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十四)
殷然恍恍惚惚回到的房间,换下男装,整整齐齐叠起来放在一边,又不由得捧起来闻了一闻——
一股清爽的味道,淡淡幽香,仿佛从缥缈的年头传来主人旧时的味道。
空空的手心下意识握了握,仿佛是重温那盒胭脂还在手中时的重量。
她从来没没想过凌无书为什么突然送她一盒胭脂,但记忆里那一抹隐约的樱桃红,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是后知后觉,还是压根就想多了?
正出神,忽闻门外传来刀剑破空的声音,一声声干脆利落,脑海里郁郁的小情绪一下飞走了,她禁不住推开门去看。
声音从兵器场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影翻飞舞动,帅气极了。
想也知道是凌老夫人,殷然赶紧跑过去瞧。
只见老夫人手持双剑,一个个剑花凭空绽放,又唰地消失在夜空之中,灵动矫捷,行云流水,殷然简直看呆了,忍不住想拍手叫好,又唯恐打扰了老夫人的雅兴。
兵器场边上有一石桌,上放了一小坛酒,一个翠玉的酒杯。
想是老夫人练剑累了便要小酌一旬,真真豪杰。
殷然心头一热,干脆跑去厨房煮了一碟毛豆,一碟花生,又拿了一个酒杯,一一摆到原来那坛酒的旁边。
凌老夫人自场上远远看了这边一眼,动作一顿,收剑入鞘,走了过来。
她穿一身束袖的黑色劲装,长发用一殷红的缎带高高束起,缎带飘扬,风姿飒爽。
“丫头?”
看到殷然,她有些意外,眼眸一闪,双剑“啪——”的一声按在石桌上,脸上挂着快意的笑容。
殷然起身一鞠道,“打扰老夫人雅兴了。”
“什么雅兴,睡不着罢了。”老夫人坐了下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起喝一杯?”
殷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深闺中的老太太,堂堂中书令夫人,居然同丫鬟一道喝酒。
再一想,凌家也算大户人家,老爷居然一个侧室也没娶,终年五十六,只有这一位举止出格的正妻,可以想见二人从前的恩爱。
凌无书这一板一眼,眼底揉不进沙子的作风定是随了他爹,也不知凌老爷夫妇这性格天差地别的两口子,是如何相处到老,琴瑟和谐的。
想到这里,殷然不禁笑出了声。
“笑什么?”凌老夫人问。
不知哪里来的胆气,殷然答老夫人道:“小的在想,老夫人处事不羁,风姿飒爽,与凌老爷相识相知相伴三十寒暑有余,定是一番传奇佳话。”
“是啊,三十载。不闷死就是传奇,不气死就是佳话。”老夫人喝了一口酒,苦笑了一声,神色渐渐黯淡下来,月光下,有一丝这硬朗脸庞不该有的哀愁滑过。“我都没被他气死闷死,他却先离我而去了……”
思念老爷了吗?殷然心想,是啊,谁会好端端的不睡觉,出来喝酒练剑?许是老夫人心中怅然,想念亡夫,才未能成眠,深夜遣愁。
想破脑袋寻找安慰的句子也没找到,她自己也忽然想起路人甲来,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凌无书的脸。
他俩竟一个模样。
一种奇异的愁绪涌上心头,她仰头又喝了一杯。
酒水凛冽,初入喉头觉得尖锐无比,再喝一口却觉得爽冽甘甜,一时间竟停不下来,更是忘了自己是酒量奇差的,前世时从不敢多喝,怕误了事,这一朝穿越,见了太多稀奇事,竟也不怕了。
“夫人不怕,老爷不在,还有少爷,还有……还有我呢!”这话说出口,才发现有些口无遮拦,她算哪根葱?
凌夫人低头笑了笑,久久没有抬起头来,看不清脸上什么样子。不久,只见她双肩微耸,握着酒杯的手也渐渐攥紧,进而颤抖起来,像是要将杯握碎了一般。
“哭吧,哭出来会……”
正当殷然以为她沉浸在对老爷的想念中不可自拔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老夫人低沉的怒音:
“什么老爷!什么少爷!一个比一个庸懦迂腐!一个临死了还想着报恩,自己报恩就报恩,关儿子什么事,非要折了他的后半生的幸福!做儿子的更是可笑,人家姑娘随便一撩就被迷得五迷三道,早知道,就应该趁他在京城时,多带他去勾栏瓦肆见见世面了。嗝……”
……
原来凌老夫人比自己醉得更快。
这话虽不符合殷然对这个时代人们观念的理解,但实在太合她心意了,以至于她忽然忘了尊卑,一拍桌子道,“您说得太对了!”
