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东村（七）
“砰——”最后一镰刀落下，玻璃四下散落在地，谷暄扯着小平头连退数步。
屋内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香气。
谷暄微微皱起眉。
几大初等异变丧尸之中，魔语者对应的是精神类异能者，攻击方式虽多样，可万变不离其宗。女性魔语者大多以“魅惑”为技能。
谷暄虽然已有过提醒，可其余人到底是普通人，也没异能傍身，仅仅是暗香，就让他们眼神略显呆滞。
如果用小白花一个一个提醒未免太过浪费，谷暄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进屋。
“朋友们，醒醒。”谷暄用镰刀在他们面前挥过，“你们先回去吧，检查检查家里的情况，看看还有没有异变。”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再加上他们发现自己确实又中了招，也没再逞强，犹豫了一会后，不知是谁带了头，各自走的走散的散。
全场只留下小平头和王美美。
谷暄略微疑惑地望着他俩。
王美美是外乡人，也没地方可去，这个她能理解。所以，小平头呢？他不用回家的吗？
小平头不好意思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腼腆一笑：“你们两个女孩子，我不放心。”
“我有一个好方法。”谷暄道，“你，带着美美先躲你家去。道歉这种事嘴上说着可不管用，人家一个女孩子和朋友一起来，最后只剩了一个人不说还要听你们的冷嘲热讽，一晚上下来也没能吃上一顿热乎的饭。”
“听我的，都听我的，带她先回屋，烧点东西，垫垫肚子再洗个澡，你好我好大家好。”
谷暄话不多，总结下来也就一个意思——
你们都闪开，让我来。
小平头的段位哪里比得上谷暄？况且这次破局全凭谷暄，他心里下意识就信任她，被她一长串话语砸过来，脑袋都绕晕乎了，哪里还分辨得出她的话外之音？
小平头“这个”“那个”了半天，明明心里生出了好多反驳的理由，可每当开口之时，对着谷暄严肃的脸色就忽然间全忘了。所以最后，他也不知怎么的，就站到王美美面前，应了下来：“好好，你一定要小心。”
等两人都走出视线外，谷暄深呼吸一口气，从破碎的窗口打开门，正大光明走了进去。
魔语者的魅惑技能她并不知具体数据，怕就怕在人都跟着她一起进去了，但又都没抗住魔语者的精神攻击，一个一个半路上就给她反水。
那到时候她岂不是得死在半路上？？？还是死于同族之手？？？
太惨了，不要啊。
所以谷暄还是选择孤军奋战。
来的路上，刘兰兰的闺蜜刘棠便已将她所知道的全都完完整整表述了出来。
今天早上，刘棠一个人在家，刚巧多蒸了几个芒叶糕，想着自己不吃也是浪费，就去招呼只跟自己隔了两座房的刘兰兰。
刘叔家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但刘棠也没多想，只当是自己多了心。
她手里托着一把芒叶糕，敲响了刘叔家的门。
刘叔家并不大，门的传声效果也好，以前她敲门的时候，只要屋里有人，下一秒就会听到屋主人拉着嗓子问一句“来咯来咯，是谁呀？”
今天不一样，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刘棠一愣。末世降临，虽说他们东村尸化的人少，可大家伙还是互相交代不要到处乱跑，都谨慎着来，稍安勿躁。都这个点了，怎么会没人呢？
刘棠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了，于是又默默加大了自己的力度。
门内忽然传来一阵东西倒塌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刘叔扯着嗓子问：“谁呀？”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还有些怨愤。
到底是女孩子，自小就被家里人叮嘱着要保护自己，刘棠当下生出了退却之心。
可是她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缥缈的歌声，似有似无，竟让她想起了传说中会用歌声魅惑人的人鱼。
