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眸之三
蓝湛依旧清冷皎洁如一轮寒月，三个月未见，眉宇间依稀多了些难以被人察觉的沉稳。自幼便是世家弟子之楷模，人们早已习惯了他与年龄脱节的端方雅正，自不会在意他履行仙督之职带来的变化。但这些魏婴都能发觉，也许正是因此，眼前人此刻露出的微微笑意才让他格外的动容，人生幸得一知己，足矣。
“噗噜噜噜”美好的沉默被小苹果一声叹息打破，这驴子也是极具灵性，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悠哉悠哉绕过蓝湛觅食去了，蓝湛笑意清浅，瞥了它一眼。
“真扫兴，喂，你去哪儿”魏婴正沉浸于重逢的喜悦和感动，突然被小苹果打扰，又气又无奈地嗔怪道，可是小苹果摇头尾巴晃地向远处走，头都不回一下。
“好啊，小苹果，这些日子可真是把你惯坏了，你以后别在想吃苹果了，你……”
“啊……哈哈哈……蓝湛……”
魏婴正觉着尴尬，见蓝湛依然眉眼含笑看着他，便也不管小苹果了。
“蓝湛，三个月不见，一切可还安好。”
“恩，你呢？”
“我很好。金凌怎么样了？”
“江澄已助他成为家主，目前金氏内部的非议也已平息。”
对师姐的死仍是魏婴心中抹不去的伤痛，因此对金凌的事，他更是格外的上心，询问他的情况已然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蓝湛笑意渐收。
“三个月来，可有收获？”
魏婴着实没料到蓝湛会问他这么一句，想想自己这三个月先是在云梦被众师兄弟伺候得放浪形骸，而后一路游荡，邪祟没除几个，倒是胡吃海塞了不少，每到一处必是先将本地美酒喝个痛快，如今这垂下的腰带都短了一截。但他也是要面子的呀，尤其是在蓝湛面前。拨弄着鼻尖，支支吾吾，
“啊，哈哈哈哈，我吗……我……其实也没什么啦，也就是……额……四处游历了一番，路见不平顺便就帮人家除几个邪祟……”
蓝湛面不改色注视着他，两人相处许久，他自然也能看出魏婴这三个月来的变化，对他的一些小动作更是再熟悉不过。
“看得出。”
“看得出，看得出什么”魏婴见蓝湛一本正经的盯着他，神情冷漠地说出这句话，不自觉的拉了拉衣服，面露羞色，佯做嗔怒。
“干什么……我当然没有你含光君这么忙了，处理各家事物，日理万机，把世上搞得这么太平，都没有我什么用武之地了……”但想想，这么说好像还是有点跌份儿，便补上一句“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情况，崇拜者一大堆，岂敢轻易出山暴露身份。”
看魏婴洋洋得意地打趣，蓝湛又微微扬起嘴角。
魏婴见蓝湛神色转变，知道是混过去了，还不改顽皮本色，继续打趣。
“蓝湛，你今天怎么会在这儿啊……是不是想我啦，怎么样，整日对着那些文书和老古板不好受吧……对了对了，曲名想好没有，说好下次见面告诉我的，已经是下次了，快说说看!”
蓝湛任由魏婴说了一大段，只觉得这种感觉熟悉又美好。
“恩”，他轻声回答，但魏婴并没听到，他的声音被更大的一声叫喊盖了过去。
“才不是呢，别自作多情了，我家含光君是回来讲学的！”
“魏前辈，果然是你，你外出游历回来了!”
眼前，思追拉着景怡跑了过来。
“思追，你慢点，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
跑到近处却赶忙停下脚步整理着装毕恭毕敬。“含光君……”“含光君……”
蓝湛只轻轻点头示意，也并不看他们，神色依旧清冷。
魏婴见了他们倒是高兴，与蓝湛久别冲锋，交谈甚是尴尬，真好来了这两个小辈，便兴高采烈与他们交谈。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还不是你那头笨驴子”景怡瘪着嘴抢着答道。
“我和思追刚从外面回来，就听到有驴子在撕心裂肺的叫唤，一路找到后山，才发现原来又是你的小苹果。好家伙，这驴子现在竟长得又肥又大，卡在后山石涧中出不来，我们俩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拖出来，然后它竟然叫唤一声就大摇大摆走开了。”景怡想到这就来气，一旁的思追也是低头浅笑。
魏婴倒是想着为自己的坐骑辩解几句，但想想自己和小苹果现在的……体态……额……也只是尴尬的笑笑。
“思追说一定是你回来了，所以就来后山看看。”
“哦……”
“魏前辈，此次回来找含光君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能有什么事情，现在都这么太平，八成是想云深不知处想含光君了。”蓝湛用在他而言极为明显的神色瞥了一眼景怡，但此刻他正洋洋得意，没有在意。
魏婴正在闹着小别扭，虽说是有那么点意思，但自己又不想承认，便随口回了一句“没钱了。”
