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夜交心
“你等一下。”
游俊熠正准备和走在前面的高德林他们一同回宿舍，被男生叫住。
“我有话和你说。”
“我？”游俊熠指了指自己。
“走吧，那边有家咖啡馆，营业到蛮晚的，我昨天去过。我们去那里说话。”男生自顾自地朝着店铺的方向走，比游俊熠还轻车熟路。
“你们先走吧。”游俊熠朝舍友做了个手势。
“哈？你们...认识？”高德林满脸疑惑。
“不认识，就是有几句话，只能对他说。”男生回过头说道。
“得嘞，走吧老付。”
“那你回来要是楼下大门锁了，你打我电话，我去喊舍管阿姨通融一下。”付江天考虑周到。
游俊熠微微点头，在心里道了谢，就和男生走了。
“这里除了咖啡也有其他的饮料，你想喝点什么？”男生把桌上的手绘菜单递给游俊熠。
“我随意，一杯柠檬水就可以了。你要聊什么就直说吧。”游俊熠开门见山地说。
“行。”男生招来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点了两杯柠檬水。
“游俊熠，我想你应该猜到我和王向阳的关系了吧？今天在路上，我们...牵了手，你都看到了。”
男生直呼他的名字，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游俊熠安静地点了下头。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做自我介绍了。我叫方棋笙，如你所知，是王向阳的男朋友。”方棋笙大大方方地介绍，眼神丝毫不躲闪。
方棋笙长相称不上俊美，但因为收拾的很干净，所以看着倒也清秀。
一双和方才目光一样凌厉的剑眉斜斜飞在眉骨上，眼神中是不可撼动的坚定意志，墨黑的眸子不容得任何人撒谎。
“你好。”
“我就直说吧，我也不喜拐弯抹角。王向阳他性格孤僻......”
从方棋笙的解说中，游俊熠了解到，王向阳从小就发现自己“异于常人”，但他没能像游俊熠那样隐藏的很好，所以嘲笑和讽刺是家常便饭，屡屡成为某些玩笑的主角更是司空见惯。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高中，方棋笙和他成为了同班同学。作为班长的方棋笙，看到王向阳频频受到班里班外学生的欺凌，为保持集体荣誉感的他挺身而出，教训了那几名不守规矩的家伙。可没想到，其中一位，也就是两天连续被打的那哥们，竟然也到了岚大。
“我和你说这些事，是因为...或许是猜错，但我想凭着王向阳的直觉，应该没错的。你和我们...是一起的。”方棋笙用了“一起”而不是“一样”，说明他或多或少担心游俊熠会不高兴。
“是，我和你们一样。”游俊熠毫不遮掩地承认了。
方棋笙的眼睛少眨了一下：“所以，这些事，我只能对你说。”
我们是世间的少数人，行为的异常不被人接受，所以只能抱团取暖，抓住同类就像抓住了救命绳，心里的兵荒马乱才能暂且安定。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成年的首个诞辰本该过得不一样些，嗬，确实也挺不一样。出了昨天的事，心情破坏得差不多了，我也无能为力，除了揍那人一顿，也解决不了根本。说三道四的人一直都存在，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进步，那都是从群体来看。个别人不触及法律的行为不受管控，言论自由下，嘲弄和嗤笑大行其道，我虽然知道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至少能让他消停一阵子。”
这时候服务员把饮料端了上来，方棋笙待她走后继续说道：“向阳还算好，至少心态没有崩。只是他不懂得反抗，他以为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就不会有人招惹他，可偏偏世界不常遂人愿。”
“我能做什么呢？”游俊熠缓缓地搅拌透明的液体，杯中的柠檬薄片在冰块的包围下优雅的打着转儿。
游俊熠自觉力不从心，自己也是裹着甲胄活了十八年，远离人群，只不过自己运气好，没被人发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真正模样。
他能为王向阳做什么呢？
