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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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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药石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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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天色将晚,斜阳绵延千里,苍穹之际余晖浅淡,将整个大地染了一层柔和的金红。

  谢临从将军营帐中出来时,便听闻一个潇洒清爽的女声喊道:“好你个苏闻,我就知道你这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军营中女子本来就是少数,且大都是做些后勤工作,这几日他也甚少见到,更不必说这言辞中令人忽略不得的万千豪气,必定不是寻常女儿家。

  果然,待到两人渐行渐近,谢临才得见那女子真容。

  其实那女子眉眼算不得多么精致婉约,反倒隐隐透着一股男儿豪情与刚气。她一身红衣如火,自远处燃烧而来,直到眼前的人停了步子,她也跟着停下,疑惑道:“怎么了?”

  苏闻没有回答她,只朝谢临弯眉一笑:“军师。”

  “右副将。”谢临收回停在女子身上的视线,垂下眼睫朝他点了点头。

  “咱们不必这么客气,唤我苏闻便可。”他刷地将手中折扇合起,笑道,“我后头这个母夜叉,可从没对我这般客气过。”

  “你说谁……”随着苏闻微微侧身,女子终于得以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登时一愣,后头的话也被阻断在喉间,半晌无言。

  苏闻回头看了看她瞠目结舌的模样,唇角笑纹愈发深了,忍不住拿折扇在她额上一敲:“见着美人便走不动道了,你丢不丢人?还不快见过军师。”

  女子瞬间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计较他这一扇之仇了,忙咳了两声道:“我、我叫展眉,见过军师!”

  谢临亦朝她轻轻笑了:“展姑娘好。”

  展眉忙往苏闻身后一躲,苦着脸道:“军师,你可千万别对我笑。”

  谢临一怔:“为何?”

  “你笑起来好看得……我这心脏有点儿受不了。”展眉在苏闻背后吐了吐舌,实话实说。

  谢临被她这副直爽又可爱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展姑娘说笑了。”

  “我没说笑,我还是头一次见着军师这么好看的人呢。”展眉从苏闻身后探出头来,又扯了扯苏闻的衣袍,“喂,你说是不是?”

  苏闻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却落在了谢临身上:“是。”

  谢临低笑一声,对上苏闻的目光,真诚道:“说起来,我还不曾谢过苏大哥当日于李将军面前相助之恩。”

  “不必了。”苏闻伸出折扇,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唇角笑意柔和潋滟,“只要你能一直坚持就好。”

  谢临面露不解:“坚持什么?”

  苏闻望着他,又似是透过他望向更远的天际。在那里,暮色轻缓,归雁双飞。

  “坚持你所认为对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面上似是笼了一层哀凉与无奈,可那双狭长的凤眸却是那样清亮,微微的清光在四合的暮色里流光溢彩。

  当很久很久以后,当谢临身陷囹圄,却还是清晰地记得这双清亮坚定的眸子。只可惜那个时候,早已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劫车,夺药,一切都如时雍预想的那般,进行得无比顺利,顺利到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但时雍自然不会怀疑自己难得做出的正确判断,待那一大车足足两箱沉甸甸的药材送到他跟前时,他还甚是欢喜,几乎是立刻着人传唤军医前来,将这两箱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再三确认无疑,才敢叫来慕容峥。

  慕容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随身携带的、为王子殿下试毒所用的银针在两箱药材里挨个试了个遍,却也的确没发现半点不对。

  他不由想,莫非真是自己多虑了?

  难道大梁此番果真是运输的是货真价实的药材?

  以防万一,他们先取了一些药材试着给几人服用,等了一两个时辰也依旧没有任何不妥。

  可脑子里总有那么一丝疑虑,提醒着他这一切还需斟酌。只是他实在想不出疑点为何,加之军中的确药材急需,试验过后他便没再阻拦,给上一战中伤病的将士用了。

  谁知第二日,用过药的将士尽数神志混乱,卧床不起。军医的检查结果,竟无一例外皆是身中奇毒!

  此事昭然若揭,问题定然是出在那大梁的两箱药材上。

  可这药材是他们亲自检验过的,按理说不该出什么差错才是。

  此番或是外用或是服了那药材的足有几百人,敌人竟是不费一兵一卒便折损他们几百精锐。

  慕容峥看着箱子里剩余的药材,深深皱起眉来。

  “大将军。”

  帐外士兵的传唤拉回了他的思绪。慕容峥收起多余神色,敛眉凝目看向时雍,俯身行礼:“殿下。”

  时雍脸色极为难看,似是怕他责怪似的,连步子都比平时轻了许多。其实他知道,这十多年来慕容峥从未责怪过他,不论是因为身份或是别的,他在自己面前,永远是这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见他依旧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时雍心里说不清什么感受,只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慕容。”

  “殿下何事?”慕容峥顺势起身,却只是垂着眼,眼底深沉平静。

  “我……”时雍心下愧疚,面上更是紧张,吞吐几番几乎说不出话来,“我错了。”

  慕容峥仍是淡然:“殿下言重了。”

  “慕容,你别生我的气!”时雍急切上前两步,习惯性地拉住他的衣袖,“我知道这件事是我轻信于人,才致使军中遭受如此祸乱。你……你骂我吧,就是别生我的气。”

  “……”

  慕容峥静静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王子未及弱冠,尚还带有少年稚气的脸上此刻是藏不住的委屈惶然。他就像是个做错了事害怕大人责怪的孩子,下意识地想要依赖逢迎,以求庇护。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指望他带领这般庞大的军队?

