼一声。
“训诫,到底是没了爹娘的人,璇儿这三年来受的苦,竟一句训诫便揭了过去。若他日璇儿知晓了内情,你当二叔的要如何与她说?说你已训诫过那凶手了?”
孟秋弯下身子施了一礼。
“母亲说的是,江氏犯下大错,自明日起儿子便命她住在佛堂,无事不得外出。”
老夫人挥挥手道:“罢了罢了,知晓你不想此事外露影响你仕途,璇儿与你又不亲近,你断不会为了她真将那江氏如何。府里的两个姨娘我自会处置,至于你那夫人,可莫要叫璇儿寒了心便好,她到底是你的侄女,便是不看在她姓孟,也要想着些逸儿,想着这天下人悠悠之口,你能否受得住这诟病。”
孟秋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语气却毫无异常,依旧那般沉稳。
“还请母亲放心,大哥留下的唯一嫡女,儿子定会善待。如今璇儿既已病愈,也当去族学读书识礼了,儿子前几日请来了当朝大儒项夫子坐堂,又请了那专教女儿琴棋书画的罗先生,如今璇儿年幼尚不到男女大妨的时候,多学着些东西总是好的。”
老夫人点头道:“嗯,明儿我便让她去族学上学,你公务繁忙,便先回府吧。”
孟秋点头称是,便退了出去,他方一离开,李妈妈捏着老夫人的肩道:“老夫人看,这事若叫五小姐知晓了,会不会怨老夫人。”
老夫人叹息道:“唉!这孩子机灵着呢,怕是早就猜到怎么回事,寻了个由头来告诉我呢。这般行事便是不想叫人知晓,她已经知道了,这是为了不叫我难做。”
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李妈妈却语带怜惜:“五小姐自幼便是伶俐懂事的,这番病好了竟这般忍辱负重,若是大老爷还在……”
话已说了一半,这才想起老夫人最大的心结便是大老爷,忙收了声,却已来不及,老夫人神色黯然,已然想起了往事。
想当初大老爷在时,五小姐便是天之骄女,自幼讨人喜欢,又聪明又可爱,见着她的便没有不喜欢的。大老爷极尽宠爱之能,那日大老爷带了五小姐前去狩猎,正巧遇上了猎户正猎了只雪狐,大老爷见五小姐眼睛直盯着雪狐瞧,便高价买下雪狐让五小姐玩去。谁知五小姐却是连着闷闷不乐好几日,问了才知,她竟是怕雪狐孤单,大老爷见她喜爱这小动物,便大手一挥,命人在庄子上开僻出一块地,专门移来草皮,又寻来几名好手专门替五小姐开了个农场,养了好些动物。
可如今,明知行凶之人就在身畔,却不得不忍气吞声,为了不叫老夫人忧心,还要装作不知。便是她这个下人都这般心疼不忍,老夫人身为祖母,怕是要心疼死。果然便见老夫人一脸愧色道:“璇儿是个好孩子,我这把老骨头没用了,竟连个孩子都护不住。”说着竟握起了拳,直捶得桌面咚咚作响。
李妈妈忙拉住老太太劝慰道:“老夫人莫急,五小姐是个好的,心思也机敏。老夫人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路总归要她自己走的,今儿我看着,五小姐是个能扛事的。”
老夫人这才松了双拳,欣慰道:“好在这孩子如今好了,起初我是想将这担子交给大丫头,大丫头虽有个不省心的姨娘,心性却是好的,若是由她来撑起家业,总会善待璇儿。如今璇儿既已痊愈,便不急于一时,再看看吧。”
李妈妈问道:“可是担心五小姐不愿?”
老夫人又忧心起来。
“唉!如今满门没个男丁,撑起门楣之事定要落在大丫头和她之间,大丫头沉稳,璇儿机敏,都是我最疼爱的。谁希望自家疼爱的孙女要担这么重的担子?这本该由男儿扛的重任,却要她们两个纤弱女子来扛,如今我扛了几年,却也没法子替她们扛一世啊!”
李妈妈安慰老夫人道:“老夫人且放宽心,如今二老爷为了官途也断不会置大房不顾,二老爷最重名声。且咱们家这两位小姐皆是人中龙凤,老夫人该高兴才是,旁人家里怕是一个也寻不出呢。你看看二夫人教养的那几个,一屋子人没一个比得上咱们大小姐和五小姐的。”
老夫人终是松下心来,想到两个乖巧懂事的孙女,又欣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