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04
日子平静地走过一周，还有半个月就是期末，寒假指日可待，这意味着路臻又可以密集而专注地在家啃书了。
这天是周五，放学的时候班主任把路臻叫到办公室，和他深谈了半小时。
直到走出校门，路臻才从兜里掏出手机，给陈丽莎回了一个电话。
“妈咪。”临近周末，学校附近的学生已经散得七七八八，隐在树后卖小吃的摊贩也开始收拾推车。远远望去，寒风呼啸的街道上几乎只有路臻孤零零的身影。
“宝贝才放学？”
“没，刚才韩老师找我了。”
“怎么了？”韩非是路臻的英语老师，同时也是他们的班主任，由于路臻外语成绩优异，这位韩老师平时没少关照他。对此，陈丽莎很是感激，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找孩子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考虑过申请国外的大学，说班上只有我和班长的成绩满足要求，不去怪可惜的。”路臻低头迎着冷风，半张脸埋在暖融融的衣领内，声音显得有些发闷。
“……嗯。”陈丽莎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好穷，去不起。”说着说着，路臻莫名笑了起来。
陈丽莎被他感染了，跟着扯了扯嘴角，但很快又绷住，换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你呀……”
“我是穷人。”路臻即时接道，语气里竟然透着些末得意。
陈丽莎没有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和路臻闲聊了几句，随后斟酌着吐露联系他的本意：“宝贝明天有什么安排？”
路臻敏感地听出她的迟疑，反问：“没想好，你呢？”
“同事约我出去逛街……可能还要一起吃晚饭。”
“噢。”路臻似乎并不介意，“那我去书城吧，你不用过来了，咱们自由活动！”
“要买书吗，钱够不够？”
“还不知道呢，应该够。”路臻语焉不详。
“好，”陈丽莎隐隐松了口气，“我后天再给你买海鲜吃。”
“嗯！”路臻显然很高兴，应完，远远看见公车靠站，“车来啦，晚点再说，妈咪拜拜。”
“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后，路臻正好刷卡上车。
学校距离住处只有两站的距离，步行半小时左右就能到。
不过哪怕路臻现在落魄了，是正儿八百的穷苦大众了，在有代步工具可供选择的情况下，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放弃步行，一心仰靠轮子颠簸回去。
谁让他现在穿的鞋不够软呢，走久了脚上会起水泡，很疼的。
他最怕疼了。
就像前些天晚上那样，明知道也许会被笑话，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但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笑话自己。
是什么反应来着？
……记不太清了，总之和妈咪说得完全不一样。
所以男孩子还是可以掉眼泪的嘛。
想起蒋晔廷，又反应过来明天得一个人消磨时间，路臻再次摸出手机，从寥寥几个名字里选中“新同学”，半点腹稿不打就拨了过去。
嘟……嘟……
嘟……嘟……
电话隔了一会儿才被接通，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震动着听筒，嗡嗡撩拨耳郭：“喂？”
“那个……”路臻开口时才发现，“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觉得好笑，这是他第一次还没自我介绍就巴巴给出私人号码，多新鲜。
而对方问得还挺理直气壮。
“我姓蒋。”
“噢，蒋……先生，下午好。”路臻思来想去，终于得出一个比较合适的称呼，规规矩矩问了好。
“下午好。”蒋晔廷脚尖一点，带动座椅转向宽阔的落地窗，垂眸俯瞰下方的车水马龙，“找我什么事？”
这通电话来得晚于预期，他以为至少前天吧，路臻就会沉不住气联系自己。谁知他只是每天不痛不痒地发来几条短信，和那起子事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看着也不觉得他有什么野心。
“是这样的，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出来吃个晚餐。” 路臻清了清嗓子，彬彬有礼地发出邀请，“对了，我叫路臻。峰回路转的路，臻于至善的臻，我们上周才见过的。”
路臻。
蒋晔廷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有了答应的念头，但藉由电话的掩饰，他很好地摆足了姿态，故作为难地拖出一段暧昧音节：“唔——”
闹得路臻紧张起来，揪着膝上的裤料，生怕他拒绝。
假如真是这样，那可就有些棘手了，他得死缠烂打上好一阵才行。
太不体面，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路臻耷拉着眼皮，低头看向自己纠结的鞋尖，尝试放缓语调追问：“好不好嘛。”
“我明天有约了。”
路臻捏着电话的手紧了紧，苦恼道：“那怎么办，别的时间我都出不来。”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蒋晔廷话锋一转。
“嗯？”
“可以推掉。”
“那……明天见？”路臻贼得很，跳过虚与委蛇的过程，直接下了结论，闹得就跟人家已经答应了似的。
蒋晔廷从没见识过这样清奇的路数，愣了半晌才把节奏拉回来：“答应你，我有什么好处？”
“请你吃饭呀。”
“吃完饭呢。”
“就……就随你呗，你想做什么都行。”路臻越说越小声。
“你说的。”
“嗯！说话算话。”
“定时间吧。”
“那就下午三点，中央书城不见不散！”与此同时，公车缓缓停了下来，路臻裹紧外套，雀跃地往外跑，“我到站啦，回头再聊——”
话音未落，蒋晔廷的满腔疑惑就淹没在忙音里，手机随之黑了屏。
“……”
中央？书城？！
路臻赶着去买煎饼果子。
那是一家很小的餐馆，开在小区对面的巷子里，也是有回店门前排了长队，队尾从巷口冒出头来，路臻才发现的。
