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放灯
从上午吃到太阳下山，两个人手里都提了满满当当的东西，吃得肚滚腰圆了。
甄瑶勉强用衣袖蹭了蹭脸上的汗，道：“不行，我不行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
两人找了颗柳树，一屁股便坐在了树下。
柳树正靠水边，长长的枝条落在泠泠东流的溪水里，逗弄着鱼虾。远方太阳即将落幕的地方，薄薄的紫色雾霭铺就到了天边。连绵起伏的青山剪影之上，是燃烧着的炉火的光辉灿耀。
“阿来，今天，谢谢你，我过得很开心。”
迎着晚霞的光辉，她的侧影只有边缘的线条，充满了恬和安娴的女性的柔美，阿来几乎有些呆滞了。
突然回过神来，扭头不自然地说道：“咱俩谁跟谁。再说了，我还得谢谢你呢，今天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
甄瑶回之一笑，坦然道：“赖掌柜把你交给我，这就是我应该做的。”
阿来有些羞涩地挠头，而后突然鱼跃而起，一拍脑袋，“对了，还得放灯，忘记去叫师父了。”
不等甄瑶回答，便自顾自跑了出去，只扔下一句：“苏菡姐姐坐着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
也不知等了多久，总之甄瑶已经看了几只鸟雀飞了来飞了去好几轮了，最终抵不过睡意沉沉睡了去。
再醒来之时，隐约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自己眼前站着，立马清醒了脑袋。
“哎，你们来了。”
阿来兴致勃勃道：“苏菡姐姐，咱们去河对岸的空地放灯吧？”
甄瑶揉了揉眼睛，道：“啊？好啊。”
阿来倒是有点本事，能请来陆白珏这座大佛。只是瞧着陆白珏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还是得夹着点尾巴做人。
人生啊，真是难。
甄瑶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跟上了阿来的脚步。
甄瑶凑到阿来耳边，悄声道：“快说，怎么把他请来的？”眼神往后一瞥。
阿来会意，笑道：“我就跟他说啊，他不来我就带你去找阿唐哥哥。”
甄瑶心里一惊，这孩子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
甄瑶装作不解道：“什么意思？”
阿来一副别装了我懂得的神情，调皮道：“别以为我小，什么都不懂，我心里可比你们清楚。”
甄瑶欲哭无泪，现在是不是连小孩子都要知道她的渣女名号了。
甄瑶结结巴巴试探道：“那你觉得，嗯，就是我觉得，呃，我是不是太渣了？”
阿来好奇道：“什么是渣？”
“就是对待感情不认真、太随便，移情别恋之类的。”
阿来挠了挠头，疑惑道：“阿唐哥哥没这么说你啊......他只说你也许受了什么打击，可能是失忆了之类的。”
这个唐修竹很上道嘛，居然了解穿越文惯用套路。只是他对她越体贴理解，她便越觉得自己愧对人家，这么久了，居然都没当面道个歉。或者，她再考虑一下重新日久生个情什么的？
甄瑶突然想起他下午的话，分明就是说他根本不熟唐修竹嘛。
“不对啊，那你下午还跟我那样讲？”
阿来不以为然道：“害，那不是他交代我试试你的口风吗。”说完突然捂了自己的嘴，然后又懊恼地甩开手道：“算了算了，反正都说出来了。”
“他还在陆白......你师父家里吗？”
“那倒确实不在了，不过应该过一阵子会回来。”
阿来饶有深意地看着甄瑶道：“其实我还挺喜欢阿唐哥哥的，姐姐要是以后能回头，那便再好不过了。不过——”
甄瑶苦笑着打断道：“以后的事情，谁敢保证呢。”
“你听我说完嘛，我觉得我若不是师父的徒弟，我一定帮阿唐哥哥追回你，但是现在吧，我还是更喜欢苏菡姐姐做我师娘。”
甄瑶笑骂道：“小崽子整天没个正行，惯会想这些没用的。”伸手去打，却被他笑着跑开了，还回头扮了个鬼脸，甄瑶便也追了上去。
陆白珏走在他两人之后，看着两个人亲亲热热咬耳朵的样子，脸色更沉了几分。
阿来突然紧张道：“快跑，别回头！”
“怎么了？”
“师父的脸黑成锅底了。”
甄瑶抿了抿嘴，连脖子都不敢扭一下，直直跟着阿来走了。
甄瑶悄声问道：“他怎么心情这么差？”
“不知道啊，反正从被我威逼出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看，后来一见你，脸色更黑了。”
......敢情自己长了一张如此令人不爽的脸吗？
陆白珏眯了眯眼，有些不解两人为何突然加快了脚步。
阿来这小子白天出去玩乐了一天不说，居然回去拿阿唐来要挟自己出门。他知道一定是她教唆的，她简直是个妖物。
他从未遇见过她这样的女子，自私利己，明明自己做了出格的事情到头来只把后果交给别人扛，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逍遥快活。
