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腰

  颜婉在丫头的陪同下，提着小灯笼来到了颜舒的院子外头，正在踌躇不前时，里面隐隐的笑声忽然变大了，清晰可闻。

  “你敢推我？信不信我弄死你？”那是颜舒佯怒的声音，音调细而高。

  接着是另一道中正的男音，比起颜舒的声音，他的音调略带低沉，听得颜婉心底猛地一跳，“喂，你讲不讲理啊？明明是你先推我的！”

  “那又怎样？你咬我啊！”

  在笑闹声中，颜婉绕过月门，月下桥上水畔的场景率先映入眼帘。

  “你给我下去，下去！”颜舒抓着萧言的左手手臂，将他往桥下摁。

  “你撒手！”萧言右手抱着石墩，牢牢钉在原处，面红耳赤，“听到没有？给我撒手！”

  颜舒哈哈大笑，“我就不，就不……”

  “你可别后悔！”萧言说着，直起身子来，别反扭着左手也跟着掰了过去，往后用力一撞，猝不及防的颜舒就直接往后倒去。

  “大哥！”莫名其妙觉得画面甜蜜不忍打扰的颜婉见状，吓了一大跳，提起裙摆赶回去，然而距离较远，根本来不及，颜舒已经拽着萧言倒在了地上。

  因为是颜舒先倒下去的，故而是她成了肉垫，萧言就摔在她身上。

  月色清明，冷光氤氲，颜舒仰躺在石桥上，忽然有点眩晕，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推开萧言，反而是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

  好晕，如梦似幻的晕。

  “颜舒，颜舒你没事吧？”似近还远的声音缥缈而来，有人将她的上半身托了起来，接着脸被拍了几下，“颜舒，你怎么了？摔哪儿了？”

  颜舒闭眼，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一张背着光的脸悬浮在她上方，她下意识地呢喃，“萧言……”

  “是，是我，你怎么样了？”这个时候，萧言也顾不上掩饰身份了，立刻起身，将她抱了起来，“你怎么样了？”萧言反复问。

  “大哥！”颜婉堪堪赶到，跪在一旁想凑过去，却被萧言用手臂挡开了，“别过来。”免得颜舒这里不透气。

  坐了起来，胸闷眩晕的感觉逐渐散去，颜舒重重吐出一口气，彻底清醒过来，她摇摇脑袋，笑了笑，“没事，可能是吃多了，撑的。”

  萧言简直无言以对，试问这天底下，有谁是被撑晕过去了，撑死的倒是有！

  他无力地垂下头，将她扶了起来，“回屋再说吧。”

  “好。”借着萧言的手臂，颜舒很轻松地站了起来，才发现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她眯着眼睛，疑惑道：“颜婉？你怎么过来了？”

  颜婉如今已经十三岁了，此刻她亭亭立在石桥之上，微风八面吹来，衣袂飘飘，若不是一张小脸紧绷着，如此良辰夜色，让人觉得恍若神妃仙子降世。

  她捏着衣摆，道：“娘让我过来的，说是二弟那边没事了，叫大哥和……放心。”

  颜舒抬手挂在萧言的肩膀上，失笑起来，“这个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行了，夜深了，早点回去吧。路上叫人打好灯，被摔着了。”

  跟着颜婉来的小丫头就提着灯在石桥边上，颜舒说完，就跟着萧言进屋了。

  进屋后，颜舒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后就端着水杯走到窗口，支起窗子，果不其然，颜婉还站在石桥上。

  “快回去吧，夜里凉。”她喊了一声，石桥上的人就像是只受惊的鸟儿，立刻撒开脚丫子跑开了。

  “真是的。”她斜靠在窗棂上，笑得意味不明。

  “你跟你家的人似乎挺生分的？”萧言坐在位置上，一手撑着下巴，打着哈欠漫不经心道。

  颜舒转身，背靠窗棂，挑眉反问：“嗯，怎么说？”

  萧言认真思考起来，“嗯……就比如说，你父母在你面前感觉总是很紧张的样子，生怕哪里不合你心意，还有就是你素日也不主动去找他们，对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也总是连名带姓的叫，他们也不太敢亲近你……大概就这些吧，目前。”

  “是吗？”颜舒波澜不惊，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她摸摸下巴，想了想才道：“可能是从小一个人在外面的缘故吧。”

  因为从小一个人在外面，父母觉得有所亏欠，所以诚惶诚恐。因为从小一个人在外面，所以跟弟弟妹妹不亲近，没毛病！

  颜舒的回答换个人来听，会觉得合情合理，但是对她也算有几分了解的萧言却不买账，他支着下巴，认真反问：“那你呢？”

