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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皆入今宵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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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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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清晨到来的时候,一切都宁静。

  紫衫殿的一池春水,半个皱纹都没有,好像一面镜子,在晨曦微露的时候,反射出淡淡的光彩。

  云袅袅,在不算太高远的天空上飘过,看起来,今天并不是一个特别晴朗的日子。

  “已经去了两个时辰了。此时是早朝的时间,想来早朝之前你是不会被赦免了。”翠忱坐在翠姜身边道,“凉不凉?”

  翠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里有一点儿。”

  翠忱噗嗤一声笑了:“果然是只小狐狸,只用鼻子发汗的吗?我问你,你让我撤了无玊殿的侍卫,放胡贵妃进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翠姜一笑:“随着皇帝来的侍卫是不会阻拦胡贵妃的,他们跟着皇帝跟惯了,自然知道贵妃娇宠,到哪里都如无人之境,可你这里的侍卫就不同了,看白长礼白侍卫便知道,是个忠于职守的耿直肠子。他们离开了,胡贵妃才能顺利进来,我也才能既把话说清楚了,也不会吃了亏。”

  “偏是你,连这些也想得到。”翠忱笑着皱眉,“不过说来奇怪,皇帝到底做了什么?让胡贵妃生了这么大的气?她平日里虽爱拈酸吃醋,但也不至于这么生气,难道是见皇帝对你动了真心?还是她听说了胡侯之事?”

  “胡侯的事情她不敢轻举妄动,自然只是派人去通知她父亲,你没见她来的并不是很快,想来是派人出城去安排耽误了些时间。她来不过是听了她妹妹的话,心中忌惮着当初黄亭围场之上,我入选之事在皇上心里埋下的种子。至于动心……”翠姜话说了一半,半晌:“姐姐,我总觉得我身上的香气并不是寻常的味道。”

  翠忱听说,思索之下忽也有些感觉:“姜儿,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沐浴?”

  翠姜点了点头。

  “浴中水热多汗,你的香气就越发强烈,我当时……我便觉得……便觉得,有些情动……”翠忱红了脸,“难道刚才……”

  其实一早,翠姜便对自己的香气有诸多猜测,她和裘凤游在津州夜市相遇的时候,因为走了长路,身上微汗,香气散发出来,裘凤游也是忽地便有些难耐,才拉了自己进老枫山,也才有后来之事。

  还有今日,自己一路奔进舒景暖阁,本来阁中就温暖,自己虽然一身鱼腥味道,还是挡不住幽幽的香气。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便觉得裘凤城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得不同。

  还有刚才,自己沐浴新出,但是温泉蒸腾,自己还是有薄薄的汗水,周身香气缭绕,裘凤城便……

  “难道,你这香气竟有暖情魅人的作用?”翠忱自言自语道。

  “难道,他送我避香草是因为这个?”翠姜亦自言自语道。

  “他?他是谁?”翠忱不解。

  话说姐妹两个正在共话,不觉时辰已近天亮,天边本来郁青的颜色变得更暗,天也更低……暗压压地闷热四起。

  蓼宜自殿里捧了两件薄薄的金缕蝉衣出来,要换去两人身上略厚的栀子锦,刚走到一半,便听到无玊殿外有皇上口谕宣道的声音,忙命人前去接承,自己转身进了紫衫殿。

  “大小姐,自前朝来信儿了。”蓼宜给翠忱换了衣衫,又跪下来,给翠忱换衣服。

  “不换了,一会儿坐车回去,身上穿的这个正好挡风。”翠姜道。

  “一会儿回去?”蓼宜理了理翠姜已干了头发,帮她挽了个随意的髻子,“皇上刚才不是说二小姐要一直跪在这儿的吗?”

  “这不就是来宣起的吗?”翠姜说着伸了伸腰。

  来宣皇上口谕的人把裘凤城的话说了之后,翠忱和蓼宜都觉得翠姜就不是那翠姜,就是个算命的先生。

  裘凤城果然让翠姜回家——皇口谕说,请翠二小姐暂且归家,待查明原因,自还公道。

  这可是极体面安抚的话。翠家姐妹都知道,这话的意思,是这件事皇上应承下来了。

  只是口谕的最后一句,翠姜可是没想到,皇上说,因为翠姜冲撞,胡贵妃动了胎气,故此,翠姜要被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翠忱立时就要去求恕,却被翠姜拉住:“裘凤城既已应承处理这件事,此时不宜因小事与胡家再生瓜葛。无妨的姐姐,我正好借此回家躺上几日,躲开这些是非。我走以后姐姐也少出门,各自安静了才好。”

  翠忱皱着眉:“这个我自知道,要让胡贵妃他们放松警惕,平复心绪,我必然也要装着或愧疚或怄气不出门都可以。只是……你哪里禁得起这二十板子?”

