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茶棚甲
幽静的山路自山脚下蜿蜒向上,一路郁郁葱葱,延伸至那绿荫丛后面,一个拐弯,就看不见了,神秘又吸引着人。
秋蝉们嘶声力竭地鸣叫着,享受夏末秋初最后的狂欢。
山脚下路口有一个简陋的茶棚,几根柱子,支起了一个茅草棚,棚内有两张桌子并一个茶水柜面,棚外摆着一张长凳,一个精瘦的小二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凳上嗑瓜子。
茶水柜面后面有个灶台,正烧着水,柴香就着热烟正咕嘟着。
天晴气爽,那小二情不自禁哼起小曲来,正是昨天晚上在隔壁镇子听得戏文调调,也不管哼的曲调对不对,自得其乐。
忽而山路上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听这声音只觉得那马儿轻舞飞扬甚是得意。
转瞬马蹄声近了,紧接着听见一阵欢快的呼和声,小二感觉身后有人自马上轻盈翻身而下,似乎没有拴马,落地后快步朝茶棚走来。
小二并不回头,吐了一口瓜子皮,只说:“今天又打算去哪里耍啊?”
来人噗嗤笑出声来:“阿聂哥哥,今天可不是要出去耍!”
唤作阿聂的少年,回头欲问个究竟。
眼前是一名高挑纤瘦的小姑娘,发色乌黑发亮,梳着俏皮的双髻,碎发也整齐的编成小辫,一身玄色飞纱绣赤色边线短打,缠赤色腰封。 左手臂上似是绑着个小臂包,右侧裙摆下略显鼓囊,不知又藏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阿聂道:“你这是?”
越过小姑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阿聂看见不远处那匹神骏顿时一愣。
正低头吃草的白马并不知道自己今日不一般的装束给阿聂带了个“惊喜”。
这马身躯短窄,四肢和颈却额外纤长,尾巴上的白毛又长又浓密,好似拂尘一般,那“拂尘”的前半截被人仔细辫成麻花辫的模样。通身雪白,双眼冒着机灵的光,十足像一位调皮可爱的少女,跟她的主人一样。
阿聂已发现白马从额头到屁股、从前颈到腹部,披了一层奇怪的网状织物,就像穿了一件战衣。“战衣”在阳光下偶尔泛起浅浅的银光。
小姑娘凑近了,挡住阿聂的视线。开心又带着点自豪地道:“如你所见,我和休休都全副武装。今日我可不是出来瞎玩的,爹爹有正经事儿交给我。”
阿聂更疑惑了,略略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叫了一声“书儿”。
林书儿听他语气严肃,便正色答道:“阿聂哥哥,爹爹命我进京,去往骠骑大将军府,有宝贝需我亲手交到大将军手中,他要我在寒露之前赶到,且要你护送我前去。”书儿顿了顿,又道,“爹爹说这样讲你自会明白。”
阿聂并不言语,缓缓直起身,神色若有所思,手脚却并不耽误。
片刻功夫,他便从破落的茶棚各个角落收罗出各样物件,用一个乾坤包袱装好了缚上身。又从灶台下抽出一根黑色长棍,麻利的将棍子折成三折背在身后,出了茶棚。
书儿知道,这是阿聂常用的一根三节棍,名唤“玄武杖”,可接成长棍,也可拆为三节,阿聂用来防身的,不过大部分时候他都用玄武杖捅柴火。
阿聂道:“走。”
书儿翻身上马,伸手拉他道:“阿聂哥哥,先骑休休,待到了驿站咱们再选匹好马给你。”
阿聂心想,再好的马也没你这个宝贝好呀。并不多说,利落飞身上马。
休休机灵,待他坐定,不需主人催促便飞奔出去。
进了市镇,休休慢下来,阿聂立时下马,书儿仍坐在马上。阿聂引着休休前行,到了一家当铺门口。阿聂道:“我取个东西,你在这稍等片刻,切勿妄动。”
又道:“寒露尚有月余,不需着急赶路,稍后我们寻个酒家,打尖住店,明日启程不耽误。”
书儿嘴上应着,心早溜到街角的卖货郎跟前去了。待阿聂进店,书儿一闪身奔到卖货郎的货担前。
阿聂从当铺寻出来,就看见书儿蹲在货担前,一手拿着糖人,嘴里含着糖渣,另一手翻找着玩偶,嘟囔道:“并无新玩意儿,又是这个,又是这个!”
阿聂摇摇头,无奈道:“如何就又不听话,自己到处乱走呢。”
书儿撇撇嘴,从腰封里取出几枚铜板交到卖货郎手中,“这个竹蝴蝶我要了。”
阿聂又细心问道:“先生可有教你如何在沿途银庄兑银钱?”
