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线的童年
白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说起来的话,他偷东西的能力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其实对于白线来说那段记忆很遥远,他只能想起自己小屋外深黑叶子的松木和高高的围墙,从枯草环生的院子里,看到的天空永远是狭窄和高远的,还有好像永远都在哭的院长夫人,和很凶很凶的偶尔会来教他们学习的阿姨。所有孤儿院的小孩都没办法出去,最远的地方是孤儿院角落的餐厅,白线记忆里自己小时候永远都吃不饱,所以他会在半夜饿醒的时候偷偷溜进厨房里找吃的。
那时候的孤儿院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个参观日,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的家长回到这里挑选自己想要领养的孩子,那是白线唯一能够吃饱的日子。
白线会站在人堆里,而那些长的好看的孩子会被安排到最前面,白线还记得,那些被叫到前面的孩子脸上的表情,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大的褒奖。
而对那个时候的他们而言,从这个孤儿院被领养走,对他们来说确实算是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最大的褒奖了。
让白线印象很深刻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在某个参观日来到孤儿院,给孤儿院的每个孩子都带了礼物,白线听到别的小孩说,他们想领养那个被安排在最角落的小女孩,被院长以怀疑他们的抚养能力为理由拒绝了。但孩子们都知道,是因为那个女孩已经打算和别人走了。那户人家有很多钱,可以赞助给孤儿院,他们很喜欢那个小女孩,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孤儿院的每个孩子都知道,那是这里最好看、最聪明、最懂事的女孩,那户人家来接走白线的时候开了一辆很漂亮的车,给女孩带了好看的衣服,每个孩子都趴在围栏上看着他们离开,每个孩子都很羡慕她。
除了白线。
白线并不想被领养,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孤儿院的生活,只是他总觉得,所有来参观的大人们,都带着同样的表情和眼神,白线看不懂那种眼神,但被他们看到的时候白线就会特别难受,以至于所有的孩子都期盼被领走时,只有他一个人默默的躲起来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直到后来,他某天心血来潮想养一只狗,还宠物商店透明的橱窗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时忽然发觉,那正是那些人当年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好奇、欣喜、温和,却又那么高高在上。
白线逃跑一般的离开了那家宠物店,再也没有养狗的念头。
芒果后来听说了之后对他说这是件好事,他照顾不了什么小动物,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白线点点头,深以为然。
白线有时会和芒果聊到一些孤儿院的事,但他没有说过,他曾经有一次差一点就被一户人家带走了,那两个人觉得白线的眼神很像他们刚刚死去的孩子,不管院长说什么都要领养白线。但是在白线准备跟他们走的那个下午,他们忽然改变了主意,选择了一个女孩,那对夫妇离开时看自己的眼神,白线至今记忆犹新。
他听到院长把那对夫妇拉到一边,瞥了自己这边一眼对他们说,那个男孩手脚不干净,会偷别人东西。
其实那时候白线只有在很饿的时候才会去厨房偷吃的,他从没被抓到过,院长办公室里的东西他从没有拿过,但有一次院长巡房时发现白线不在屋里,便断定白线是小偷。
但那天晚上白线只是因为睡不着跑去院子里散步而已。
这都是很久远的事了。白线沿着河边长长的步道一边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的回忆往事,他在一排公寓前停了下来,顺手掐灭了手里的烟。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人生和当年那些经历有必然的联系,虽然如果他被谁领养走,现在必然会有所不同。但坦白的说,他不觉得现在的人生有多么糟糕。
白线知道那个叫小悠的女人就住在这幢公寓里。
他已经观察了好几天,知道对方工作日下午六点下班,到家一般要到六点半或者更晚,附近一共有三个监控,白线路过时把它们黑掉了,执行人里有专门的负责做这些事的人,而小悠的公寓是普通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她没有把手链戴在身上,那必然是在卧室了。
白线很轻松的撬开了公寓的门,普通的防盗门对他来说和敞开的门没什么区别。客厅的摆设很简洁,窗帘拉了一半,随着没关紧的窗户吹过来的风轻轻晃动,卧室的门敞开着对着客厅,白线在卧室床头柜深处找到委托人描述的那条手链。
进行的比他想象的还要轻松,白线把手链装在口袋里,准备从正门出去,但他转身的一刻,他忽然愣住了。
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关卧室的门吧?
还没等他从自己记忆里调取出信息,他就感觉到后脑一阵风声,下意识的蹲下往前一翻,躲过了这一击,对方的腿重重的扫在梳妆台上,木质结构的柜子和梳妆台上的镜子发出哗啦一声碎裂的声音,有木屑擦着他脸边飞过。白线身体深处的警铃大作,他甚至不知道谁在攻击自己,只能本能的抬起双臂,挡住对方猛烈地下劈。
她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都市白领。
白线现在知道是谁在攻击自己了,这并不是成年男人的力量,对方是个女人,既然在这里出现,那么只有可能是这个公寓的主人小悠了。
白线被一脚踹到窗边后抬头看了眼对方,她有着和芒果提供的照片里一样好看的脸和完美的身材,但她的身手绝对不是在健身房之类的地方练习出来的,永远攻击要害而且绝不手软,这是杀人的手法。
似乎是为了回应白线的猜想,小悠掏出了□□对准她,她保持在安全的距离,随手理了理头发,“我知道规矩,你不可能说是谁让你来的,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来的目的。”
白线觉得自己胸口隐隐作痛,让他喘不过气,而刚刚当了小悠一击的双臂慢慢地红肿起来,他有些抬不起来,现在这样别说反击了,连逃跑都有些吃力。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委托人的任务对象是另一个执行人,而且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执行人。如果早知道如此,在事先的调查中他会更谨慎一点,踩点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漫不经心以至于被对方察觉。
白线看着小悠,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熟悉感忽然涌进他脑海里,对方的眼神让他觉得非常熟悉,让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孤儿院,他想起,孤独的秋日里的飞鸟和空气里飘荡的枯萎的树叶,无比绝望的童年时光,那场景让他几乎窒息。他又想起普鲁托漫不经心的那句话,现在听上去几乎是死神的预告一样。
白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点,但他看向小悠黑洞洞的枪口,熟悉的绝望感重新涌上来。
“说话。”似乎等着有些不耐烦,小悠开口催促道。
她的声音也很熟悉,语气里永远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和矜持。
她运筹帷幄而且冷酷,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别人,她漂亮、聪明、礼貌,她把自己伪装的很好,所有人都当她是孤儿院里最可爱的女孩子,凡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除了白线。
白线很害怕她,他害怕她的眼神,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温度,她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她开始用那种残酷的让人绝望的眼神盯着白线看,直到白线惊慌失措的跑开。小女孩会笑起来,好像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白线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人生和当年的那些经历有必然的联系,虽然如果他被谁领养走,现在必然会有所不同。
但归根结底,他在孤儿院生活并没有那么可怕,至少会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否则他早就流落街头饿死在某个冬天的夜晚里。所以芒果觉得这样阴暗的人生是白线的阴影时,白线毫不犹豫的否认了。
他还是一个孩子时要求就不多,能够活下来就很满意了。
他唯一的阴影,那漫长的仿佛永远永远无法逃离的童年时光里唯一的阴影,是那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