“下午我本是要走的，我想找樊宇，就刚刚那个被我打的。向阳劝我说算了，我看着他的伤疤，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堵得慌，等他以为我坐车离开后，我又折回来，打了电话喊樊宇出来。都是高中同学，非要做决。这次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是樊宇刚才说的那番话，让我慌乱。游俊熠，我大学到这边不方便，明天正式开学了，以后若王向阳有什么事情，我能赶来的肯定过来，可万一，有事情抽不开身，那他...就拜托你了。我知道这么说的话，你很为难，可我真没有办法了。”
“我...尽力而为。”游俊熠注视着水中剔透的冰块，无奈地弯起了嘴角，给对方以安慰。
“你们舍友高德林我也很感激他，但这些话不能够对他说。坦诚真相之后，或许会起到反作用。
我不敢冒这个险。”方棋笙仰头把茶水喝完，他干完一架渴得厉害。
“你对他这么保护，就没有想过会对他造成反效果吗？”游俊熠缓缓道。
当一个人没有勇气保护自己时，另一个人挺身而出，在他面对困难的每一个瞬间，都为他架起护城墙，虽规避了暴力，但遗留问题确是柔弱方对英勇者无限的依赖以及自己被更深一层的孱弱吞噬内心。
游俊熠没有王向阳的经历，但他在少年时也见过校内的暴力，未成年人之间的矛盾摩擦，弱小者在庇佑下愈加没了主见，等对方转了学，最后若不是老师发现给了欺凌者处分，恐怕被欺侮者只会在每日的阴影下发抖求生。
方棋笙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他低低地说：“但十八年来的成长已将他的性格定死了，突然改变是不太可能的，我只能帮他寻求外援。他喜欢独来独往，性格孤僻，唯一的朋友是我，所以，我希望，作为舍友的你，至少能同他一起上下课，或是吃顿饭。对了，你每月的生活费要是不够，尽管问我...”
“我”的发音没有结尾，因为他看见游俊熠穿着的白T袖口的商标了。
游俊熠缓和气氛地喝了口茶：“我自小也是和王向阳一样封闭自己，尽量减少与其他人的交流，长大到现在，没有遇到和自己一样的同龄人。所以，当我发现王向阳和我相同时，我觉得很开心，我想同他说话，但正如你所说，十八年来的成长，我的不喜主动交朋友，与他的自闭成了两捆各自束缚的麻绳，封住了交流的出口。所以，我尽力而为。报答什么的我不需要，多个朋友，已经是最好的回报了。”游俊熠难得的说了一串词语，他被自己的语言能力惊讶到了。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高德林和付江天人都很好，性格比我外向多了，尤其是高德林，你也知道他为了王向阳打抱不平，他是热血汉子，而且自来熟，和谁都能聊得开，也不讨人嫌。所以我们宿舍四人，你不用担心，他们对王向阳都很好。你担心另外两名舍友知道王向阳的秘密之后，会疏远他吧？”
方棋笙点点头。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的。其中的利害，你我都知道，不确定的事件，就不允许它发生。”
和方棋笙聊完，已经快十点了。
方棋笙早已错过了末班车，游俊熠建议他住在学校旁的旅馆，第二天天一亮打车去车站，方棋笙说隔音效果不好，他宁可选择住在车站旁的快捷酒店。
目送方棋笙离开之后，游俊熠回到宿舍，这一晚他说了好多话，把杯子里的凉白开一饮而尽方解了渴。
进门时，王向阳正坐在桌上看书，右手拿着笔，在书上写写涂涂。
高德林躺在床上玩着手游，见他回来，大嘴巴地问了句：“嘿，游俊熠，你们聊什么呢？”
游俊熠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暂时不要说话，高德林知会地住了口。
或许是示意太明显了，王向阳只是通过短短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已经推测出找游俊熠说话的人是谁了。
他拿了手机，出了宿舍。
高德林见当事人自动离开，乐得八卦之魂燃起斗志：“那谁...我至今不知道叫啥名字，他单独拉着你干啥呢？说说，聊啥？”
付江天拖着脑袋，斜睨他：“也就你了，这么八卦。”
高德林不理他，笑嘻嘻地瞧着游俊熠。
