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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江湖都在等魔头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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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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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知最近有些烦恼。

  他是个落第书生,相貌平平、体弱多病、家贫如洗,借住城西偏僻巷子里一处破旧老宅,除了特别穷、病特别严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直到前两天一觉醒来,他普通而平静的生活被人恶劣地打破了——

  那日早上,一大波礼物从天而降——吃喝、衣服、珍玩、话本,甚至是羽衣红裙、金钗佩环,衢州城里有点意思的,不管是不是他所需要的,只要有,都会被送上门来,就算屡屡被拒,堆在门前的礼盒仍在不断增加。

  李书生本人就是个浑身上下加起来不会超过半两银子,每次花费绝不超过二十个铜板的人,这些东西,他是完全负担不起的,也不想负担。

  没等到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退回去,第二日,城中医术最好的小陈大夫走进他家那破破烂烂的老宅子,点名道姓、死活要给他看病……

  问就是贵人相赠。

  神秘而富有的贵人,把李书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于是病弱的书生被吓得走出了半月没踏出过的家门。

  仲春三月的江南,朦朦烟雨绵绵不休,着实有些恼人。

  溪畔茶馆是城西的一家小茶馆,临近西城门,在平民齐聚稍嫌清贫的西城,独有一份宁静悠然的意味。

  听闻最近江湖上出了什么大事,好像是又出了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中原武林几大门派召开武林大会的同时,都派出了各家弟子出门历练。

  而衢州城离在武林大会召开的金华三清楼仅一日路程,这座向来安静祥和的古城,也随之热闹起来。

  如今这些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几乎坐满了小茶馆,谈话声此起彼伏,无非是什么正道、魔头之类。

  初入江湖的新人们话里毫不掩饰傲气与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亲手诛杀魔头。每一届的新人好像都有着这样的朝气,眼里同样充斥着天真。

  不过至少比前段时间,全江湖都在八卦那位武林新秀裴少侠与被他先后拒绝婚事的浩然山庄武林盟主之女、仙霞派掌门侄女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要好。

  小陈找到李书生时,毫无存在感的他正坐在角落临窗处吃桂花糕,桌上还有一壶热茶,看起来格外闲适,反观自己,外衫半湿,满面雨水……小陈狼狈而幽怨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不过走开片刻,你就出门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陈大夫有些生气了,认真地对书生说:“我只是收钱给你看病,给我你的医案,或者我给你诊脉,开了药我就走。”

  对面的书生也是一脸认真……地在吃桂花糕,边咳边吃。

  作为衢州城医术最好,也是最年轻俊俏的大夫,小陈从未遇到过李知这种态度消极、认命等死的病人,有好大夫免费给看病不是好事吗?

  可对方偏偏不,想碰一下他的手,摸一下脉,简直难如登天。

  而小陈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病是真的,还很严重,整个脸色都是青白的,从早上见到他起,他就不时在轻声咳嗽,甚至咳出过血丝。

  “现在不治,说不定就要没命了。”咳血可大可小,小陈由衷提醒。

  盘中桂花糕不过三五块,李知看起来吃得慢吞吞的,也很快吃完,他拍拍手上的碎屑,提壶倒茶,不以为意得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严重。

  半杯热茶入喉,那阵压抑许久的低咳也终于停下。

  也是这时,他才终于开口,“我有药。”

  言下之意,不用别人给他看病。

  小陈哽了下,“那你吃啊!”

  李知只是看着他,平平无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一双浅褐色的瞳仁却格外的明亮,也格外的平静。

  相处半日,小陈竟然一眼懂了这是问他背后贵人是谁的意思,可他偏偏不问出口。小陈无奈摊手,“我真不知道贵人是谁,他们只派人送来诊金和地址,让我上门为你看病而已!”

  李知低头抿着热茶,没再说话。

  小陈盯着他看了半晌,从对方那张平凡到扔进人群里就再找不出来的脸,到毫无血色的唇,再到那只过分苍白,道道藏青脉络明显的手。

  说来奇怪,这人从头到尾竟然挑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穿着最寻常的衣料,梳着最寻常的头发,模样绝对不好看,也说不得丑,衢州城如他这般病弱的书生一抓一大把,也就他病得更严重,勉强要挑出些特点的话……

  小陈以为,孤僻的李书生身上也有些特别之处。

  一双格外清亮的眼睛,还有一双指如青葱、修长白皙的手。

  不过这两点并不足以让他在茫茫人海里脱颖而出……

  小陈猜测道:“虽说你长得并不好看,可有人就是喜欢你这一款普通的,那贵人兴许是你的桃花呢,出手大方、有钱又任性的富家千金……”

  他凝视着李书生这一张普通至极的脸,羡慕道:“你不如仔细回想一下,可曾见过这样的姑娘?”

