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文/玖柒陌
夜晚的天空像泼了墨水一般，是块不合格的黑布，夹杂了点点白色。
黑暗昏暗的空间只有零星的亮点，空气稀薄，四周弥漫着浓浓的一股味道。
长期不洗澡的汗臭味，在炎炎夏日中实属常见，和长期公路的路程中没忍住的尿骚味，充斥在苏婉的鼻腔中。
一辆货车奔驰在公路上，弯弯曲曲的小路，摇摇晃晃的车厢，八平米大的空间里挤着百来个人，密密麻麻。每个人都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身体，避免和他人的碰撞。
密闭的空间里，又有人因为酷暑而昏倒了。
大家默不作声，习以为常了，这件事情实在太常见了。
最后还是她身边的人实在受不了，才将她扶起来，靠在车内的墙壁里。
车子缓慢的在高速上行驶，一块广州南牌子出现在司机大叔的眼睛里。
叼着根烟的司机大叔眼光闪了闪，心里舒了一口气，终于安全把人带到广州了，伸出粗糙的厚掌，朝着身后的货箱重重的敲了敲，货箱的敲打声如同雷声一般，大声的吆喝着：“广州就快到了，小姑娘们。”
原本安静的只剩下呼吸，行尸走肉的一群人，因为司机大叔的话如同翻滚的热水一样，而沸腾欢呼起来。连带着瞳孔原本暗淡的苏婉，眼睛都明亮动人。
汽车终于停下来了，四处翻滚，翻浆倒海的人生，终于不用再承受了。司机大叔挺着肚子，颠颠的走到货箱前，啪的一声把货箱打开。
啪的一声，苏婉醒来了。她又做梦了，又梦见来广州的过程了。
来广州的过程是苏婉经历过最为痛苦的三件事情中的一件。
经历过为时两天的高速旅途，苏婉撑着车壁慢慢下车，双脚一麻，感觉到一股大力，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因此刚到广州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
苏婉因为做了一个梦，心惊胆战，一点睡意都没有，躺在床上好半会，揉了揉一把睡眼朦胧的眼睛，撑着身体靠在墙壁上，杏眼望着黑夜，眼睛越来越迷散，想起来广州的原因了。
阿奶过世后，村里来了一个广州服装工厂招工宣传，村支书家的儿子杨良高中毕业后，因为跟人上南方闯荡，成为一家服装厂的小队长，此次来村里招工，就是他组织来的。
苏婉当时在村子里都快活不下去了，无意之间听见只要身体健康，有缝纫经验的人，工厂都招人。
农村里的人都会自己做衣服，她也义无反顾的报了招工。
她曾经听她奶奶絮叨过，那个女人就在广州！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女人。
她想问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头也不回的抛家弃子，难道就因为所谓的爱情。
幸运的是，苏婉被招上了。
乌泱乌泱的一群人，排队挤上了小货车，火车里有男人有女人，有跟她一样才16岁的小姑娘。
从湖南到广州，687公里，一百多人吃喝拉撒都在车里。两个司机开车载她们到广州，一个晚上一个白天轮流开车。司机王大叔人还比较好，有人要上厕所，还会停在马路边。他徒弟心情不太好，有时候晚上都不会管她们。
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现在的她无比庆幸，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再也不用经历那样痛苦的日子。
夏天的广州最爱就是下雨，今年的天气格外的奇怪，三天两头下雨，还好广州天气热，要是湖南的天气，衣服都没法晒干。
杨兰浓妆艳抹，浑身湿透的从外面回来。苏婉小心翼翼的挪下床，轻声细语的说：“小兰，你怎么都不打伞，就这么跑回来了。”
“没事。”杨兰摆摆手，无所谓的说。
“怎么没事，到时候感冒可有你好受的。”苏婉走到宿舍里的窗户取下一块毛巾递给杨兰。
90年代的宿舍都是统一的老房子，八个人挤在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里，一丝丝声音都容易吵醒房间里的其他六个人。
生锈铁质的窗户一开，叽叽哇哇的响个不停，苏婉开窗的动作已经极可能的小心，年代已久的窗户还是发出不小的声音。
宿舍里的人都被吵醒了。
“穿成这样也不知道去见那个情郎。”杨如躺在床上，透着夜光，尖酸刻薄的盯着杨兰，眼里的妒忌都快溢出眼眶。
“关你什么事情。”杨兰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杨如尖着嗓子大声的叫唤，从小她吵架就没有输过，她才不怕杨兰这个爹不疼娘不要的孩子呢。“就你这副模样，难怪你妈不要你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杨兰将手上的毛巾摔在地上，指着杨如骂道。
气势汹汹，两个人都快打起来了。
房间里的其他四个人都看着戏，一言不发，还是盖着一床整整齐齐大红色床被的吴秋云，眉头皱在一块，眼睛里充满了鄙夷，大声的叫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新厂长就要来了，到时候知道你们这些事情，看他不扣你们工资。就你们这些农村人事情多。”
工资有多重要不必多说，前段时间就有因为公共宿舍吵架被扣奖金，一时之间谁也不说话，乖乖的躺在床上，睡觉。
“切，就你们城里人高贵。”杨如小声兮兮的嘲讽，张牙咧嘴的看不惯吴秋云，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心眼多的不行。心里有在多不满，杨如还是不敢表达出来，吴秋云的身份特殊，她可不敢招惹。
乖乖的躺在床上，瞧见杨兰因为淋雨，姣好的身材一览无疑，连带苏婉因为到厂子里吃的好，身材更叫是凹凸有致，想到自己干扁扁的身材，肚子里气打一处来，飞快的拿着破旧的被子往头上一盖，眼不见心为静。
四周安安静静，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吴秋兰没来由的觉得心情很好，看来她这个城里人说话最有效果，喜滋滋的睡觉去了，希望明天起来以最好的状态见新厂长。
苏婉捡起地上的毛巾，递给杨兰，心疼的看着湿漉漉的她，压低声音跟个蚊子一样，说：“要不要擦个身体。”
杨兰低着声音说：“你睡吧，我自己来，免得她们又有意见。”
“那你注意，别感冒了。”苏婉偏头看向房间里只顾自己睡觉的人，担心的说。
“嗯。”
苏婉轻声轻脚的爬上床铺，等杨兰擦干身体上床睡觉，才安心的又睡下了。
梦里她又梦见了杨家村。
湖南的小村子，注重族谱，家族名声，思想传统，苏婉在的村子是杨氏大村，村里家家户户多多少少带了点血缘关系。苏家是50年代饥荒逃到杨家村的，在大姓氏面前，他们这些小村民一点威慑力都没有，都是受人欺负的对象，家里有男人的人家，稍微好那么一点。
某革命的时候，一大批知青涌入杨家村，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受不了农村的苦，纷纷在村子里找人搭伙过日子。
高考恢复，一大批的知青参加高考，跑离农村，可就苦了她这些知青家的孩子。
农村里，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苏婉和杨兰成为了没娘的孩子，小时候他们俩经常受到村子里小孩子的欺负，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一起玩，从小到大村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最亲。
苏父81年因为给苏婉买糖，晚上上工回家，不慎摔下山坡身亡。死前手里还紧紧的握着糖果。
从此苏婉成为没有爹娘的孩子，和奶奶相依为命的过日子。
窗外的雨还在一直下，苏婉枕着奶奶亲自做的大花枕头，眼角流出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