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市
待用过晚膳,孟千璇便回了青芜居,包子满面愁容。
“小姐,您每日晨起夜间要去后院耍一会儿子拳脚,如今还要去老夫人那处学着打理府务,又要赶着去学堂,往后岂不得从早忙到晚片刻不得停歇。”
“这算什么,不过劳累些罢了,祖母年岁大了,总这般劳累怕是于身体不好,我能多帮些她便能多休息些。”
“小姐真是孝顺。”
孟千璇却是计算起了时辰,早起先练练夏家刀法,前些日子出门时她寻来了对双刀,用着却不甚顺手,原先的刀,怕是随了她肉身下葬了吧?如今身子比着刚来时看着虽没甚区别,骨子里却健壮了许多,力道也大不少。只是非一日之功,好在她如今年岁尚小,有的是时间好好练,有着曾经的底子在,只会比前世更强。
练完了这刀法,还得看会儿子书,如今没了沙场的担子,不再整日苦读兵书,那些兵法倒是早已烂熟于心,看的书便杂的很,从棋谱到史书,从论语到话本,项夫子的课于她而言倒是简单。
看过书后便要去庆荣堂了,用过早膳理过事务便要前去学堂,午时能有一个时辰歇息才去上学,下学后接着去庆荣堂,用过晚膳方能回房。回房后再练会儿子双刀倒也不打紧,时间来得及。这般想着,便定好了日程,命包子好好记下,到时记得叫醒她,切莫贪睡误了功课。许是这尚书府的日子安逸,她竟每日都难起身,前世终日夜不能寐,时常便研究兵法一夜到天亮,如今倒一睡不起,早没了当初的习惯,人一旦懒怠下来,想再回去便难了,她当勤勉些才是。
翌日一早她习完刀法,便由包子梳洗过后去了庆荣堂,老夫人却不忙着处理庶务,只唤来李妈妈捧来一堆东西。孟千璇一眼望去,只觉华光要闪了她的眼,目光所及之处,竟还有一叠银票,数额不小。她疑惑望向老夫人,老夫人笑道:“这些东西你且让喜儿放入库房存好,是你二婶和两位姨娘给你赔不是,差人送来的,安心收下便是。”
孟千璇心下了然,怕是两位姨娘收的好处全吐了出来,孟秋怕是也送来不少东西,怕的是她将来捅出此事,阻了他的仕途吧。她自然安心收下,命包子领了东西送回库房,老夫人含笑点头,这才命众人进来回话。一番事了,又用过早膳,孟千璇才去了学堂,午时下学后回了院子,便计算着何时出府。如今她也是有身家的人了,孟府虽衣食无忧,但总归不是她能随意动用公中银钱的,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如今一受约束,桎梏的紧。
又过了几日,她寻了个查看铺子的由头,下了学便不曾前往庆荣堂,带着包子出府去了。包子掀开车帘扶小姐下车,心下疑惑:“小姐,咱们来这人市做什么,要买丫环婆子,只管禀了老夫人让那人牙子上府里便是。”
孟千璇不语,她记着江南富商杨家被仇家灭了满门,独留一子一女下落不明,旁人不知,她却是清楚。这一子一女名叫杨隐杨雯,杨家之所以能短短数年内跃居江南首富,便是这杨隐的功劳,而杨雯自幼得病,幸遇一老者救治才留了性命,却要收她为徒,随着老者游走江湖,是个功夫好手。这两块宝她得捡回家,迟了便叫人捡走了,瓶儿是江南人氏,和那杨家有些许旧情在,听着这一回事,便动了心思帮帮杨家。她记着当时瓶儿提了一嘴,说是江南的富商一夕之间便丧了全家性命,杨雯赶到也只救下兄长一人,谁知杨隐体弱,又遇江州难民,二人竟走散了。如今杨隐应是到了京都,只是四处也遍寻不着踪迹,怕是凶多吉少了。瓶儿忧心她的病,于杨家之事并不太上心,如今她想来,却只有一个地方瓶儿不曾想到,便是这人市了,专卖下人仆役的地方。
听瓶儿说,那杨隐容貌不错,又体弱多病,落入牙子手中,怕只有一个去处。
包子看着眼前的木头牌子,声音都颤抖了:“小姐,咱们来这地方做什么,方才那老汉说了,这可全是卖往那勾栏瓦舍的小倌。咱们官家小姐,可不能进了这种地方,叫老太太知道您来了这儿,非打死我不可。”
说罢拉了孟千璇要走,却发现小姐不知何时起,力气大了这么多,她竟拉不动了。孟千璇没有回答,抬腿迈了进去。包子颤着双腿跟了进去,却耐不住好奇,四处打量着,见那角落处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迎上她的目光,竟是眸光一掠,抛了个媚眼过来。包子顿时起了一身疙瘩,忙快步上前跟上小姐,这里的男子,怎么比着女人还妖娆。
一名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见着两个小丫头进了门,一脸不悦上前赶人:“去去去,黄毛丫头来咱们这做什么,可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买卖的?也不怕污了名声。”
包子闻言又拽了拽小姐的衣角,对啊对啊,小姐你听着了吧?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着。小姐却是笑对那妇人道:“既来了此处,自是知道妈妈做的什么买卖。”