刘棠答道：“是我，棠棠！”
刘叔给她开了门。随着大门的开启，一股淡淡的香气扑进鼻腔。
刘棠有些昏昏沉沉，步子不受控制地就往里头抬。她甚至在看到刘叔手里的铁链子后，也没有产生任何感想。
再之后的事她就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后来便跟着整个村子的人，一起往外头仓库跑去。
通过刘棠话语中的几个要素，谷暄很快确定下来——大叔屋里有魔语者。并且这个魔语者，极有可能就是刘兰兰。
谷暄关上门，按下墙壁上的灯开关。
暗香的气味愈发明显，谷暄抿紧唇，握紧了镰刀。
她攻击人就是个纯近程，其他村民也从她这里得知了魔语者的特性。换句话说，就算她受了魔语者蛊惑，问题也不大。
——只要魔语者没有跑出来。
轻轻的歌声在她耳畔飘过，谷暄凝神，尽量不去细听。
怪不得有网友要在xxx文章下询问他，这声音真tm太好听了！
感动，想哭。
好听归好听，现在的谷暄还是记得自己的目标的——魔语者。
她顺着歌声往二楼小隔间走去。
歌声愈发清晰，也愈发惑人。
谷暄手中已经准备好了小白花，只要不对，立马给自己来一下。
小隔间所用的锁是旧式的，大叔大概是怕他女儿跑出来，连上了好几道锁。谷暄本打算把钥匙找出来，也省得自己浪费气力。可是谷暄大概翻了翻周围的柜子，连钥匙的影子都没见到。
行吧。
谷暄行至侧面，慢慢扬起手，狠狠下砸。
三下过后，木栓裂开。
魔语者的声音忽地哀怨起来，浅唱低吟，自己所有被关押的委屈全都裹挟其中，一股脑向着谷暄冲来。
引人共情能力着实强悍，精神力蛮横如谷暄，心底也渐渐地不好受起来。
——解开她，解开她，把她放出来……
谷暄向前迈一步，手搭在了锁链之上。
魔语者绝美的脸上依稀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而后谷暄狠狠一扯锁链。
魔语者的声音就这样卡在了她喉咙口。
“唱，你倒是唱啊。”谷暄斜睨着她，一副得志小人模样，“来来来，好运来，不要停！”
魔语者眼底露出凶狠之色，谷暄也不敢细看，眼珠子一转，往四周瞟。
实话实说，大叔捆得还挺严实。也幸亏大叔是精神系，要不然东村怕是完了。
谷暄捏着锁链的手突然顿住——等等，woc大叔不会是个好人吧。
woccccccc——
谷暄一瞬间心神惊颤，竟让魔语者卡着这个空隙得了逞。
再清醒之时，锁链几乎解到最后一步，谷暄看着身旁已经准备好站起身的魔语者，汗都差点滴下来了。
不不不别动，你快坐回去QWQ我再也不阻止你唱歌了，真的，你唱得太好听了请你继续发挥！
不，我要冷静，我都是对的，我什么都没错。
——不管我到底做没做错，这一刻，必须都是对的。
但她真的没想到魔语者的单体攻击竟如此强悍。她之前真的以为魔语者就是个只会唱歌的菜鸡。
大意了。
眼看着魔语者就要脱开束缚，她也管不了别的了，手忽然捏紧，一肘子敲在了魔语者脖子上。
魔语者的声音又断了。
魔语者也不是智障，此刻还不明白谷暄是个硬茬，那还不如洗洗脖子送上自己的能核。
她们俩直接在狭小的小隔间里打了起来。
原本谷暄该有绝对优势，可是在连续几次被魅惑后，她不仅丢了镰刀，还实实在在激起了魔语者内心的愤怒。
她打丧尸，必须手贴着丧尸眉心，后脑都不行！
卧槽这是什么垃圾设定！
其实谷暄的体术真的强，如果普通女子和她打必输。可是刘兰兰她不仅是个农家女，还已经完全转变为魔语者，身躯高了十公分不说，力气也变大了很多。
她与谷暄简直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魔语者盯着谷暄的眼神，宛若在盯一盘美食。
——看什么看，看了你就能得到我？
谷暄接连避让数次以后，终于完完全全地火了——我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
给我去死！
一个篮球大的白球乍然出现在她手中，魔语者敏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接连试探皆不得近身，于是再不恋战，转身就往楼下跑。
不愧是初等丧尸中的脑力担当，太强了。
——但是比起我，还差了一点点。
谷暄也没急着动身，闭上眼细细分辨四周的声音，而后手撑着窗棱，忽然翻越而下。
“砰”的一声，她整个重量正巧全压在了魔语者腰背上。