其实这大概也确实是原因之一。从云深不知处离开时，蓝湛特意为他备了一个钱袋，里面装了鼓鼓囊囊的银两。魏婴倒也不客气，他本想要蓝湛的钱袋，想着正好可以留个纪念，但蓝湛不愿。后来从莲花坞离开，师弟们又给他准备了盘缠。刚离开云梦的那段时间，魏婴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潇洒了，身上揣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那叫一个有底气，每到一处都是住上房，好酒好菜好招待，就连小苹果他都特别关照小二要单独圈养，每天要喂带露水的嫩草还要顿顿有苹果，然后“啪”就拍一锭银子在桌上，“剩下的就当你的小费了”，小二再奉承几句，这种当大爷的感觉真是要多爽有多爽，这一点他早就想体验了，只是自己原本没钱，每次只能看着蓝湛不把银子当回事拍在桌上，自己却没机会尝试。恰好，蓝湛给的钱袋里鼓鼓囊囊塞得都是些大块头的银两，不出意外的，很快就被魏婴给挥霍空了。江澈倒是心细，给魏婴的盘缠里既有整块的银锭又有散碎银两供他采买日用，但魏婴哪管这么多，继续过他的奢侈生活。三天前他到姑苏境内时，馋一壶天子笑都买不起了。这两日也就用剩下的钱买了些干粮撑着。小苹果也是过惯了好日子，突然一下子又是赶路，伙食质量也下降了，一路上不知尥了多少次蹶子。魏婴拿它没办法，又拖不动他，只得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俩苹果哄着他才走到云深不知处的地界。到昨天，它又开始尥蹶子了，实在没办法，才一大早带它沿着河流找嫩草吃，一直走到这后山上。
“哦，我知道的，魏前辈很穷。”
思追一本正经地回答，但魏无羡确实尴尬至极，不知道这孩子是如何能这么不会看眼色，分不清好赖话的，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再穷，小时候不还给你买过玩具吗!”魏婴十分不服气地说。
“那分明是含光君给我买的……”思追也是一本正经的争执。
“是是，我穷，你喜欢有钱哥哥，现在你不是天天跟着有钱哥哥吗，小没良心的……”
思追听到魏婴说“有钱哥哥”，霎时脸就红了，低着头不说话。景怡见思追不说话了，便插上来“什么有钱哥哥，什么小时候，思追从小在云深不知处长大，当然是含光君给他买玩具了（说这话他自己还有些不可思议，实在不能想像含光君会给谁买玩具）”
“不过，你没钱也不能一直在我们云深不知处白住啊，正好你可以帮忙讲学!”
蓝湛又瞟了一眼景怡，但这次并不明显，景怡自然还是没有看到。
“啊，讲学，什么讲学啊。”
“是这样，魏前辈，蓝氏每五年一次听学就要开始了。”
“对啊对啊，先前出了那么多乱子，加上各家又没有适龄的小辈，听学都已经近十年没有办过了，如今含光君担任仙督，均衡各家势力，很多小仙家也因此发展起来，纷纷送来拜帖想送自己的子嗣门生前来，我们这次下山就是为他们采买用品的。”
“魏前辈，您是鬼道开山鼻祖，由您来讲鬼道法器使用方法肯定再好不过了，正好我与景怡也可以再学一学。”
“啊……啊……”
魏婴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邀请在云深不知处教学，想当年他抄蓝氏家规估计还是听学史上的一大记录，但让他更没想到的事，蓝老头竟然会同意将鬼道纳入教学课程，当初在莫家庄，思追他们一帮蓝氏子弟用招阴旗就已经让他颇为惊讶了，他又看了看一旁默默无语的蓝湛……“想必是蓝湛……”
“你们含光君也参与本次听学吗？”
“那当然，含光君为了听学三天前就回来了，这次主讲除祟。”
三天前啊，我刚好进入姑苏境内，还好没碰上，要不然那副囧样就被蓝湛撞见了。不过转念一想，当年自己听学被蓝启仁罚的天昏地暗，现在竟然能做这里的老师来教这帮小崽子，想想都刺激有趣。
“好啊，只是我说了不算，这还得问你们含光君。”
这时三人才注意到早已被晾在一旁许久的蓝湛，他面无表情，眼镜不知看向何处，知道他们注视自己，焦急盼望，也不转头，答到“你若参加，甚好。”
“太好了。”思追乐开了花，上去像是要抱魏婴，被蓝湛一个注视打退。
景怡却才注意到含光君今日的一点点小异常。
“话说，含光君，您今日怎么回来后山，还有这身衣服……”
蓝湛沉默不语。
魏婴倒是好奇“他这身衣服怎么了，很合身啊。”
“倒也没什么，只是含光君平日里都只着素白服饰，从未见过他穿这身蓝色云游服。”
“哦，我也没见过，不过还挺好看的，不错啊蓝湛，现在愿意尝试新事物了，有长进……”说着便要去拍蓝湛的肩膀，蓝湛倒也没躲开，只是冷冷不回应，半晌才出声“你没见过”。
“啊，见过什么，这身衣服吗，思追他们都没见过你穿，我怎么可能见过，怎么了……”
“无事。”
魏婴见蓝湛盯着自己，又在提衣服的事，不自觉又拉了拉自己的衣摆，连忙岔开话题……
“好了好了，别谈这些了，听学何时开始，我们得好好准备才是啊，走走走，我们先回去吃饭!”
说着，便张开双臂推着三人行走，实际上是推着蓝湛，景怡思追不敢轻易触碰含光君，自然也就往前走了。
“什么嘛，分明是你自己肚子饿了!”
“闭嘴，你这孩子，一直这么没大没小的，看我到时候听学怎么收拾你!”
“你……”
“我什么我啊”
“还有含光君在”
“蓝湛在怎么了，我身为老师严格纪律，就是蓝老头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咳”
“哈……哈哈，不好意思，一时嘴快了……是你叔父，蓝老先生。”
这样，四人一路吵闹回到了云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