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

  弹还是不弹？这自然是向秋纠结的焦点，他想弹，可是又不敢弹，过往的一幕幕经历不断在眼前浮现，那些关于夏青禾的、关于向立阳的，好的、坏的记忆通通涌入脑海，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快被撑破了，他想大声呐喊，可是他不敢，他必须抑制住所有情绪，将一切隐藏在夏夜的晚风中。

  向立阳最先打破了沉默，说道：“要不然你把门关起来，我就坐在门外，你在屋里弹……”

  “不用……”向秋已经开始慌乱，不知如何是好，“你……想听什么曲目？”

  “曲目？就弹你最擅长的……”话说出去之后向立阳才想起来，向秋最擅长什么曲目，他并不清楚，“或者你最喜欢的……”他补充道。

  向秋顿了顿，迟疑了下，走到钢琴旁坐下，锃亮的琴盖倒影着他的身形，向立阳为了“听”这一曲，还真做了不少准备，向秋打开琴盖，手指放到琴键上，再回头看了看向立阳，深吸一口气，琴声由缓至急，起初如细雨蒙蒙，随着旋律的递进，渐渐变成了磅礴大雨，急切而又浓烈，整个屋子涤荡在琴声中，窗外的草虫，似乎也受到了琴声的感染，立在窗台前久久不愿离去。

  琴声停下的时候，向秋额头已爬满汗珠，手心也全是虚汗，情绪久久不能平静，当他转过头看着向立阳时，向立阳的表情很是平静，只是眼眶已经湿润，眼角也开始泛红。“你……为什么选择弹这首《秋日私语》？”向立阳缓缓开口问道。

  “因为……这是妈妈最喜欢的曲子！”向秋恢复了平静，出神地看着窗外，这些年来，夏青禾一直活在他心灵的最深处，成为他的精神支柱，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当然，向秋也想借此给自己一个锻炼的机会，如果在向立阳面前他都能克服恐惧，艺术节当他也不会有很大问题，“您觉得……弹得怎么样？”

  此时的向立阳也呆呆地看着窗外，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白色的衬衫，他显然没有听到向秋的话，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的，他想到了夏青禾，他们俩的结合，就是从这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开始的，那时候，同在艺术学院就读的向立阳和夏青禾，一个因为绘画找不到灵感，一个因为弹琴找不到灵感，各自发着愁。

  夏青禾弹琴的音乐室外，是一株已经开始落叶的法国梧桐，琴才弹到一半，她的心绪开始烦躁起来，走向窗边看着窗外的梧桐时，楼下树边，向立阳准备好了颜料，树下一地的落叶画了一半，没了灵感，实在画不下去。看着满树金黄，夏青禾突然来了灵感，十指瞬间变得灵活起来，琴声悠扬，飘散在秋风中，听到琴声的向立阳也突然来了灵感，挥笔而就，一副意境深远灵动的油画呈现在眼前。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向立阳如今想起来的时候，嘴角还能泛起微笑，可转瞬之间，他却忍不住撇起嘴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囔囔而言：“我怎么会把你给弄丢了……”哭声令人揪心。

  待平静下来，向立阳也不去说琴声的好坏，倒同向秋说起了感情的事，因为他的猜忌，他失去了一生最爱的人，直至失去双腿，最后差点连儿子也失去，向立阳想了很多，当然，也都是些胡思乱想，至于对向秋说的那些话，不像是劝诫，倒像是倒苦水。他感叹道：“我一辈子就爱过一个人，可是没有好好去爱，你将来如果遇到了自己爱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人这辈子太短了，短到只够爱一个人……”向立阳愣愣地出着神，表情微醺，倒像是喝醉了一般，有些颓废，又有些孩子气。

  同之前相比，现在的向立阳很让人怜惜，他不再咄咄逼人，不再胡搅蛮缠，更多的是活在了回忆里，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开个工作室的原因，他把回忆都装进了工作室，镌刻在时光里。

  夜已深，窗外草虫低语，屋里一片寂静。宣泄完情绪的向立阳终于平静下来，看着向秋的时候，他有些尴尬，完全不知所措，“你弹得真好，比你妈妈弹得还好！”向立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推着轮椅快速走进了自己房间。