  “没事儿,趴着不动就好了,我最擅长懒在一个地方不动,正合我意。”翠姜笑道。

  翠姜说得好听,真打起来,还是哭得不成样子。

  内监走后,翠忱忙来看,只见开了好几处皮肉:“你看看打得如此重……还逞强。”说着不禁抹泪。

  身边蓼宜早拿了敛血止痛的药,急急为翠姜洒在腿股之上。

  翠姜一头热汗,勉强着抬起头来看她姐姐,又哭又笑:“怎么这么疼啊?我都不知道这么疼,早知道就让你去求情了,疼死我了。”

  “臭丫头。”翠忱哭着,“这时候怎么不嘴硬了?还说有人会来救你?是谁?怎么救的?”

  翠姜趴在藤凳上,闭着眼睛抵抗疼痛,她从刚才便心不在焉,被打板子都有些走神:“姐姐,其实……我也还不是很清楚。”翠姜笑了笑,“等我回去问明白了,就来告诉你,他是怎么救的我。”

  一路车辕滚滚,在端阳黎明安静的街道之上行走。

  接翠姜的车是翠府的,翠忱自皇帝宣口谕来,便着人给家里送了信,安排车来接。她不放心宫里的车送回去,这宫里多是看着胡家的眼线,尽管路不远,还是要加小心,怕翠姜有个闪失。

  出了宫门,翠姜伏在垫了四五层褥子的马车上,仍觉得一颠簸就腿上钻心地疼,口中不禁嘤嘤,车夫听到了,就慢一些,她安静了,就加两鞭子快些。

  如此往复,车走得不快。自东边,隆隆几声闷响后,竟是淅淅沥沥几点雨落在路上,越发洗得青石如碧,细柳成烟。

  抬不开眼皮,翠姜只想沉沉睡上一觉儿,半梦半醒处,却是雨夜的初见,山间的桔梗路,柳河上的青背龙王,还有他的手,他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

  有温柔的轻抚,拢起翠姜因为痛楚汗湿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抚去粘腻的舒适。

  有人!

  翠姜心中一惊,起身观看时,周围软帘清扬,唯有夹杂着雨的风吹来……在做梦吗?是啊,是在做梦,刚才梦中也是如此。

  他,如此清晰,如此近,又如此远。

  慢慢伏在被褥之上,翠姜身热难耐,一夜的风,一晨的雨,让她发起热来,好像忽然之间昨夜的一切的忐忑、委屈、耻辱、恐惧都爆发了出来。

  是什么硌着了自己的手臂,翠姜伸手触摸,只觉温凉。

  是一块儿临竭石,看形状应该像是镶在男子腰带上的,脱了扣,只扁扁一块儿,浅褐色的细密质地,让这种硬朗的石头看起来充满力量。

  似乎在哪里见过?翠姜想。

  “啊!”翠姜一经想起,忽然惊叫出声,又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慎起身急了,落下已坐实在了褥子上。顿时股上,腿上疼得七荤八素。

  顾不得哭,顾不得笑,又哭又笑。

  帝都男子多尚富贵奢靡之风,腰间多佩翡翠蓝珀等彩石贵宝,间或有文人雅士不喜此类,也多以白玉为佩,很少有人佩戴这种并不贵重却颇有风骨的石头,听闻这种石头生于海浪怦急之处,终年打磨却不生孔洞,万年临风沐雨,质毅坚硬。

  这样的东西翠姜只在他身上见过!只在霍云身上见过。

  翠姜笑着,不觉脸若桃花还红。他担心自己,来看自己了,只是为何不肯相见?

  也是的,此时路上,多有不便,若是见,自然要在家中无人处,无人时见到。

  想着如此,翠姜心中不禁怦怦直跳。

  车行一路还算顺利,翠姜的车自角门进了参知政事府邸。

  翠少平一早便去上朝了,翠夫人听信早早等在了翠姜的院子里。

  “娘,没事儿的。”翠姜趴在自己的床上,由着翠夫人掀开自己的衣服查看伤势,又怕她担心忙道。

  “宫中金疮药好,有几日你就能下床了。”翠夫人脸色不愉,“你这丫头太大胆了,也不和我们说清楚,就做这么大的决定,若不是……”

  翠姜听着她娘抱怨,忽然又没说下去,忙转头:“如不是什么?如不是谁?”

  翠夫人瞪了她一眼:“若不是胡成侯威胁商贾,意图谋财之事爆了出来,你哪里就这么轻易被放过?!”

  “真的?真的!沈三年的事情皇上知道了?谁这么大本事,能把他送到皇上面前去?”翠姜高兴得坐起来,不觉扯痛了身上,“嘶嘶”直吸凉气。

  “老实躺着吧,都这样了还不老实。”翠夫人推翠姜让她老实躺好。

  “是……霍云哥哥?”翠姜试探着道。

  翠夫人一笑:“事情都被你这个小妮子打乱了,本来还需要筹谋铺垫,一举致命,如今可好,为了你……”话说了一半,翠夫人眉头一皱,起身向外走,“好好趴着吧,这几日不许出门,也不许自作主张,凡事要问过我,才能去做,不然,我就把你送回东靖去。”

  翠夫人撂下几句话走了,可翠姜还半斜着身子,眼中都是琢磨,压根就没听见他母亲——“为了你……”这句话后,说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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