  小陈说得还有理有据,“你看她送你那么多东西,很明显是追求人的手段啊!可她一直没有出面,说不定,她只是想要偷偷地养你做面首。”

  李书生低咳一声,被茶水呛到了。

  这一天被这书生气了那么多回,可算扳回一城了,小陈喜滋滋地夺过茶壶,直接就着壶嘴灌茶。

  但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温度颇高,没有防备的小陈险些被烫死,他狼狈地吸气抽气,对面的书生此时看他,也皱着眉露出了类似担忧的表情。

  看来这一日相处对方对他也并非是冷漠到底的,小陈感到一丝安慰,对面的书生却跟他说:“茶被你喝完了,一会儿你要给一半茶钱。”

  小陈瞪眼:“……我没喝完!”

  李书生看着他时的表情显然不是担忧,而是嫌弃,“你喝过了,我不会再碰了。”顿了顿,他好心地补充,“我不喜欢吃别人的口水。”

  小陈紧捏着茶壶的手在发抖,手背青筋暴起,很想掀桌。

  角落处安静下来,茶馆中的其他声音便显得突兀起来。

  “听说了吗,今早红花令又出现了,这次是杨柳山庄莫家。”

  原本是压得极低的一句话,因为某些字眼太过惹眼,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茶馆比先前还要热闹几分,众人七嘴八舌地接起茬。

  所谓红花令,就是江湖近来冒出的魔头发出的死亡名单。对此事略有耳闻的小陈听见也忘了生气。

  李知静静喝完剩下的半杯清茶,一个又一个地数出十个铜板,往桌上一放,拿起伞起身要走。

  “哎,这就走了?你再听听呗!”小陈伸手要拉他,压着的声音颇为激动,“那可是红花令,你就不想看看这次六大门派能不能成功救人吗?”

  这话一出,整个茶馆都安静下来。

  斜前方几桌六大门派的新子弟们的目光纷纷看来时,小陈抬手捂嘴,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

  当着六大门派弟子的面怀疑他们各家的高手,太尴尬了……

  新人们大多傲气,青城弟子中有一少年嗤笑一声,颇豪气地说道:“小大夫多虑了,古往今来皆是邪不胜正,此次我六大门派早有计划,魔头只要现身,六大门派各家高手齐聚,何愁抓不到人,救不了杨柳山庄?”

  小陈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正要附和,门前传来一道粗犷的嗓音——“六大门派各家高手齐聚,守在金华三清楼数日,红花令照样送过来,还不是没抓到人?况且他们如今齐聚金华,相距不近,雨天赶路,难免会出意外。”

  这话打的是六大门派的脸,茶馆里众人看去,门前那桌灰衣背刀,满面沧桑的中年男人又说:“小朋友,话说的太满就没意思了。自今早杨柳山庄就发出江湖悬赏令,但凡来助者,若能护得杨柳山庄平安,事后必赠千金,还有山庄家传宝剑,依我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日赶往杨柳山庄的人可不少,谁能拿下魔头,还说不定。”

  小陈闻言愣了愣,李书生竟也站在边上不走了。

  “敢问阁下是哪家名门的前辈?”原先那青城派的少年羞怒得面红耳赤,但对方的话也不无道理,可他还是忍不住气,咬着牙问出这话。

  那男人端着茶,慢悠悠道:“无门无派,区区一介逍遥客罢了。”

  似乎得知对方并非名门弟子,少年气也消了,一幅懒得跟无名小辈计较的骄傲态度,哼笑道:“看来阁下也想得到杨柳山庄的家传宝剑。”

  那男人偏过脸看向他们这些心思都溢于言表的新人,只是摇头失笑,“我去不去,不重要,不过你就不用去了,免得还要连累他人分心。”

  “你……”少年气急,却被同门按住。

  背刀男人话还没说完,闪着精光的眼看向了小陈。

  “六大门派能不能救杨柳山庄我不清楚,但比起你们,我宁愿相信那边的小大夫和他身边的书生。”

  “开什么玩笑!”

  少年忍无可忍,拍桌站了起来。

  小陈指了指自己,也是一脸受宠若惊,他不过是嘴瓢说错了一句话,怎么就吵起来了?难道他真的像话本上所述的天生练武奇才一样,被神秘前辈一眼看穿本质,只要稍加提点,就可以去砍魔头了吗?他无措又开心,下意识看向同在话题中心的李书生。

  但李书生显然不再有兴趣听人吹捧,一言不发就要走。

  不要这么镇定啊!小陈心道。

  茶馆里没人再说话,仿佛弥漫着一阵股火#药味,小陈见状也不好意思再留,提起药箱悄悄跟上,临到了门前,却被茶馆的伙计拦下。

  “客人留步!”