  “我？”颜舒一愣，指着自己，“我什么？”

  萧言头一歪，提示道：“他们对你有愧疚有生疏之感，这我能理解，可你不一样啊。”

  “哪儿不一样啊？”颜舒觉得莫名其妙。

  萧言“啧”了一声，坐直了道：“你是个人来疯，跟谁都能打成一片，怎么不见你主动去找他们啊？”

  “人……你说谁人来疯？”颜舒一口气卡在胸口，差点找不到话说，“不会说话你就闭嘴，我为什么不去找他们你看不出来吗？你是傻子吗？”

  “喂，我警告你啊，好好说话！”动不动就人身攻击，这样真的好吗？

  “……好，我好好说话，”觉察自己似乎反应过激的颜舒立刻从善如流，“我好好说话，我回来的这几天，天天都在外面忙，哪有工夫跟他们叙亲情啊，你不是看到的吗？”都看到了还问！

  好像也是。

  萧言暗暗点头，又问：“那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啊？为什么田间都没有青年壮丁？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既然说到这个，颜舒也不跟他打口水战了，她放下窗子，坐在他对面，脸色也恢复了认真，“嗯，的确是有些不对劲。”

  见她是这副脸色，萧言也不开玩笑了，“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没查出来，但是的确很不对劲儿。”颜舒说着就开始抓自己那一头几乎散开了的头发，“你还记得，这两天我带你走了哪些地方吗？”

  废话，这个谁还记不得，“米粮铺，铁匠铺，西市……还有今天去了城郊。”

  颜舒点点头，继续问：“那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萧言一脸懵：“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啧，”颜舒一拍桌子，以为萧言故意跟她捣乱，“问你话呢，能不能配合点？开动开动脑子？”

  萧言也一拍桌子，“我不知道啊，知道了还问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颜舒没想到他这么实诚也这么无耻，一句“不知道”就把脑子搁置起来不用了，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抬起来后却不知道该拍哪里，想了想，就照着自己脑门来了一下。

  “成，”颜舒努力深呼吸，“我来说。”

  “嗯，快点。”萧言向前凑了凑，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其实我之前也只是随便逛逛，只是在四处闲看的时候，觉得米粮铺有点不对劲。”颜舒眯着眼认真分析，视线没有聚焦在任何地方，“最近麦子新收，按道理来说，米粮铺里多少也该有新的麦子才对，可是我看遍全程，除了几家专供权贵的铺子外，各家店铺居然鲜有。同时，全城也没有交易新麦的影子。”

  萧言不太明白，追问：“所以呢？”

  颜舒撇撇嘴，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她用中指抠了抠眉尾，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联想到了别的事。”

  萧言想了想，发现自己并没有联想到什么，故而问道：“什么事？”

  “你想想，大楚如今什么事情最重要？离广陵最近的地方是哪里？”

  “嗯……啊，”萧言终于反应过来了，兴奋的吐出两个字，“浦南。”浦南距离广陵最近，那边的战事也是大楚这几年最重要的大事。

  “没错，”颜舒猛一点头，“所以啊，我就想，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就去看了铁匠铺。”

  铁匠铺？

  有了思考的方向，萧言忽然发现一切都变得简单了，“有些铁匠铺是直接关了门的，而开了门的，也只有几个年迈的师傅在，铁器似乎也很少……对吧？”

  说到后面，他忽然有些不自信，看向颜舒。后者点点头，继续道：“按理来说，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店里的铁器多少有剩余的农具才对啊。”

  “还有西市，那里的年轻人也很少，”萧言说得有些激动，一掌拍在桌子上后开始手舞足蹈的，“城郊的也是，他们、他们难道，不会是都去从军了吧？”

  颜舒只是在沉思，没有立刻回答。

  “不对啊，好像广陵也没有征兵令啊，”萧言也没注意颜舒在干什么，自言自语起来，“而且如果是应征入伍，老农为什么支支吾吾的不愿意说，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人口失踪？”想法刚冒出来，就又被萧言自己否定了，“谁吃饱了撑的去拐卖彪形大汉啊，再说了，如果真是，早就有人报案了，可是最近广陵城也没听说这回事啊。”

  颜舒默默倒了杯水，慢慢喝了一口，才若有所思的补充道：“何况，不违农时这个道理，刺史大人不可能不明白，即便是徭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兴起，除非……”

  萧言看了她一眼，接下去说道：“除非，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或者是有人从中作梗。

  颜舒点点头，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很不对劲。

  浦南并未传出什么坏消息，那这中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但至于是什么，他们现在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