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私闯天牢
御书房里,谢怀瑾对着案头堆成一堆的奏折,御笔几次提起,最终置气一般“啪”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白发垂肩的鬼医一只脚刚踏进御书房,就被这当头砸来的一支御笔给惊得倒退一步,这才险险避开。他瞥了眼脸色阴沉的谢怀瑾,无奈地摇摇头,俯身拾起御笔,一边擦拭一边慢悠悠地往御案跟前晃:“哎,皇上要是心里头不畅快,还是摔那些个没用的奏折好。这样漂亮的笔,要是摔坏了可就太可惜了。”
他这话语气懒散不着边际,谢怀瑾却是没抬头也没说话,仿佛没见着这个人一般。
鬼医倒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往下首椅子里一坐,翘起二郎腿,提笔在他案头轻敲了两下,直截了当地说:“小阿临体内的毒虽压制住了,可他不肯用我的药,加之这孩子心思太重心神不宁,怕是要积郁成疾啊。”
谢怀瑾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谁问你他怎样了?”
鬼医无谓地一摊手:“要不是为了这茬,那皇上叫我来干嘛?批折子批累了想跟我喝两杯不成?”
“……”
谢怀瑾脸色僵硬地别开脸,鼻间溢出冷冷一哼。
面上虽冷,可他内心却忍不住一声长叹。他的心思其实都叫鬼医给说中了。
这段日子他有意冷着谢临,想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恃宠而骄,让他反思悔改,也想收敛收敛自己的心神,否则全副心思都系在他身上,实在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模样。
所以他这几日不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就是去后宫中最为受宠的宁妃处,左右是再没踏进紫宸殿一步,所有与谢临相关的消息都是经旁人之口听得的。
而不见谢临的这几日里,他整日埋头御案,接见来使,忙得不可开交,可谢临那双清冷如月的眼眸总时不时从他脑海中掠过,明明只是浮光掠影的一闪,却能瞬间夺去他所有心神。
他总是忍不住想,那个小东西此时正在做些什么?身子如何了?有没有好好吃药?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每当此时,想要见他、将他搂在怀里好好疼爱的冲动就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惹得浑身血液都抑制不住地沸腾起来,几乎下一刻他就要吩咐下去,摆驾紫宸殿。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想,谢临那般刚毅的性子,不好好打磨打磨,他永远学不会屈服。若自己就这么去了,他指不定还会仗着他的宠爱胡作非为。
其实就凭他那么喜欢这个小东西,若只是胡作非为倒也罢了,但他实在不能容忍如今的谢临满心满眼都是容安侯,几乎已经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纵容的。
“口是心非的我见多了,口是心非得这么明显的我还是头一回见。”鬼医见怪不怪地冲他扯了个理解的笑,随即严肃了一张俊脸道,“不过之前他的心脉被一股纯阳内力护着,那人在这方面似乎是个高手,调养多时已开始见好。如今骤然失去,他又不肯好好用药,情况只怕是会越来越差。”
谢怀瑾不甚在意地嗤笑一声,语带嘲讽道:“想来是容安侯的手笔罢。不过连解药都在朕手里,再加上你堂堂鬼医亲自开的药,那区区一点内力又算的了什么?”
“是算不了什么,”鬼医摸了摸下巴,有点无可奈何地点明,“可你也得让小阿临愿意喝药才行。不然我费尽心思开的药最后都喂了你紫宸殿的花花草草,岂不冤枉死了?”
谢怀瑾像是终于找到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沉肃的眉峰微微挑起,眼角不自知地就染了些宠溺的笑意:“那小东西还不肯喝药吗?那朕就亲自去瞧瞧。”
天牢外。
谢临在转角无人注意处换下一身侍女装束时,已是出了满头虚汗。因着要扮作公主侍女掉包离开,他便与公主侍女换了服饰。由于他人生得纤瘦,低了头乖巧温顺地跟在谢晚晴身后,竟也无人察觉有何不妥。
为了掩人耳目,谢临浅紫云袖外衫下就只穿了身极为单薄的白色里衣,如今突然脱去外衫,他又正额带薄汗,一时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将外衫妥帖安置在一旁隐蔽处,便从容镇静地走了出去,那模样仿佛不是移花接木逃来天牢,而是奉了皇帝圣旨光明正大来探访天牢的。
守在天牢入口的四个侍卫早便瞧见他了,只是等到了近前见得此人样貌后,才俱是一愣。
这少年生得极美,几乎将他们先前见过的所有后宫妃嫔都比了下去。虽面色苍白,身形更是荏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却丝毫不见胆怯慌乱。
起先几人还以为他迷路了,直到这少年在他们面前站定,并开门见山地说他要进去的时候,几个人才开始同时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
他要进天牢?
一个侍卫最先反应过来,对这身份不明的美貌少年实在生不出什么恶感来,便和声细语地问:“这位小公子可是走错地方了?你且说说你要去哪。”
谢临平静地重复道:“我要进天牢。”
递过去台阶人家却没下,侍卫脸色就有些变了,为难地看着他:“这个……”
“天牢岂是你想来便来的?趁现在还不算晚,赶紧该去哪去哪,别来闹事,不然我们把你抓起来送到皇上那儿去,治你个乱闯天牢的罪名,到时候可有你受的!”