  这一声将不少人的注意力拉回来,一道道视线落到小陈身上。

  小陈觉得自己仿佛站到了舞台中心,再看茶馆伙计,他很快回想起李书生说过的话,心情顿时无比复杂。这书生还真的只付了一半茶钱!

  然而就在他一脸怨念地掏银子时,茶馆的小伙计却笑眯眯伸出手,掌心上是先前桌上的十个铜板。

  “茶钱已有贵人付过了。”

  小陈:“……”

  猛一回头看向挑起门前竹帘出去的人,想起他家门前还堆积如山的礼盒,小陈心想,这怪书生,搞不好真的是招惹了一朵有钱的桃花。

  待溜出来时,见那书生还在茶馆门前,刚出门就被主动请缨的轿子拦下,小陈羡慕得双眼都在发红。

  青灰色空茫茫的天,青灰色零星几人的街道,青竹伞下立着的高瘦的青衣书生,春风斜雨,远远看着,竟像是一幅静谧悠远的水墨画。

  如同打发这两日送礼的人,李书生轻易将抬轿子的大汉打发走。

  作为一个负责的大夫,小陈叹着气快跑追上,他没带伞,也没有竹笠蓑衣,将就着抬手遮挡微凉的春雨,朝李知招手道:“喂,你等等我!”

  前方的青衣书生当真回过头,微抬起伞,露出的一张平凡的脸,素来平静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莫名变得锐利的目光直勾勾落到小陈身后。

  小陈迷茫又惊觉地跟着回头,登时瞪大眼睛——方才跑的匆忙,竟没留意到身后驶出的一辆双驾马车。

  后知后觉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他已同那马车仅剩两三步之距!

  万幸,小陈还是避开了。

  当他被肩上的疼痛拉回神来时,早已经脚下生风躲到了墙边。

  那马车上的车夫虽然也及时勒停了马匹,却还没对方跑的快,竹笠遮掩下的眼睛也错愕看来。

  不过停顿片刻,车夫见人无事,留下一句语气稍有些冷硬的好好走路,便甩起马鞭策马而去了。

  单看车厢前那一双骏马,便能看出车上人身份之贵重,心里猜测着是哪家贵人,小陈悻悻陪笑,目送华贵马车驶离,而后呼出一口气。

  刚才太过紧急,他都不知是怎么躲开的,只觉忽如踩上疾风,可又控制不住力道便跌出去撞墙上了。

  这一天他可真是够倒霉……小陈琢磨了下,苦中作乐地想,难道他真的是练武奇才,才会在这么快的速度下利用本能渡过危险关头?

  不过在他扶着墙站直起来时,小腿肚子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是扭到筋骨了吗?小陈倒抽口气,一脸迷茫,而后好像惊觉什么,四下张望,很快,他就松了口气。

  他以为又跑了的那个病弱书生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刚才那辆正缓慢地与他擦身而过的马车。

  只不过见小陈看来,他转身就走!

  “你等一等!”

  小陈也顾不上腿肚子那点微末的疼痛,赶紧追上去,边跑边喊,最终气喘吁吁地躲进了对方伞下,淋了半天雨他已经外衫湿透冷得发抖,抹着脸上的雨水,终于妥协道:“我只送你回家,然后我就走,这总行了吧?”

  病人如此抗拒诊治,小陈思索良久,没奈何选择了迂回战术。

  书生闻言抬了抬眼,脚下步伐终于放慢下来,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上拿着不知道何时藏的花生,啪嗒一下捏开一个,往嘴里塞花生米。

  小陈还惊魂未定,自顾自喃喃道:“刚才还好我躲得快,说不定我稍微学一下武功,真的可以救杨柳山庄。”

  啪的一声,李书生捏碎了一整颗花生,他看向手心里的碎屑,眉梢挑起,随之喉间发出一声轻笑。

  长街雨幕中,华贵马车因几次放缓躲避行人,走着走着,最后竟慢吞吞地缀在了小陈二人身后。

  开了三分的车窗内,着绛紫华袍的年轻男人略一侧首,眸光落到窗外,见到前方油纸伞下一高一矮紧挨着肩膀的两人时,微眯起了狭长双眼。

  他腿上本趴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浅蓝色的猫瞳半阖,随着被主人有一下没一下揉肚子的节奏,懒洋洋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只是等了片刻人都没有动静,猫儿不满地喵了一声。

  紫衣男人会意抬手,挠了挠猫儿下巴,开口时嗓音甚是温柔。

  “枝枝乖。”

  猫儿慵懒又高傲了看了看男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响,也不知是被伺候得舒服了,还是在回应男人。

  雨渐渐大了,不断有行人路过溪畔茶馆门前的街道,脚下匆忙,不觉将车辙边一粒毫不起眼的花生米踢进角落水坑里,混入污浊泥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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