咕噜咕噜又是一口烈酒下肚,她一抹嘴,接着道:“不过您儿子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傻!他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扮猪吃老虎的典范!一肚子坏水!”
她本想彻底投诚,连这兵器场早在凌无书眼皮之下的事也告诉凌老夫人,但想到刚才他不说话冷冷盯着自己的样子,觉得还是不要把他惹得更生气的好,最后一丝理智还在。
“嗝……是吗!”凌夫人满面红光地抬头看她,眼底流露出孩童般的委屈,“那干嘛……不甩了那傅家小姐?我跟她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她对那傻儿子倒是上心,但也不过攀个好门第罢了,都是千年的狐狸,我还能看不出来!哎,非约我明儿个去白马寺听禅饮茶,听的哪门子禅,饮的哪门子茶,没劲透了!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
“她呀!镶金的皮囊,恶臭的心肠!”殷然脑袋昏昏沉沉的,理智渐行渐远。
“嗯嗯……”凌老夫人声音混浊地应和着,也不知听懂没听懂。
“凌大人是如玉的皮囊,腹黑的心肠!俩人坏到一起了,般配!”
“嗯嗯……嗯嗯……”
凌无书就是在俩人说这番对话的时候到达的现场。
听谢管家说母亲喝醉了,他急忙赶来,而凌老夫人和殷然已经喝得东倒西歪,浑然不知少爷正端着一张无比阴沉的脸站在身后。
直到凌无书喉咙里滚出一句“娘……”
“噫——”俩人皆吓地惊呼了一声。
凌老夫人醉得更厉害,回头一看是儿子,站起来就拿着剑朝他臀部招呼:“大半夜站在别人身后吓谁啊!你说你,你才见过几个女人,一来就要娶这娶那的!那傅家小姐,娘不喜欢,不愿意!娶傅家小姐,还不如,娶她呢!”
老夫人往殷然身上一指,凌无书顿觉脸颊滚烫。
殷然一口酒没咽下,蓦地喷了出来,自己也随之往那石桌上一倒,不省人事。
老母亲趁着酒劲发起脾气,像拿扫帚打小孩似的拿着剑撵着凌无书打,凌无书又想扶她,又要躲避砸向自己屁i股的剑,手忙脚乱,幸而谢管家带了几个丫鬟随之赶来,这才一起将夫人送回了房。
母亲睡好了,凌无书又折返回来。
果然,丫鬟小厮都跟着夫人跑了,没人管殷然,这时她正倒在石桌上呼呼大睡,双手垂在身旁,只有侧脸压着桌面,嘴被压地张开了,旁边似乎有一滩口水。
凌无书摇了摇头,说了句“冒犯了”,便抱起殷然,朝她屋子走去。
殷然一沾到床,便马上揪住被子一滚,将自己卷在里边,蜷成安全的婴儿睡姿,一如那天,在元二家看到的一样。
先前压在石桌上的半边脸露了出来,上面还留着石桌凹凸不平的压痕。人倒是睡得沉,双手按在胸前,仿佛进入了自己的小世界。
从小耳濡目染的礼法告诉凌无书他该走了,可双腿好沉,就是迈不开步子。
看着这个睡得香甜的姑娘,他不忍打扰,又由衷地想亲近,娘说“心里头跳不跳”,他突然间就明白了,明白了那是怎样一种感觉,亦明白了娘为什么那么问。
可为什么是对她?
他使劲揉了揉眉心,太晚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殷然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她不记得凌无书来过,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这间屋子,只隐隐约约记得和凌老夫人说了不少傅卓媛和凌无书的坏话,还记得傅卓媛好像约了凌老夫人今天去禅寺饮茶。
脑袋渐渐清醒,她看了看身旁凌无书的衣服,还好端端的在,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出门前,殷然先问了问蔻儿老夫人与傅卓媛相约听禅的事,她如今被殷然的药收买地死死的,什么都愿意跟殷然说。
原来白马寺请了著名的一清大师开堂讲禅,时间就在今天午时,老夫人她们听完禅,要在寺中上香祈福,还要与大师谈经解惑,大概要傍晚才会回府。
这么说时候还早,可以先去药堂上工,殷然于是将那身男装的衣服包好,带在身上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