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卷九、困局
十四丶结界
「快点!蓝蓝,到了一楼,我们就自由喽!」
「蓝蓝就可以回家见到妈妈了!」
「对呀!蓝蓝高不高兴?」「高兴!」
「呵呵呵呵!高兴动作就要快点。」「是!姊姊大人!」
跑了许久,却觉有些古怪……
(奇怪,不是才六层楼吗?怎麽跑了这麽久,都还没到一楼?现在到底到几楼了?)
抬头一望,赫然发现楼层指示灯上竟显示着大大的「六楼 6F」。
(蛤?跑了这麽久,居然还在六楼?这是什麽妖术?)
乍看之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於是试着往下跑了几层,结果依然相同;改往上爬,还是一样。上下连续试了几次,皆是如此,没有任何改变。爬得气喘吁吁,却还是停在六楼,上下不得丶进退两难。
「呼……呼……看来我们是被……困在六楼了……。」
「怎麽办?姊姊大人?」
原本兴高采烈丶赶着要回家的蓝蓝,如今只能哭丧着脸,用无辜的眼神向「姊姊大人」求助,然而遗憾的是—— 就连所向披靡的「姊姊大人」,面对这样诡异的局面,也是束手无策。
「没办法,只能先退回六楼,到护理站躲着,设法拖到天亮再说。」
眼下别无选择,只能拉起蓝蓝,穿过安全门,退回六楼走廊,往护理站走去。病房区楼层的组成相对单纯,中间是交谊厅丶电梯间及厕所。围绕着中心设施呈放射状设置的,则是主要的四个病房区,各自按照楼层及英文字母排序编号以资辨别,结构大致与之前去过的九楼病房区大同小异。由於安全梯直通各区病房出入口,因此出了安全门,很快就找到了护理站。
护理站内灯火通明,即使是凌晨时分,仍有数位大夜班的护理师留守,有的坐在电脑前忙着登录资料,有的则是推着像「餐车」一样的医疗车,一间间病房逐一给患者投药丶抽痰丶换药,处理一些突发的状况,还要安抚苦於伤病丶难以入眠的患者,有彻夜哀号的,有失智失心丶乱拔管线的,更有性急不耐丶拳打脚踢丶猛爆粗口的,可说忙得不可开交,十分辛劳。
眼看护理站就在眼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哎呀!差点忘了我现在是个失踪病患,这样大喇喇走进护理站,岂不自投罗网?要是被架回去,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活动吗?万一行动受到限制,或被医护人员严加看管,要怎麽带蓝蓝出院回家呢?」
前有罗网,後有追兵,这下真的有点麻烦,两害相权取其轻,被人抓总比被鬼抓好,要是被阴间使者抓走,肯定要下地狱。虽然不知道地狱环境和伙食如何,不过膝盖想也知道,应该还是关在人间的医院比较好。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如海啸浪卷般扑天盖地袭来,胸口登时被压得喘不过气,脚下像是被磁铁吸住一般,举步维艰;更麻烦的是,有股阴森恐怖丶令人汗毛直竖丶从脚底直凉到心坎里的可怕力量,正往这里逼近。
「不好!蓝蓝!有可怕的东西要过来了,快往护理站跑,躲到里面去,快!」
拉起蓝蓝,二话不说便拔腿狂奔,眼看脚下已踏入通往护理站的病房区入口,柜台内忙进忙出的护理师就在眼前,然而不论脚下如何拼命迈步,和护理师及柜台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没变,明明近在咫尺,却恍若天边丶难以触及,情况就跟在安全梯间时一模一样。
「护理师!护理师!看这里,这里呀!请帮帮我,拜托看一下这里!拜托!」
然而无论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丶努力在其面前挥舞双手,眼前的护理师却彷佛隔了一层无形的绝音墙,完全充耳不闻丶视若无睹,毫无反应。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该怎麽办丶怎麽办?)
