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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瑜)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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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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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深秋,露冷天寒,远方江面上起的风挟着冰凉水气呜咽着向岸上扑来,水边的芦苇丛灰黄斑驳,仿佛一群风烛残年的老人发抖地拜倒在这锋利如刀刃的秋风里,祈求着残喘余生不被收割。

  岸边山上扎驻的营寨里,那最中心之处,却透出与这萧条秋景格格不入的热闹喧嚣。觥筹交错杯盏相撞的声音,主客尽欢谈笑风生的声音,琴弦管乐靡靡悱悱的声音,舞姬狡童轻歌曼舞的声音,侍者差仆错乱有致的脚步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从中军大帐中传来,使人一听便可轻易遥想宴会之中是如何的繁盛有趣,连外面驻守的军士们都忍不住悄悄侧目。

  周瑜与诸葛亮二人还未步入中军大帐,帐中那丝竹舞乐与笑语言谈之声已是远远地传入他们耳中。

  诸葛亮还好,片刻之前尚且稳操胜券的周瑜面色却已冷沉下来,他不相信自己与主公之间多年的君臣之谊能够被外人离间,心中即便微感不妙,也只道是自己被诸葛亮羁绊住,宴会上或有什么变故导致他传下的那道刺杀刘备的命令没有顺利传下。

  刘备只带了二十余人来此,入了他东吴大寨之中,可不正是羊落虎口,任凭东吴宰割,早一刻晚一刻也无大碍,纵然与诸葛亮定下赌约,哼,杀了刘备,还怕诸葛亮不乖乖归顺东吴!

  周瑜心中这般想,果决地差守帐军士报入,自己掀开帷帐进去,然而宴会中见到的并不如他想象中的暗潮涌动,而是一派的宾主和乐的景象。

  周瑜站在门口,目光愕然地看着刘备安然无恙地正与孙权相谈甚欢。

  诸葛亮身高八尺,比周瑜要高上许多,虽缀在周瑜身后,目光只是一扫,宴会上的景象便被他尽收眼底,他了然于胸,低声笑道:“如何?”

  周瑜抿唇不语,并不去理会他,款款行来,径直走入席间,与座上诸人见过礼,取了酒来举杯饮尽,脸上挽起笑容,为自己的姗姗来迟告歉,在孙权下首位置坐下。

  诸葛亮自取没趣,也不在意,跟着周瑜自罚了三杯,早被按捺不住欣喜之情的刘备拉至身侧叙说着这许久未见的想念之情。

  分别数时,君臣之间当有偌多话要谈,诸葛亮也微笑着和刘备关羽叙旧,神态悠然自得,目光游离,似是在欣赏着宴会上的歌舞,眼神却总在不经意间瞟向东吴这席。

  才和多日未见的主公叙了几句话,诸葛亮便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向身边主公招呼了一声,便离位来敬东吴这席,敬完孙权,终于来到周瑜面前。

  也许是为了与外人口中他二人相交甚密的传言相符,诸葛亮敬周瑜酒时,距离十分亲近,低声说话便像是凑到彼此耳畔密语。

  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周瑜耳间,诸葛亮看到那片白玉似的耳垂染上不自在的绯丽嫣红,笑着道:“不知都督此前与亮的赌约可还践行?”

  周瑜忍气接下他敬的酒,烛光辉映下,葡萄酒呈现出通透的红色,仿佛像是某人的鲜血,他仰头猛然饮尽,呛了一下,胸中郁气被酒气一冲更盛,耳垂上的热度让他回想起不久前受到的侮辱,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杀意。

  “虽不知你做了什么,吾亦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先生大可放心。”

  周瑜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该何时借机动手,宴会时间紧迫,一但发难,自己还须护好主公,以免被对方挟持。。

  诸葛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点破,笑容宴宴,敬完酒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并不惧周瑜发难,有关羽在,即便周瑜有何动作,关羽即便不能拿下重重护卫的孙权,难道还拿不下区区一个周瑜么。

  酒宴上歌舞升平,只是,那厢是刘备诸葛亮久别重逢的欢愉,这厢却是东吴君臣相顾无言的缄默。

  “主公,为何还不掷杯为号?”良久,琴乐正好奏至一处高潮,周瑜也借机出言打破了与孙权之间的沉默。

  “刘备乃是慈善君子,此前信中所言之事,不如作罢。”孙权自知对不住周瑜信中的殷殷嘱咐,叹息地抚上周瑜单薄的肩膀。

  周瑜听闻此语,顿时一阵心绪激动,喉间翻起腥甜之意,几乎呕出血来,脸上优容浅笑几乎维持不住,玉白的面庞血色尽褪,苍白到近乎透明泛出青色,他强忍下怒意道:“曹操未挟持天子前,世人也多道其是仁义君子。”

  “此乃二事,岂可混为一谈,孤心下已有计议,公瑾不必多言。”孙权转头正好与刘备目光对上,他隔空举杯,遥遥一笑示意。

  “主公!”周瑜不死心地继续开口。

  孙权讪讪,没有回应他,目光看向宴会中翩跹起舞的舞女,假作专心欣赏之状。

  “主公此前信中可是与瑜应允了,如何今日却有反复之意!”