据说是某个明星录真人秀的时候来吃过一次，被粉丝扒出了地址，后来这家店的生意就再也没有冷清过。
路臻准备拿它当晚餐，所以哪怕队伍再长都会等下去。
一路小跑着过了马路，路臻探头一看，见今晚人不算太多，于是安心地跟着街坊慢慢挪动。
不过十五分钟，薄脆混合秘制酱汁的香气扑面而来，路臻咽了咽口水，眼睛盯着摊锅：“姨姨我要一份煎饼，加肉松和鸡柳。”
“好嘞，十五块。”
滴，路臻立刻扫了码，让到一旁乖乖等着煎饼出炉。
从前他别说路边小吃，就连汉堡薯条之类的都没有试过。
可这些明明都比鲍参翅肚好吃，还便宜，就算把所有配料通通加上，也才二十出头，多划算啊，为什么爸爸妈妈从来就不带他过来尝尝呢？
路臻想不明白。
大概是他们觉得小餐馆不卫生吧，看着确实不如常去的酒楼。但他买回去吃就好啦，坐在阳台上放点音乐，吹着风，照样美滋滋。
不多时，煎饼果子起锅了，老板娘利落地裹上油纸，再用塑料袋套好递给路臻：“拿稳了，小心烫。”
“谢谢姨姨。”
怕一会儿馋得走不动路，路臻没敢久留，接过袋子快步离开小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跑回了家。
路臻收拾完出来的时候，煎饼还很热，酥香的白雾熨着小几，漾开一片湿润的痕迹。
开吃以前，他照例把晚餐的照片发给“新同学”赏摩。
——煎饼果子.jpg
对方很快有了回应。
——鲍参翅肚.jpg
路臻不禁有些同情，但还是实话实说。
——我的比较好吃[可爱]
——嗯，你是比较好吃。
路臻来回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漏字。心跳忽然变得很快，他把手机放到一边，专心享用晚餐。
冬日的阳光稀薄得不剩多少温度，加上天黑得早，最后一丝残阳也在远处渐渐淡出，空气中只余冰丝般的凉，缠得人无处安身。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路臻的脸颊却始终维持着反常的热度，直到他出门扔完垃圾，回来洗了把脸才稍有缓解，继而抓起手机表达不满。
——蒋·不正经·先生！
那头无奈被架去参加饭局的蒋晔廷手机一震，随后笑意比酒意先一步上头，把前来敬酒的大佬们统统挡了回去。
“不喝了，”蒋晔廷收起手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太阳穴，“这里得保持清醒。当然，要是诸位不怕把钱砸在我这里的话，我也可以奉陪到底。”
闻言，众人哪里还敢再劝，甚至恨不得给他喂上几颗解酒药，叫专车把他全须全尾地护送回家。
开玩笑，这可是尊能生钱的财神爷，不供着，难道还要真把人给灌趴下不成？他们今晚之所以请他过来，无非是想巩固一下现有的关系，给彼此留个好印象，断没有反过来得罪人的道理。
既然他不喜欢喝酒，那就不喝吧。
“来来来，徐总，上回说过的那个项目……”
“陈总，听说令公子好事将近了……”
众人很快转移了目标，盘桓在四周的酒味缓缓散去。
蒋晔廷赏脸多待了一阵，十分钟后，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和助理一同告辞。
“抱歉，家里那位催得急，后续的活动恕我无法参加。”蒋晔廷穿上大衣，没有自罚一杯的打算，仅是淡淡地颔首示意，“先走一步，大家请便。”
说罢，蒋晔廷干脆利落地推门离开，留下众人在醉意醺然中消化他家里有“人”的消息，手里的酒杯久久不曾放下。
相信过不了过久，这则“喜讯”将会传遍整个商界，一举超越某富商又双叒叕养了个小情儿的热度，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从包厢出来到停车场的路上，助理Teresa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蒋晔廷，目光没有丝毫掩饰，让人想忽视都难。
蒋晔廷向来就对旁人的注视比较敏感，此时就更不用说了。
他知道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工作伙伴在想什么，为免她有什么奇特的猜想，不得不多嘴解释一句：“很好的借口，不是么？”
“嗯——”Teresa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却说，“我看不像。”
在刚才的饭局中，蒋晔廷频频和人互发短信是事实，更何况这种微妙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一周。
对于助理而言，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技能，上司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总要尽可能第一时间得知，所以……
那并不完全是一个借口，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
蒋晔廷不再多说，他深谙越描越黑的道理，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够了。
由于在饭局上多少喝了点酒，开车的任务自然落到了Teresa身上，蒋晔廷坐在后座闭目养神。
Teresa对此见怪不怪，蒋晔廷早前就说过，副座留给她的另一半，他不凑这个热闹。
作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Teresa其实并不在意所谓的副座归属权，但异性上司主动保持距离的做法还是狠狠拉了一波好感。哪怕她后来才得知人家根本就对女人没那个意思，也依然庆幸自己没跟错人。
“老大，回公寓？”
“嗯。”皇太后最近一门心思撺掇他相亲，家里一时半刻是回不去了，蒋晔廷揉了揉眉心，“一会儿你开这车回去，我明天有事，原定的邀约都推了吧。”
“噢——”
“别想歪，只是一个小朋友。”
“家里的小朋友，”Teresa一点就透，“明白。”
“真不是。”蒋晔廷哭笑不得。
否认就等于还没追到手。
Teresa在等红灯的间隙中给他鼓劲：“加油老大，你可以的。”
“……”
得，到底还是越描越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