正烦恼该如何脱离困境,猝然间,周遭一下陷入了莫名的死寂,不仅墙上的钟立时停摆,包括护理师在内的所有活人也都瞬间冻结丶静滞不动,化成一道道黑影,声音丶时间,全都在刹那间戛然停止。
「这是什麽妖……」「术」字还没出口,便被身後传来的一股大力猛然吸走,拉扯力道之大,不仅使整个人腾空飞起,周遭的景物更是瞬间往前飞退,延伸成无数道光影,短暂的飞行後,才「磅!」地一声,被甩在冰冷的地板上,摔得七荤八素丶四脚朝天。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摇了摇头,仍是一阵晕眩,然而脑袋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蓝蓝」,连忙转头四处寻找她的踪影,幸亏小家伙也一道被吸了过来,正躺在身边不远处,状似无恙,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万一小家伙就这样不见踪影,那就真的麻烦了。
不过,眼前显然有更大的麻烦等着。
「蓝蓝,快醒醒!蓝蓝!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快点起来!」
「唔……嗯……这是哪里?」
「姊姊也正在努力搞清楚这里是哪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放心睡觉的好地方,所以妳要振作丶警醒一点,别再睡了。」
「是,姊姊大人。」
仔细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看似是医院的某条走廊,却无法辨识是位於哪个楼层丶区域,也没有可供识别的标示或说明。长长的走道直延伸到远处,深不见底,不论前後皆是如此,两旁虽是一间间的病房,却门户紧闭,毫无动静,宛如布景一般。
整条走廊不仅没有对外窗户,更是杳无生迹,狭长的走道上见不到半个人影,甚至连一点活人的声音丶气息也没有,整个空间一片死寂,只有头上闪烁的灯光忽明忽灭,偶尔发出「滋丶滋」的细微声响,成为这空洞单调的空间中唯一的点缀。
一边扶着蓝蓝,缓缓站起身,一边提高警觉,努力感受周遭的任何动静。面对如此诡异的困境,身上早已汗毛直竖丶冷汗直流,全身肌肉更是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耳里只听得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肾上腺素的作用更让整个人进入备战状态,视线格外清晰。
刹那间,眼前的场景猝然一变,原本空荡荡的走廊,突然站满了阴间使者,整整齐齐地排成了四行(注:此指直行),双手统一交叠在下腹丹田处,身着制式黑衣黑裤丶头戴黑色绅士帽,帽沿在昏暗的灯光下形成阴影,遮蔽了五官,只剩下一张张模糊苍白的脸,配上唯一可辨的血口红唇,与一身黑装形成强烈又阴森的对比。
还没搞清楚状况,脑海里就突然响起奇怪的对话,显然是从对面使者阵营里,不小心泄漏出来的。
十五丶对峙
「喂!现在到底要干嘛?调那麽多人来这里站半天,是哪个大头死了要公祭,还是又要办合唱比赛?」
「甭提什麽合唱比赛了,想到就有气!上次『死者杯合唱大赛』我们小队可是全员放弃休假丶卯足了劲,练得要死不活才得了冠军的,结果呢?不但奖杯是『二手牌位』一座,奖品居然还是『脚尾饭吃到饱』餐券一年份,看得我都傻了。」
「『康乐组』也不知道在干嘛,我看会费大概都被这些黑心混蛋给吞了,奖品才会这麽阳春。」
「赛後抽奖更让人傻眼,我居然抽到『中国原装进口高级精美寿衣组』,结果只能当睡衣穿,还有『全拟真等身纸扎僮男僮女一对』,那等身僮女,到现在都还摆在我床上。」
「那僮男呢?」
「我是公的,要僮男干嘛?幸好前辈喜欢,替我省了麻烦,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拿它怎办,差点就一把火给烧了。」
「蛤?前辈?难道他是……」「嘘——!」
「依我看,这氛围不像是要办合唱比赛,说不定是某位大牌偶像死了,想在阴间办签唱会,所以动员了这麽多人来。这种活动阳间很流行的,还有专门负责的人,好像叫『经纪人』来着。」
「什麽『经纪人』,那是拉皮条的,是『GG人』才对,你这白痴,连这都不懂。」
「什麽是『拉皮条』?」「大概是帮人做皮带的吧?」
「瞧瞧你们这群笨蛋,连『拉皮条』这麽通俗普遍的行业也不知道。『拉皮条』就是专给人做皮带的,懂没?这也不晓得,一群乡巴佬。」
「哦!前辈这麽一说我就秒懂了,多谢前辈指正,长知识。」
「所以我们是来充人数丶当走路工,帮忙壮声势的,对吧?」
「原来如此,难怪来了这麽多人。」
「既然是办活动,这场地灯光好歹也该整理一下,你看这灯,闪成这样都没人修,难道不知道闪久了眼睛会瞎掉吗?主办单位到底在干嘛?这麽不讲究。」
「就是。」
「嘘!不要聊天,保持阵形,严肃点!」「是!」
(……)
「噗——!」
(……)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呜呜呜呜—— !」
(……!)