谷暄也不管被硌得有多痛，狞笑着把魔语者那张绝美的脸翻过来，白电哗地就进了魔语者的眉心。
魔语者总算咽了气。
对面树梢上几乎围观了全过程的徐向行险些给她鼓起了掌。
末世五年来综合战力第一的女子，竟强悍如斯。
不愧与他齐名。
整个对战中，谷暄有几次陷入险境，徐向行就有几次差点没忍住要出手。
局中人没有感觉，他这个旁观者却看得惊心动魄。
可是他知道，谷暄一定会赢。上辈子大家都一无所知时，她尚且凭着一手白电站到了顶端。
这一世，她甚至知道了所有初等丧尸的数据，又怎可能败北？
如果一定要输，那肯定不是她实力不行，是她太飘。
所以徐向行忍住了，他强行忍了下来，默默围观了全程。
酣畅淋漓。
谷暄跳楼的动静毕竟太大，况且得知房里有魔语者的村民也不敢太过放松，在谷暄把魔语者制服的同时，近处的人几乎都走了出来。
他们先是看到了地上那个明显不是人的魔语者，而后才是身形更瘦小却双目凌厉的谷暄。
掌声起。
谷暄往侧边一倒，整个人躺在了地上。
她的实力又一次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并且这一次的认可也不同于上回西村人夹杂着贪念的压迫，他们是纯粹的惊叹与敬佩。
可是谷暄无心沉迷。
她还在想着大叔到底是好是坏。
哪怕凤祥不肯细说，她仍能从凤祥的话语中推出一个大致的结果。
肯定是凤祥能借着她白电拍晕的人做些什么。
凤祥一个魂体，能做的还有什么？当然是炼魂咯。
如果她真的伤错了人，那此时此刻的大叔，大抵早已死于凤祥手中。准确的说，是间接死于她手。
她杀了一个好人。
谷暄连拿魔语者能核的心都没有了，向左翻身，慢慢把自己蜷起来。
是她太莽撞，做错事了。
徐向行原本正为她高兴，却见身为人群焦点的谷暄缓缓背对着大家，双眼闭了起来。
——……是太累了吗？
他犹豫着要不要下去，起码把她带回房里再睡。
他本来就为她而来。要不然守着上辈子自己的基地范围，也不是不可。
谷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茫然了好一会，敲开了一人的对话界面——“我做错事了。”
徐向行的手机忽然一响。
徐向行：“……”掉马掉得猝不及防。
他确实是把谷暄屏蔽了，可是在小仓库外偶然相遇之后，他走得匆忙，但也把特别关心又加了回去。
他就不该下那个手。
然而五感敏锐的那个女子却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她已经失去了关注细微变化的心思。
徐向行悄悄让枝叶掩得更严实些，而后打开自己的手机。
——[皮骚浪]我做错事了。
徐向行：……
配着备注名食用，一言难尽。
这几个字每个他都认识，可合在一起，恕他突然之间就看不懂了。
做错事了？能做错什么？错在你花里胡哨杀了魔语者却没邀请一个人围观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谷暄一句又一句，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她内心的怀疑。
她错杀了人，害死了这个村庄唯一的一个异能者。
和平时期二十载，混乱时期七天，是她唯一一次在知情情况下害死了人。
徐向行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她大概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哪根筋搭错悄悄脑补完了所有剧情。
是的，没错，魔语者与精神类异能者确实存在互相干扰的情况，也确实存在大叔得知村庄危险重重村民性命堪危、他自己又控不住魔语者也对付不了其他丧尸、所以带着一众村民一起出逃的情况，可，你的小脑瓜能不能好好想一想，既然一切都解决了，大叔为什么还要再用异能从细枝微末处影响你们？
你不能因为自己被大叔的异能影响了几次又被魔语者魅惑了几次，就失去了你引以为傲的逻辑啊？
徐向行刚巧见证了一段重要过程。
比方说刘棠走进大叔家的门，大叔本欲将她捆起来一了百了，可大叔看到了她手上的芒叶糕。
——刘叔爱女心切，女儿异变之后他虽难受也不肯狠下杀手。说是爱屋及乌也好，说是芒叶糕唤回了他心底的良知也好，无论怎么说，他那时心底薄薄的道德发挥了几分功力。
他用异能把刘棠叫醒，将她赶了出去。可魔语者的魅惑能力与大叔的精神系异能交织在一起，效果太乱，竟让刘棠直接失去了这一段记忆。