  “向日孤对公瑾言听计从,未有一事不允,唯有今日之事,公瑾还须听孤之言。”

  孙权对周瑜感情不可谓不深,也最懂周瑜,见他手指发颤,知他是气得狠了,他不会轻易被诸葛亮三言两语离间,今日不听周瑜之劝,不是不信周瑜,而是希望信任周瑜,将可能的威胁揠灭于微末之时,他方能信任无疑地像往日一般全心重用周瑜,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周瑜。

  故他不去看周瑜,以免心生不忍。

  周瑜气极:“主公仁慈不忍下手,为了东吴日后能与曹操二分天下,瑜只好逾越了,还望主公见谅。”

  言罢,霎时便从桌上持起一只酒杯就要往地上摔去

  孙权见自己软言半日,周瑜却仍是一意孤行,全然不把他的话语放在心上,心头无名火起,他按住周瑜冰冷的手,沉声道:“这东吴,是孤的东吴,还是公瑾的东吴?”

  一语诛心,周瑜竟被孙权这番质问怔住,不敢置信地望着孙权,不信自家主公何时对自己起了猜忌之心。

  自然是你们孙家人的东吴,吾为了孙家的东吴,为了不负义兄临终相托,呕心沥血日月可鉴,岂有一丝私心!

  孙策在时,岂会对他说出这种话来!

  周瑜心中又委屈,又悲愤,又急,又怒。

  欲待开口辩解,却不知该如何去辩,因为从未想过。

  脑中只是一片空白,激得眼前阵阵发黑,皓白雪齿死死地咬住颜色浅淡的唇,在孱弱的唇瓣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因为充血而显得鲜艳得刺目,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主公不信瑜么?”他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美丽得惊人,也单调得惊人,像是冬夜里下过了一场大雪,失去了其他的颜色,唯有荒凉无望的黑,与苍寂孤凉的白,天上飘落的细碎雪花,给苍寂的黑夜蒙上一层冰冷的晶莹。

  他执著地盯着孙权,看到主公躲避的眼神,明知道答案,内心却仍是坚持着不愿相信,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否认的意味。

  可惜没有,孙权偏过头去,不敢也不想对上这哀凉愤怒的目光。

  “公瑾乃我江东股肱之臣,吾岂有不信之理。”

  “臣,知道了。”他很少在孙权面前自称为臣,以前是不必,然而时至今日,方才醒悟其中有太多不妥。

  他突然感觉很累,力不从心,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质问孙权是不是听了外人挑拨,为什么不肯采纳他的计策,想问,主公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但是他始终没有问。

  周瑜苦涩一笑,自己也有错,想来自己自恃和孙家昔年的情谊,不经意间,犯下许多君臣间相处的大忌,也不怪主公对自己起了猜疑。

  他知道,这一切和刘备那席某个笑得高深莫测的家伙脱不了干系,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能被外人挑拨成功的君臣之义,即使辩解再多,他与孙权之间,也终究隔着一道不能再愈合的隔阂,在时间的洪流中,这道隔阂只会被冲刷得越来越大,他与孙家,已经不再是当年信任无疑的光景。

  突然捂住嘴,纤长皎洁的指尖漫散出一缕猩红的颜色。

  用力挣脱了孙权的手,周瑜咬牙将手中玉杯掷在地下。

  “啪——”清脆的一声在账内突兀响起,犹如三伏天里顶头浇沃下一捧冰水,霎时热烈尽消。

  宴上将一双含情美目频频望向这边的舞姬惊得俯身跪倒在地上,乐师们指下弦音一哑,四下寂然。

  刘备讶然望向这边,眼含担忧之色,只怕是和东吴的联盟之计起了什么波折,关羽皱着眉头看过来,不知道东吴这位高权重的大都督好端端地在宴会上置气摔杯是何用意,坏了本来欢愉的气氛,未免太过失礼。

  诸葛亮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衣壁,一挑眉头,心中了然,对着周瑜无声轻笑,眼中嘲讽之意彰显无疑。

  舞乐丝竹停,欢笑言谈之声寂然,帐中悄然无声。

  只不过,和周瑜预料的不一样,玉杯在地上碎了,四分五裂,再也不复当初的完美无瑕,好半晌过去,却也没有见他之前在衣壁中布下的刀斧手出来,迅速地将刘备关羽二人头颅斩下。

  “公瑾醉了。”孙权拦之不及,只得起身向刘备等人强颜一笑,权作解释。

  他强行拦揽住周瑜不让他再有动作,同时贴在周瑜耳边道:“公瑾莫要再闹了,刀斧手已被孤撤下。”

  “主公!你———”周瑜终于知道为何刀斧手迟迟不见,胸中郁气激荡,一时吞咽不下,一口鲜血霎然喷出,手掌再也阻挡不住,话未说完,人已向后倒下,晕死过去。

  “公瑾!侍者何在!快传医官过来!”孙权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吐血吓的脸色发白,赶紧抱住周瑜倒下的身躯,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怀中这具身躯的瘦削,他心中不免惊于幼时心目中的高大身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这么单薄,一只手便已足够轻易揽在怀中。

  刘备也惊吓不浅,他足够心软善良,见周瑜吐血晕倒过去,对孙权所言醉酒之词更是信任无疑,为东吴这位名将孱弱的身体感到怜惜之余,更是忍不住为不久之后与曹操军队对上时,这位联军主将的身体状况担忧。

  关羽也道是周瑜醉酒失手摔碎了酒杯,不禁摇头暗道东吴之人果是软弱,几杯酒便能令其吐血晕醉过去,实在愧为武将之身。

  座中除孙权外唯有诸葛亮对事情始末悉然于胸,从始至终波澜不惊,只有在看到周瑜吐血时,面色才微动,眼中精光闪过,却开始权衡起周瑜身体原来抱恙的利弊。

  人心浮动,各自不一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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