游俊熠被他盯着怕了，就说了重点：“他叫方棋笙，被打的那个叫樊宇。他们和王向阳都是高中同学。”游俊熠知道王向阳打电话肯定不会在楼道里，所以就满足高德林了，虽然付江天嘴上不说什么，但他那期待的眼神，出卖了他。
“还在高中的时候，樊宇就一直欺负王向阳，方棋笙他没料到他竟然也考到了岚大，并找到了王向阳，而且依旧不放过。”
“咦？这个樊宇和王向阳...有什么仇恨吗？老付，你看啊，人不可貌相，虽然樊宇人品不好，欺负弱小，但他成绩不错。就像我，虽然看着不靠谱，女朋友一个又一个，但我内心可专一了。”说完，高德林还洋洋得意起来。
付江天送给他一个“呸”。
游俊熠咳嗽了一声：“还要继续讲吗？”
高德林正了正色，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错，不该打岔。您请您请。”
游俊熠继续道：“樊宇是王向阳的铁哥们，这次是特地赶过来的，但因为学校在外地，也有自己的学业，大部分时间抽不开身，随意他就拜托我和你们，平时多照顾王向阳。”
“唉”，高德林叹了一口恨铁不成钢的气：“王向阳那长相看着就好欺负。没问题，你们也看到了，我，老高，该出手时就出手，昨天把.樊宇打掉了两颗牙可把我乐的，太爽了，这俩拳头好久没有使了。”
“可是...”,付江天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只把你喊过去？”
游俊熠没有想好这一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做答，掩饰尴尬地在眼睛上揉了一下。
“你们还记得白天在商场里遇到了他们俩的事情吗？在泰国餐厅？”游俊熠先抛出问题让自己缓和一下。
见他俩点头，就道：“其实，我在楼下等你们的时候，已经和他们见过一面了，当时我和方棋笙聊了几句，可能因为这样吧。”
“哦，原来如此。这小子太见外了。王向阳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对吧老付？”
“嗯。”付江天对于游俊熠的回答心存怀疑，按理说，高德林是王向阳的“救命恩人”，应该找他才对，不过他没有再问。
游俊熠放下水杯，见俩人不再说话，准备洗洗睡了，王向阳应该没什么事，至多是对方棋笙骗他而生气。
手机收到一条垃圾信息的震动刺激他想起国庆节回家的车票还没买。
他连忙上了铁路部网站。
眼疾手快，也只抢到一张无座。
王向阳推门而进，新配的镜面透明的让游俊熠一眼就看到他红肿的眼眶，与还没好的伤疤结合在一张脸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和游俊熠照了个面，眼神没有躲闪，不掩饰他梨花带雨的模样。
他启了启唇，欲言又止，低头坐下了。
不多时，一条正常的信息发送至游俊熠的手机上。
“谢谢。”
“没事”，游俊熠回复道。
王向阳动了动手指，想要回复什么，写了一段，又删了，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两名没有约好逃课，却在翻越学校围墙的时候，发现原来还有人一起逃课时候的心情激动。
他沉了沉脸，好不被另外俩人发现异样，虽然他感谢高德林，但多年的心惊胆战不面对异性恋有所存疑，不敢将表情释放得过于明显。
不过他是知恩图报的人。
“那个...”，他开口了：“我刚刚点了外卖，大家都吃夜宵的吧？不好意思，我自作主张了。”
“啊？什么？夜宵？王向阳，你太了解我了，我正嘴馋着看美食微博呢！贵人啊，雪中送炭！”高德林听见吃的，从床上弹起，头顶差点撞到天花板。
“明天不是正式上课了么，就当作庆祝吧。”
“诶？你咋突然对我们这么好？”高德林问道，擦了擦嘴角虚幻的口水。
“因为你们昨天帮了我，我很感谢。”
“嘿，你这就见外了，出来上学，都是朋友。”
付江天对王向阳道了声谢。
王向阳十八年对别人冷冷淡淡，旁人更是对他爱答不理，哪有经历这种程度的热情？
不免有些紧张，摘了眼镜，擦了又擦。
“我先去洗漱。”游俊熠拿了睡衣睡裤，路过他身边时说了句，这才让王向阳从僵硬的动作中摆脱出来。
不多时，外卖到了，高德林迫不及待地跑下去拿，等他上来时，付江天已经在地上摆出了为大一下学期带电脑而准备的床上桌。
四人席地而坐，第一次其乐融融地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