那妇人邪笑着看了眼孟千璇,脸上褟子松开时,赫然留下几道扑过粉留下的印子,看向她的目光也玩味起来:“哟,小姑娘年纪小小,却是个行家啊。怎么,这般年岁就开始想男人了?咱们这出去的人,要么入了那勾栏院当了小倌,要么被好男风的达官贵人接回府,也有那不甘寂寞的妇人是咱们的常客,像你这般年岁的,却是头一个。”
孟千璇也不恼,只回应她道:“妈妈误会了,我来只是想买个下人,我这人有个毛病,见不得那生的丑的。便是下人也非得是好看的不行,我家大人说了,不叫我和那丑八怪玩,莫被人带丑了。”
包子心下腹诽,那不过是您孩童时期大老爷说的一句玩笑话。
妇人见这小姑娘果然颜色惊人,便是身旁的小丫头也比着旁的小门弟的正经小姐强些,又听她语中带着些许孩子心性,看打扮是个高门贵女,心下了然。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有的是奇奇怪怪的规矩,挑好看的下人倒算是好的,她做的就是富贵人家的生意,富家倒还好,贵家子女她是断得罪不起的。便堆上了笑脸,领着孟千璇坐下,又命人上了茶,这才笑道:“不知小姐想选个什么样的?咱们这地方,容貌好的不少,力气好的却不多,怕是干不了那挑水担柴的活惹了小姐厌烦。”
孟千璇抚着茶碗也不喝,柔声道:“无妨,左不过在外院扫扫院子,干不了什么粗活。只是我每日进学总要经过外院长廊,若是生的差了,才是叫我厌烦。我不喜这妖娆作态,你替我寻个好看些的,正经些的。”
妇人却是犯了难,能到了她这里的,将来少不了卖弄姿色,便是那正经的,时日一长也不正经了。生的好倒好找,不喜妖娆姿态,那便只能从新来的里头寻了。当下唤了个大汉进门,对来人低语了几句,这才对着孟千璇赔笑道:“小姐稍等,咱们这前些日子确是来了几个样貌极好的,只是若是洒扫之事……”
孟千璇了然,这是觉着将来瓦舍的魁首若是被她挑去做了下人,可惜了。
“妈妈放心,虽买的是下人,但你只管按照你们的价码算,我断不会因着自己的癖好折了你的好处。”
妇人放下心来,忙又堆上笑脸赔着笑。不一会儿那大汉便领着几人入内,皆衣裳艳丽,一点也不似平常男子那般,倒打扮的如女子般娇艳,远远闻着还有一股午粉的味道。孟千璇一眼便瞧见了末首的男子,那男子面色苍白,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将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糊得更白了几分。唇色嫣红,虽是名男子,倒叫人我见尤怜,可怜他纵横商场数载,竟落到了这种地方。
妇人见她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语带忐忑道:“小姐,这人虽生的好,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怕是洒扫都做不了。不瞒小姐说,初见到他时我也着实欢喜了一番,可时日一长竟发现是个病篓子,虽说您要买了她于我而言是件好事,可咱们这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还指望着贵人们再来,您若是真想要个洒扫庭院的,不若选了他人可好。”
孟千璇目光犹疑望向妇人,这妇人一副实诚模样倒做得十足真,只是她向来把人先往坏了想,做这种生意的,哪来的良善之辈。便真是为着往后的生意想,她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能指望上什么后头生意。
便指着末首那人道:“这人生的好看,我看着欢喜,就他了。”
妇人面带犹疑,像是在考虑什么,见她迟迟不回应,孟千璇让包子取出银票道:“今儿本小姐高兴,这一百两银子便是这奴儿的卖身钱,多的只当请妈妈喝茶了。”
妇人一见银票忙堆上笑脸,日前那刘公子不过出了五十两,且这奴儿虽生的极好,可郎中看过,说是根本接不得活,若好生将养尚能靠汤药灌着活下去,若是要做那皮肉生意,不出半年便得没了性命。刘公子的癖好,她送去了多少全须全尾的去尚且被折磨得没了人样,这只剩半条命的去了,怕是不出几日就得没了命。她倒不是心疼人,只是刘公子也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送去的人几日便不行了,到时必定会找上门来,少不了一番纠葛。如今将这烂摊子推了出去,还多赚了一倍的价钱,再好不过。
当下命人拿身契人钱两清,欢欢喜喜接下银票,送出了那主仆三人。孟千璇带着杨隐直奔街角的悦来客栈,要了间上房命包子去请大夫,包子迟疑半晌不肯动,她走了,小姐岂不和这小倌单独待在客栈?这要叫老太太知道她留小姐一人单独和个小倌待在客栈,非打死她不可。孟千璇摆了摆手催她赶紧走:“快去,他病成这副模样还能干什么?路都走不稳当。”
包子一听果然请大夫去了,她怎么忘了,小姐如今力道大得很,若这病秧子真有歹意也讨不了好,全然忘了老夫人会打死她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