而大叔同样身处魔语者的控制范围内，即使他心底对女儿总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可已经沦为魔语者的刘兰兰却再也无法与他共情。她再也无法感受到父亲对她深沉的爱，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她不饿着，甚至想把她的好闺蜜捉来喂她。
大叔使用自己异能时对自己的保护就会弱下来，魔语者一直以来伺机而动的魅惑技能就派上了用途。大叔以为自己没事，其实他或多或少还是受了一些魔语者的影响。
徐向行差不多只看到这里。他的异能刚恢复，轻易也不敢去刚魔语者，更何况还有一个几乎站在魔语者阵营的精神系异能者。
他转头就走了。却没料到刚躲开魔语者，转眼又碰上了闪隐者。
……这运气也没谁了。
之后的事他虽没有亲眼瞧到，但根据谷暄的信息，也能大致推测出来。
刘叔虽愿为自己的女儿所向披靡，可他到底只是一个精神系异能者，能力有限。当时恰巧又爆发另一波丧尸潮，刘叔便紧跟着刘棠的步子，一起跑了出去。他们所有幸存者都在奔逃。
普通丧尸都很好打，普通人也都很好引导。只是，再好打的丧尸以他一己之力也干不过，再好引导的普通人在数量多时也不可一蹴而就。
所以，他在悄悄渗透整个东村的幸存者的同时，也转移了阵地，往外头仓库跑。
把自己隔绝在了魔语者影响范围外，也避免了魔语者被他人发现的危险。
谷暄与王美美是外乡人，刘叔并不了解她们，所以相对于村里其他知根知底的人，她们俩的引导难度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所以刘叔甚至希望借小平头之手先除了一个。结果没想到他还没除成功，消失了很久的谷暄突然出现，还用言语破了他苦心经营的局。
他赶紧抢救一下，先保证别人看不出来。
再之后就是两人的噩梦——这是大叔不断对她们使用异能后造成的后遗症，而后又被大叔借来加强引导，又想借小平头的手杀人。
结果引导偏了，而且当时局势对大叔来说颇有难度，他遂决定放弃。
那时的大叔应该对她们俩外乡人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应该有胜券在手了，所以他后来才敢和他们一起出去。
接下来他们所有人齐心协力，杀掉了路上所有的丧尸。
——不仅他没了危险，也再也没有别的丧尸来跟他女儿抢肉吃了。
而且那个时候，刘叔对除谷暄王美美之外的人应该都已是深入引导，甚至于偏向掌控的程度了。
所以大功告成的他真的可以回去了。
整个计划都完美无缺，要不是里面掺了个谷暄。
掺了一个对精神系异能自带抵抗、小白花几乎完克精神系异能的谷暄。
哪怕谷暄也一度中招，可是她自身优势就摆在那，况且她逻辑强大人又狠，说做就做，真的让她乱中取胜了。
一想到这，徐向行又想给谷暄鼓掌了——不愧是她。
当然，徐向行是不能把他看到的全告诉她的，这相当于明晃晃告诉她——我，xxx，在东村。
所以他直接挑着她对话里几处逻辑漏洞，以引导猜测的方式，一连数个问句，让她自己填补回去。
把自己所知道的打上去以后，徐向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为什么找我？
她心里我比较重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死了。
好歹末世活了五年，他能不知道谷暄那个宝贝似的弟弟谷昕吗？
所以，为什么呢？
徐向行：……
因为她的列表里，谷昕是她的弟弟，她不想用自己心底的愧疚和负面情绪去打扰他；她的舍友与她出生入死，在她最初的时光与她相互扶持，一起迈过了惊变之初的无所适从，她也不忍心去打扰她们。
而他，就是一个机缘巧合之下遇到的陌生人，谁都不认识谁。他是最好的树洞对象。
因为，他是一个陌生人。
艹。
徐向行低低骂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因为这样的想法真的合情合理，也无可指责。
可他就是非常地生气。
徐向行攥着手机好一会，忽然重重捶了一拳树干，转身一跃而下。
攥着手机的右手，骨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