「唔……恶……!」「呕……!」
「妈呀!到底是谁……?」「好丶好像是前辈……呕恶……!」
「谁呀?是谁?到底是谁?哪个放的?给我站出来! X的,不知道这里是密闭空间吗?到底吃了什麽可以臭成这样?眼里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前辈?到底是谁放的?马上给我死出来——!」
(噗嘶—— 噗噗噗嘶——!)
「呃啊……!」「呕呕呕……!」
「好一个……『作贼喊捉贼』……呜哇……!」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偷听到了什麽鬼东西,不过既然对面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厢也不好发作,只能当自己什——麽—— 都没听见(这是做人的基本,你懂的。)。
双方就这样你看我丶我看你,大眼瞪小眼,胶着了半天,终於有一位貌似领导的使者,从前排站了出来,打破沉默道:
「咳咳……有鉴於目前空气品质太差……啊不是,我是说,大家在这里站太久没事做,心情会很差,我看我们还是先各自打开天窗深呼吸……啊不,是打开天窗说屁话,不论妳之前吃了什麽……呃,我是说,不论妳做了什麽,只要肯放开那女孩丶乖乖束手就擒,随我们回阴间,我保证阎王爷一定会给妳一个合理丶公道丶公平的审判,说不定还能看在妳主动配合投案的份上,从宽量刑,妳看怎样?」
「笑话,该放开这女孩的是你们吧?这孩子这麽小就过世,生前受尽了折磨,且还有宿愿未了,就这麽被困在医院里,你们不同情她丶不帮她,还要把她带去阴间,她不过是想回到生前的家,见见自己的妈妈,为什麽连这样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还执意要带她走?」
「孩子,这世间是有一定秩序的。一个人阳寿到了,该死就得死,如果每个人都像妳这样,该死不死,藉故拖延,岂不天下大乱?如果人人都要求通融,阴间处处放水,这天律法治丶自然秩序要如何维持?万一出了什麽乱子,又该由谁负起责任?」
「少给我扣大帽子,拿什麽鬼『秩序』吓唬人,我就不信带一个可怜的孩子回去看看母亲,会出多大的事!说到底就是你们怕麻烦,不想节外生枝,欺负孩子小丶没声量,只想公事公办,不肯多花点心思照顾亡者的心愿!」
「此例一开,後患无穷,妳也是个接了天命的『鬼怪』,这自然秩序丶【三界律法】的维护,妳也有责任。念妳年纪轻轻丶涉世未深,又是初刚上任丶懵懵懂懂,因此多费了点唇舌开导妳,忠言逆耳,望妳大局为重,好自为之,切莫任性妄为!」前排发话的领导背後,传来了另一个听起来上了年纪丶略带沙哑丶饱经沧桑的声音。
「组长!」「组长!」「大组长,您也来了。」
只见前排使者们闻言,纷纷向後丶必恭必敬地给後头一位矮身使者请安,主动地让出位置,将这名皱纹满面丶脸上满布老人斑的资深老使者,拱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我是今天任务的带队官,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让今日的事和平丶圆满地落幕,妳好歹也是接了天命丶享有地狱豁免的『特别遗漏者』,应当更加自重丶善用自身的权力,而不是滥用特权丶耍脾气,带头破坏律法秩序。」
「那些『特』什麽丶『鬼』什麽的,我不清楚,不过事情可得说明白,是你们的使者先不容分说丶硬要带走这女孩,还在我面前摆架子丶耍官威,我自然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就是那个留八字胡的猥琐胖大叔!」
一边说着,边朝对面一指,立刻在使者队伍中引发骚动。原来,这位「留着八字胡的猥琐胖大叔」早已成为使者中的「奇葩」人物,他的事迹和「壮举」,在同行中也已名闻遐迩。