书儿摆弄着竹蝴蝶说:“不吝哪家票号,凡是襄黄边牌匾的银庄皆可,以衔月哨为印信,可自取白银不愈百。我都记着呢!”
阿聂心中暗笑,先生果然睿智。又道:“虽是如此,一路应戒骄戒奢,不可露财,小心谨慎行事,听我安排……”
“阿聂,你不要在我面前摆架子,我知道你刚刚定是偷偷发信向爹爹确认。你们平时合计瞒着我,年年去逛京城,今年我就要亲去一趟。”书儿抱怨道:“念你教我功夫我才不揭穿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日最吊儿郎当,酒楼茶馆哪个不去,三教九流都是朋友,偏偏在我面前装夫子!”
阿聂在兄弟中行三,是最小的,从小最是调皮,以前都是哥哥训他。只有在书儿面前,终于找回些场面,故而把两个哥哥一个细心唠叨一个威严凶悍的模样全用在书儿身上。
听得书儿如此抱怨,阿聂只好闭上了嘴。
进了酒楼,阿聂要了两间上房,嘱咐掌柜备些吃食,另打包些干粮明日路上吃,又给书儿准备些点心。
书儿捡着靠窗的座,正看什么乐。
原来是酒楼的店小二对着休休在犯愁,按规矩他要牵着客人的马去后院吃草。
可那神骏休休并未套缰绳,书儿平时只用马鞍和脚蹬。
休休一身的装备全是书儿的母亲秀秀亲自做的,依着休休不一样的身量还有书儿的脾气特别定做,舒适且宽大,坐在上面稳妥如履平地。
脚蹬也与众不同,称其为靴套似乎更贴切,那脚蹬好似个后跟镂空的靴子,书儿骑着时,整个小腿都包裹在内,极其稳当,若要下马也容易,只需将脚后撤,轻松自如。
休休本就通灵,与书儿自小长大更是默契,书儿平日只需微微侧身,或用脚蹬略略踢秀秀的马腹,配合着哨音,休休便知主人的心意。如若狂奔起来,书儿只需随便抓着她那身网状的战衣,一样稳如泰山。
店小二见这白马出奇的瘦长灵巧,浑身还穿着一件衣服,衣服上密密麻麻镶嵌着什么闪着银光的东西,高傲的站着,只拿鼻孔看人。小二不敢乱动,甚是为难。
书儿看了一会,便出声替店小二解围:“你只需给她备好上等的草料,她自会寻味而去,不必再理会她。”
小二擦着汗,应声去了。
书儿抬食指吹出一声短哨,道:“休休去吧,有草料。”
休休用鼻孔呲出一声气音,似是答应,慢慢向后院踱步。
阿聂将一切叮嘱、打点好,才在书儿面前坐下,从包袱中取出一个软鞭放上桌,推到书儿面前。
书儿一下被吸引过去,方才在茶棚并未见阿聂收拾此物,估计就是在当铺取来的。
这是阿聂非常珍视的宝贝,书儿第一眼见到一下就爱上了这九尺软鞭。
见她喜欢,阿聂在林先生授意下就教了她长鞭功夫。
她好学又机灵,软鞭学的非常快,阿聂又将秘藏的异域鞭术典籍给她学习研究。如今这软鞭书儿使得比他还好。
阿聂道:“我知道你很喜欢赤藤,今日赠与你,望今后她能保护好你。”
“赤藤铭金”是这软鞭的名字,鞭长九尺,黑的发亮,手柄处有染成血色的鹿皮,鞭稍上坠的是倒刺金钩,着实是个华丽的兵器。
书儿已被这突然的惊喜打的不知所措:“赤藤是你的宝贝,怎么舍得给我了?”
阿聂心想,先前在江湖上混,用鞭子自然可以,此去将军府,再用鞭子又要被糙老爷们和假小子笑我娘。赤藤是难得的好宝贝,阿聂虽不舍,但是书儿善使鞭,赠给书儿也不算埋没了。嘴上只道:“要是不要?”
“要要要要要!”书儿连忙护住赤藤:“谢谢阿聂哥哥!她是我的了,以后可不许要回去哦!”
这边小二渐渐将菜和点心上齐。
两个半大的少年,埋头吃起来。对于前路,各人暗自思量不再多言。
“吱——”
“咚咚咚”
阿聂微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书儿悄悄出房门的时候,阿聂便已警觉。既然是护送书儿,他自然是打起万分的精神,即使在夜里也不敢全然入睡,只是在床上打坐休息。
“阿聂——”
“阿聂——你睡着了吗?”
小祖宗,我倒是想睡啊!!!阿聂腹诽。
书儿耳朵贴在阿聂房门口,听屋里没有声响。待又要叫时,房门一下打开了。
“吓我一跳!你何时步伐如此轻巧了!莫不是偷学我……”
阿聂一把捂住书儿得嘴巴,轻声道:“你大晚上不睡觉,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