薄情寡义。他不明白阿唐为何对这样的女子情深至极，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而这个女人竟像失忆一般，丝毫没有对过去的眷恋。
她很聪明，也很狡猾，她可以靠自己查清王府那些破事，也懂得适可而止。她被追杀也能处变不惊。
她知道怎样羞辱自己的敌人，就如那天在饭桌之上声泪俱下却又不着痕迹地控诉孟笑薇。最重要的是，只有她，看穿了黎嘉懿，同时不留余力地保护着裘璐雯。
可以说，抛开她与阿唐的事，他对她几乎是敬佩的。
可偏偏，那是与他的兄弟唐修竹，他忘不了那天他去自回堂里请罪时决绝的神情，也忘不了他几乎废了之后被她入王府的消息打击时的惨然。
所以，他一路是带了越攒越多的怒火来的。
然而，刚刚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几乎忘了自己的怒意了。
只因那个瞬间里，水天苍茫，辽阔无垠，西天半壁的金光使大朵大朵的云彩镶着金边，莽苍苍的暮霭笼罩着大地。淡薄的落日的反照映在她的脸上，描摹了她的脸庞。她的睡颜安逸，少了平日的机警疏离，多了几分天真可爱，像个孩子。
为含金柳，为芳兰芷，为雨前茶。
那一瞬间他忘了呼吸和心跳，然而只是一瞬而已，蜉蝣般短暂。
他为自己的动情感到羞愧。
所有人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于是他愈发烦躁，也越发想要压制自己的欲/念。
可见了阿来与她亲热共处，两无猜的样子，明明知道两人之间不会有什么，还是使他阴沉了下去。
他不光生他们的气，也生自己的气，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像动物一样管理不了自己的情绪，这不像他。
等他走到时，两人已经把灯笼都摆好，准备点火了。
甄瑶将火折子递给阿来，后者则摆了摆手往后躲。
甄瑶疑惑道：“怎么？”
阿来羞涩一笑，道：“那个，我小时候玩这个烫了手，不敢点了......”
“......”
小朋友你在开玩笑吗？不是你拉我来的吗？
甄瑶走过去强拉住阿来，把火折子硬塞进了他手里。
阿来可怜巴巴求饶道：“咱不点了成不成？”
“嗯？”
甄瑶飞给了他一记凌厉的眼刀。
阿来犹豫了一会，还是吹燃了火折子，视死如归地把它抵到了灯笼底，只不过灯笼还没点着，他便急吼吼把手拿了出来一阵猛甩，将火折子甩到了地上。
“啊啊啊啊！”
甄瑶默默捂住了耳朵，这孩子比土拨鼠还能叫唤。
陆白珏则直接上前捂了阿来的嘴，等他完全没了声才放开。
“师父。”
阿来眨巴着大眼睛，脉脉看着自家师父。
“师父，要不你来吧。”
说完也不客气，直接把火折子捡起来塞到了陆白珏手里。
陆白珏：......
两人桃眼对杏眼干瞪了两分钟，陆白珏才走到灯笼旁。只见他轻巧拎起那只黑色的大灯笼，将火折子吹着点到底座蜡油处等了两秒，大风吹过，便见蜡油熊熊燃了起来，他也顺势放手，灯笼脱手而出。
三人盯着那盏越飘越远的灯笼，越来越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孤独的新星，连同映在水里的火光一起，慢慢变小。
他还是那般淡漠，站在漆黑的夜里出奇的合适。风撩起他的发丝，撩起他的衣角，她真怕风会将他带走，就像带走那盏灯笼，使他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师父，苏菡姐姐，我们来许愿吧。”
甄瑶笑着点他的鼻尖，“小鬼，懂得还不少。”
阿来笑了一下，乖乖闭了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嘴里咕噜咕噜说着什么。
甄瑶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心里默念道：“如果苍天真的显灵，一定佑我小姐裘璐雯平平安安诞下孩子，从此平安顺遂，幸福安乐。”
陆白珏看着两人天真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阿来突然睁眼好奇道：“师父这么高兴，是许了什么愿啊？”
甄瑶闻言亦睁眼好奇地看向他。
陆白珏顿时回神敛了笑，换上平时常有的神色，干咳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阿来高喊着师父别走啊，顺手收拾了买来的东西和灯笼，带着甄瑶跟了上来。
“苏菡姐姐，你猜师父许了什么愿望？”
“这我哪猜得到。”
“我猜师父许的愿望一定与你有关，他刚才看着你时笑的那叫一个温柔耶。”
“小孩子家家，别胡说。”
虽是这样说了，心里倒也莫名有些甜滋滋，不自觉便带了笑容。
阿来突然认真，道：“苏菡姐姐，你脸红了。”
甄瑶避过脸恼怒道：“你才脸红，你全家都脸红！”
“算了，你不是脸红，你是被我看透了。”
“......”
嬉笑声越来越远，几只被惊飞了的鸟雀又扑棱棱回到了树枝上。
正如傍晚的云彩一般，那是彩色、绚烂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