  可陛下有意让这位王子前往边关,并将他派来辅佐,明摆着是想借此机会给他一个坐享其成的功劳。

  他能做的,也只有辅佐了。

  慕容峥在心里暗自叹息,握住时雍发凉的手,缓声道:“殿下不必慌张,末将自会助殿下渡过此关。”

  时雍眼睛一亮,喜道:“你有办法?”

  “明日我们便带兵前往一线天口驻扎。”慕容峥眸色渐深,“此地地处洮关要塞,易守难攻,到时大梁军队必会同去与我们一战。凭着我们先前的布防,若是不出意外,想来能一举重挫大梁。”

  “可……”时雍抿了抿唇,“可我们此番损兵折将,若不休整些时日,怕是……”

  “殿下信不过末将么?”

  “怎会?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慕容峥移开目光,平缓道,“届时末将会亲自带兵出征。”

  “我就知道慕容最厉害了!”听闻他要亲自出征,时雍脸上愁云一扫而空,弯起眸子笑得灿烂,脸颊亲昵地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不知想到了什么,慕容峥冷如坚冰的眸中微微一动,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他怀里抽出,颔首道:“末将自当全力辅佐殿下。”

  明月初悬,云海苍茫。

  夜风轻拂,篝火跳跃。澄澈烈酒在杯中荡漾,氤氲着将士们满是豪气的酣容。有悠扬轻笛传来,飘飘荡荡游向远方。

  将士们围坐火旁,脸上带着或深或浅的喜悦。他们已然听闻西凉士兵受挫的消息,今夜是他们头一次庆功宴,以庆他们洮关一战旗开得胜与此次计谋不战而胜。

  军宴上,平日里甚少夸赞手下的沈承渊特地说明,此计当归功于谢临与齐远风的亲往探察,原先许多对谢临看不上眼的将士们纷纷称赞,钦佩其胆量谋略,谢临的声名一夜之间大为改观。

  谢临知道沈承渊这是为自己日后在军中铺路,既是感动又是感激,看着他的一双黑眸在夜幕里璀璨如星,只觉心下暖流涌动,像是有种不曾体会过的奇异之感,在心里某处轻浅地撬动着。

  宴饮过半,便听得有小兵好奇道:“军师大人,我这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您到底是如何用那一车药材就重挫了西凉几百精锐的?”

  众人闻声纷纷安静下来,他们先前也对这个问题颇为好奇,如今有人问了,他们自然得竖起耳朵听军师的锦囊妙计。

  谢临将目光转向问话之人,淡淡一笑:“能拿来害人,那自然不是一车普通药材了。”

  那小兵茫然地看着他:“莫非是毒药么?可若真是有毒,西凉人又怎会查验不出呢?”

  “我放进去的只是些许粉末,只有遇水才会成毒。一般人惯于开箱查验,自然查验不出。”谢临温声道,“且那毒喝下去不会立时发作,需等五个时辰,西凉便是有心试验,也等不过那么久。”

  那小兵定定看着那温文尔雅的军师,眼里满是崇拜之色,想起自己从前对他的不屑与质疑,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么厉害的毒,军师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场内有许多人也都眼眸晶亮地看着他,静静等他回答。这般巧妙且隐蔽的毒物,若是能得上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谢临却神色一滞,垂眸淡淡道:“……机缘巧合,偶然得来的罢了。”

  其实他说的也是实情。这毒本是多年前他在宫里时,误打误撞从鬼医处寻摸来的。

  还未被下毒时,有一回他逃跑前就曾将此毒下在谢怀瑾的茶水中,亲自捧着看他喝了,等他睡着后急匆匆逃往宫外,却终是被谢怀瑾派来跟踪他的人抓了回去。

  此后,他便将这毒药贴身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料今日在战场上用上了,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杯盏狼藉,嘈杂渐息。人群三两散去时,已是月上中天。

  营地旁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一条清浅溪流穿林而过,撞击侧岸泛起的波澜映照在白如凝脂的月色之下,恍若掀起片片碎玉。

  溪畔一人正沿着水流而上,步履散漫。

  他腰系锦带,身姿颀长,手中提了壶酒,边行便饮。清冽酒水从他薄凉的唇边流淌下来,顺着优美的脖颈曲线滑入衣衫,衬得那肌肤泛起淡淡荧光。

  忽然,他脚步一顿,握着酒坛的长指微微收紧,踏过溪中石块大步朝林子深处而去。

  “平哥,这儿离营地太近了,万一被人发现可怎么是好?”

  “今日刚才办了庆功宴,谁会闲着不睡跑这儿来?”男子带着微微的喘息,亲了亲怀里的人,温柔道,“便是真叫人发现我也不管了,阿南,我实在想你。”

  他怀中的人颊染红云,低下头去浅浅一笑,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随后便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婉转低吟,因极力压抑而更显魅惑动人。

  正当这二人柔情蜜意之时,忽听前方有一道声音淡凉开口:“不巧,还真叫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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