「就算他态度不好,总是在执行公务,为了维持公权力的威严,不假辞色也是难免,还请新任鬼怪大人多多谅解丶务望包涵。」老组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深谙「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因此放低了身段,拱了拱手,做足了面子。
没想到身後的年轻小伙子却按捺不住丶不甘示弱,抢先放炮道:「所以妳就为了这样攻击使者?还把使者扒光丶捆成了粽子?妳好大的胆子!」
这一吼,可砸了老组长的一盘棋。
旁边的使者们个个血气方刚,不明白老组长的用心,一呼百诺,也跟着闹哄起来。
「妳以为妳是谁?」
「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阴间使者都敢打,这不好好治治,传出去外头还当我们是纸糊的!」
「什麽东西?大家一起上,拿下她!」
「没错!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帮只会欺负小孩的孙子!流氓!无赖!」
眼见局势濒临失控丶一发不可收拾,领头的使者连忙出声灭火丶镇住场面:「混帐!都没规矩了吗?老组长说话有你们插嘴的份?」
「忠丶诚!」後头的使者们一听领导开训,立刻不约而同丶异口同声地展现了使者的纪律,从此再也没人敢多吭一声。
老组长向後一瞥,刚刚起哄的使者们登时全闭上嘴丶头低得不能再低。混乱既已暂时平息,老组长便继续劝道:
「虽然您是身负天命的『特别遗漏者』,却同样得受【三界律法】和天地秩序的约束,这孩子是名簿在案丶寿限已届的亡者,『妨害公务』丶『攻击并私刑拘禁执法人员』丶『拐带未成年亡者』更是会下地狱的重罪,虽然有一时的豁免权,但为了您日後着想,还是请鬼怪大人三思後行。此外,今日之事,还得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到阴间录个口供丶留个案底,这是标准程序,我们也好向上头交代,请您多多见谅丶务必配合。」
「我自己干的事,我自己会承担,跟这孩子毫无干系,在这孩子的心愿完了之前,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带走她!我已经答应了这孩子,要带她回家见妈妈,这事没办妥,我是不会跟你们去什麽阴间的。」
(话虽然说得满,双腿却抖得厉害,然而大敌当前,怎能示弱?只能硬着头皮往回顶,说什麽也不能把蓝蓝就这样交出去。)
「唉!我就知道会这样,好吧!能文争就不必武斗,既然妳敬酒不吃,就只能赏妳罚酒了。」老组长眼见劝降无效,心里有数,转身往队伍里走去,退到後头让年轻人做事。
「哼!以为把我们困在这里,仗着你们人多,我就会怕吗?哪个敢过来动这孩子的,我就一个个踩扁,扔回你老家去!」
「哇!好大的口气,很好,我欣赏妳,地狱绝对会留妳一席VIP.!」
领头的使者随即向前一站,丹田鼓劲,大声喝道:「亡者速应使者之唤!」
唤声既出,心头一惊,唯恐蓝蓝盲从回应,连忙将她的嘴捂住,「别应声,应了就得去阴间,见不到妈妈了。」蓝蓝一听,吓得小手立刻跟着捂上了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眼见亡者不应,领头的使者手一扬,使者们立刻全体立正,口径一致地齐声唱名:
「全宝蓝!全宝蓝!全宝蓝!」
声音震耳欲聋,在整个走廊间冲激回荡,宛如千军万马,奔腾於峡谷之间。此即【亡者应唤令】,使者三呼其名,亡者当应其唤,随入地府,毋得违抗。
先前已见识过【应唤令】的威力,低头一看,那孩子果然已经两眼翻白丶全身僵直,从头到脚死灰惨白,嘴唇更是整个发黑,张大了口丶冷汗直流,彷佛被人勒住脖子一样。
「蓝蓝!妳怎麽了?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