  自那时起，向秋内心终于有了一层保护网，就感觉身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都不会被打倒。

  第二天在校园里看到向秋时，罗衣衣明显感觉到向秋的精气神比以前好了很多，就连走路也开始带风了。罗衣衣忍不住追上去问道：“昨天有没有练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向秋直愣愣的眼神居然也变得温柔而明媚了，倒是罗衣衣，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着向秋背影，久久不能释怀。为了让向秋能够更放松，罗衣衣还想了很多办法，其中包括，轮到向秋表演时，将台下的所有灯光都打暗，只留下舞台灯，这样看上去就好像下面没人一样，当然，这在董佳明看来完全是没有意义的瞎胡闹，不过，为了保证演出质量，董佳明还是同意了。罗衣衣还申请了同向秋一起上台，不过，她是拎个凳子坐在舞台边缘，在向秋左前方，观众看不到她，目的也是为了给向秋营造氛围，虽然感觉很不合理，但罗衣衣说的头头是道，艺术节开幕在即，向秋又是所有节目里唯一的钢琴演奏，董佳明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而去。

  这一切，向秋都看在眼里。

  正巧那天排练完，两人又坐到一起闲聊起来，除了对向秋的现状表示赞许，罗衣衣也说到了未来，她想去一个一眼望去都是海的地方，出门就能看到海，白天看海，晚上也能看海。这也是向秋曾经的梦想，所以当罗衣衣满怀憧憬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却不敢继续往下接了，因为他的梦想已经改变，他要出国。所以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衣衣，你有想过上完高中出国留学吗？”

  “出国留学？”罗衣衣一脸惊愕，“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走了我妈怎么办，你是不知道她现在有多依赖我，我估计我到外地去读大学她都要追过去，我要是出国留学，她还不得疯了。再说，出国留学应该要蛮多钱吧……”罗衣衣使劲地摇了摇头，“这种梦太狂妄，我还是现实点好……”

  向秋愣愣地盯着舞台看了很久，原本要说出口的出国留学的计划又咽回到了肚子里。向秋的计划从这一刻开始动摇，他并不是非要出国留学不可，可是每每想到夏青禾寄来的那封信，以及信里留下的那个地址，他就很想去看看。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向秋并没有收到大洋彼岸的回信，心里的思念也渐渐淡了许多。

  艺术节当天，整个校园里一片欢腾。同元旦晚会不同，艺术节是为高三学子们准备的欢送会，晚会过后，六月的微风刮起，他们便要奔赴考场，踏上新的征程，完成新的梦想。所以此次晚会观看的人数更多，地点自然而然选择了校园操场。在座位的安排上，高三的同学前排就坐，后排依次是高二、高一。整场晚会，各类节目依次穿插，看得出董佳明废了很多心力。向秋的表演被安排在了最后，之所以这样安排，董佳明考虑到了两点因素，一来向秋的表演确实足够精彩，压一压轴，收一收尾，能给学生和学校领导留下不错的印象。另一方面，倘若向秋真因为紧张过度上不了台，他大可把向秋的表演直接删除，对整场晚会完全没有影响。

  为了强化表演效果，罗衣衣还私下从外面琴行租了钢琴，所以周五当天下午，罗衣衣已是人在教室心在外，坐立不安，蠢蠢欲动，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一溜烟跑到学校门口，好在钢琴已经送到门口，只需稍微移动，放到舞台后面即刻。因为想给向秋一个惊喜，所以此事她一直在偷偷准备，就连钢琴送到学校门口，她也是自己请人帮忙搬到舞台后面。

  也正是因为去接钢琴，罗衣衣错过了从教室搬椅子到操场的最佳时机。露天舞台对学生们而言，除了要克服蚊虫的叮咬，还得自备椅子凳子，否则就只能到最后面去站上两三个小时，多年来大家都形成了这样的安排：无论是讲座还是晚会，但凡安排在了操场上，大家就各自从教室里把上课坐的椅子搬下去，在指定位置排好，待活动结束了再搬回教室里。作为高一年级的学生，罗衣衣所在的高一二班本来就被安排在了后面，待她把钢琴放好赶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排好，虽然付俊已经帮她把椅子搬下来，却没找到合适的位置，她不得已坐在了最后面，付俊一脸忧伤坐在她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