他身边的黑脸侍卫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谁来他跟前捣乱都不成,铁面无私得很,见他这么不识抬举,当场就不乐意了,直接冲着谢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嚷嚷。
谢临也不与他理论,伸手从袖中掏出一物,摊开在他们面前:“若凭此物,能让我进去吗?”
“这……”
几个侍卫接过那块小小的羊脂玉令你瞧瞧我看看,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犹疑,就连方才理直气壮大声呵斥的侍卫此时也不由谨慎起来。
他们虽只是小小的天牢侍卫,可这在皇宫之内任意通行的皇家玉令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手持玉令者大都是身份尊贵,极受皇上宠爱的,怎会在这样一个衣着落魄的小小少年手里?
这些侍卫常年守在天牢外的小小一隅,对朝廷中的沉浮起落自然不知,对长乐公子就更是闻所未闻。但这玉令又不似作伪,他们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谢临看出他们的迟疑,想了想又平和地补充道:“我只是进去探望个人,说几句话就走,我手无寸铁地进去,若说要劫狱也不大可能,几位不必担心。”
几个侍卫对看一眼,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也就撤了防卫避让出一条道来,打算将他放进去。
“谢临!”
正当此时,身后突然传来谢晚晴惊惶的喊声,谢临脚步猝然一顿,转过身来。
几个侍卫更摸不着头脑了,却也只得纷纷行礼:“参见公主!”
谢晚晴哪里顾得上理会他们,从御书房这么一路狂奔过来,她气都快喘不匀了:“你快跟我回去!我方才在御书房外听见父皇说要去看你,现在估摸着已经在去紫宸殿的路上了!”
谢临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慌张,闻言只是微微一愕,随即神色重又平静下来,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跟我回去,现在走可能还来得及……”
她上前几步想拉住谢临,却被他一个后退避开了。谢晚晴不能置信地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又艰难地抬眼看向他:“你……”
“抱歉。”谢临嘴唇微动,声音很轻地吐出两个字来,而后毫不犹豫地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去。
“你疯了!谢临!你给我回来!”
谢晚晴嘶声喊着,还想追过去,却被几个侍卫错手拦在天牢之外:“公主,天牢重地,还恕属下不得放公主进去。”
“谢临!你回来啊,父皇要是知道你私自跑来这儿,他不会放过你的!谢临!……”
身后女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利呼喊越来越远了,谢临脚步无声,像是四方静寂里的一缕幽魂。不曾停顿,不曾回头,就那么直直地走进似乎望不到头的甬道中去,像是要被就此吞噬。
天牢向来是关押朝廷要犯的地方,被关押进来的多是些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之流。这里并不像动辄严刑逼供的私牢那样,随处可见严酷的刑具或是满地暗红干涸鲜血。天牢里的环境还算干净整洁,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什么老鼠蟑螂之类。
穿过一条长长的窄道,光线愈来愈暗,行至尽头时一个转弯,视线重又明朗起来。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固定着一束火把,整整齐齐的排列过去,微黯的光晕均匀地铺洒在青石地板上,照亮了这段前途未知的路。
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可怖,谢临脚下还是微微一滞,似乎能感受到冰冷沁骨的寒气透过青砖钻入脚底,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似乎有些踟蹰地停在了原地。
待会儿见了他,该说些什么?
他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他会不会像这段日子来每一个梦境里的那样,满眼失望与怨怒地指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弃自己?
若真是那样,他……又该说些什么?
前些日子总是担忧他是否安好,等真到了相见前夕,谢临却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了。
他不知道沈承渊被关在哪里,只能一间间地挨个仔细找过去。天牢里的布置还算规整,只是毕竟是关押罪犯的地方,自然也说不上多么舒适,一眼便能将整个牢间尽收眼底。
一路行来,关押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大多牢房里都是空的,只在墙角设了一张木板床,床边不远处立了一小木桌,简洁又不显得单薄。
有些个因贪财好色被关进来的王公贵族,见了美色便管不住心性,全然忘了自己此时身处大狱,对着美人就是污言秽语调戏一通,却换不来人家一个正眼,只得骂骂咧咧重又躺回去了。
谢临就这么一间不落地转了一个来回,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特意来巡视的牢头了,却自始至终也没见到沈承渊。
难道他不在这里?
难道谢怀瑾是骗他的?
这么一想,他的心就陡然提了起来。若是沈承渊不在天牢,又会被关押在哪?是不是已经逃出去了?如今到底怎样?
无数个疑问与担忧在脑海中交杂碰撞,面对暗黑如蛰伏草丛中野兽的甬道出口,谢临暗自咬了咬牙,似是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转身想再回去探察一圈。
就在此时,身后的野兽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低沉沉的,带了点森寒的笑意,在空荡荡的道口回响。
“阿临,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