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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灿烂的守护神 ]_梦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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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卷十六丶叙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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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丶塔屋

  蓝蓝的家位於斜坡的顶端,而离下车处不远的转角,有一间小杂货店,听蓝蓝说,那里便是老奶奶的店,里头贩售很多生活杂货,当然也包括小孩子爱吃的冰淇淋。

  沿着斜坡蜿蜒而上,两侧多是老旧低矮的民房人家,屋龄看来都有一定的年纪。时序已近黎明,天色蒙蒙微亮,渐渐由黑转为带点层次的钴蓝,别有一番风味。一边欣赏天色的变化,一边沿着狭窄的巷道,慢慢走到了斜坡顶端,蓝蓝早已三步并作两步,站在最边间一户人家门口,指着顶楼的塔屋不停地蹦跳着,想必就是蓝蓝朝思暮想的家。

  塔屋看来不大,位於一栋双层建筑的顶楼,从斑驳的墙壁和褪色的红屋顶,在在显示这是一间廉价的老旧出租房。下方另有两层楼,都是一般住家,不过从信箱内塞满了各式信件广告和通知单看来,恐怕都是无人居住的空户。

  在一楼设有共用的大门,虽美其名为「大门」,其实是座早已歪斜丶满是锈蚀的老旧铁栅门,连结着一道低矮围墙,围绕在整栋建筑四周。墙面爬满杂草藤蔓,和五颜六色丶歪七扭八的各种涂鸦,污损不堪。大大小小的分类广告,将原已颓圮残破丶内砖裸露的墙面,妆点得多采多姿,构成一幅充满後现代兼容并蓄丶拼接多样,又带点残缺颓废美的另类图画。

  事实上,像这样整栋楼遭废弃丶沦为空屋的情况,在战後可谓十分普遍。由於人口大量减少,许多房子也因此空了出来,加上首尔在战时是主要战区,首当其冲,整个社区一夕毁灭丶搬空或渐趋荒废丶成为鬼城的,比比皆是。

  轻松翻过了矮墙,沿着屋外的铁制楼梯拾级而上,锈蚀的阶梯发出「嘎吱丶嘎吱」的声响,摇摇欲坠的模样让人担心楼梯随时会崩塌,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一步步往上踏。好不容易爬到了顶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方形的阳台。所谓「阳台」其实是以简单的水泥女儿墙将顶楼围起构成,上头简单摆设了一张供人休憩的矮腿大方桌,和一根由两根木头支架撑起的晒衣绳。

  时序已近天明,站在阳台上正好可以看到日出。只见天色由全黑慢慢转成深蓝,顿时天地同色,一片青幽。接着,东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一抹红晕,与深蓝色的天空交织相融,随即自红晕的边缘渐渐绽放出金色的光芒,映照四周,将天上的层层云彩染成了一缕缕紫灰色的彩带。

  不久,原本晦暗的天空开始慢慢转亮,蛋黄一般的橘红太阳自地平线上悄悄升起,「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刹那,光耀刺眼,普照大地,万物渐苏,一日值始。

  「蓝蓝,快来看!好漂亮的日出!」低头一看,却不见那孩子的踪影。「奇怪,跑哪去了?」四下张望,才发现她早已躲到了屋檐下,蹲在门边抱着小Bu 兀自打盹儿,也不知是受不了阳光丶折腾了一夜太累,还是阿飘的睡觉时间到了。

  「这家伙,说什麽要找妈妈,睡觉倒是跑得挺快的。好吧!不理妳了,爱睡自个儿睡去。难得有机会看到日出,居然给我睡觉?真是不懂得欣赏。瞧这太阳晒得多舒服,啊——嗯——!」

  正伸着大懒腰,徜徉在晨曦中,欣赏着日出美景,突然,塔屋的门「咿呀!」一声迅速开启,整个门板直接弹到墙上,迸出了「磅!」的巨大声响,足见其用力之猛。而突如其来的响声,也吓了阳台上的两人好大一跳,转头一看,一名妇人正发狂似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蓝蓝!妳要去哪呀?蓝蓝,妈妈在这里,快回来啊!」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名少妇,身上还穿着睡衣,却披头散发丶打着赤脚,彷佛刚睡醒的模样,精确点说,更像是直接从被窝里突然起床丶猛地窜出来,急着追赶某人的样子,不禁让人联想到社会新闻里,凌晨被小偷惊醒丶追赶而出的女主人。

  (听她嘴里直嚷着「蓝蓝」,还自称「妈妈」,想必就是那孩子朝思暮想的母亲了,不过蓝蓝明明就蹲在门边,怎会让她从屋里追出来呢?)

  还来不及弄清楚端倪,那孩子一见到妈妈,立刻就像火箭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了上去,往那少妇的大腿一抱,没想到却扑了个空,整个人直接穿过了妇人的身体,趴倒在地。然而妇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眼光依旧朝着前方搜寻,随即将目光锁定在眼前某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家阳台丶穿着一身住院服的少女身上。

  「哎呀!蓝蓝,妳要不要紧?」看到蓝蓝一把扑空,趴在地上摔得不轻,正急着要过去扶那孩子,却被妇人挡住了去路。

  「妳!就是妳!对吧?发型丶身高丶长相,尤其是那一身住院服,一模一样,这身影,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那女人一边指着我的鼻子直嚷嚷,一边瞪大了眼睛,缓缓靠近,接着便突然发狂似的丶歇斯底里地紧抓着我的手臂,疯狂吼道:

  「妳把我家蓝蓝带去哪了?快把她还给我!把我的蓝蓝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还给我……我求求妳……还……给……我……啊啊啊……还……给……我……求妳……!」

  从原本的发狂丶嘶吼丶拼命拉扯,到苦苦哀求,最後整个人沿着我的双臂渐渐滑落,全身虚脱,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妇人的情绪,如浪涛般一波波袭来,冲击着心口,顷刻明白,跪在眼前的,是一名失去了挚爱女儿的母亲,而基於某种理由,使她误会我带走了她的女儿。

  然而蓝蓝其实就在眼前,却基於另一个理由,使她们彼此无法接触,甚至视而不见丶毋能相认。

  「妈妈!妈妈!蓝蓝在这里,妈妈别哭,蓝蓝没事,妈妈不要哭……!」

  不知何时,那孩子竟自己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赶到了跪地痛哭的女人身边,安慰起她亲爱的母亲,甚至尝试想抱住眼前的妇人,伸手擦拭她脸上横流的涕泪。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小小的手依旧穿过了妈妈的脸,感受不到温度,触摸不了脸颊,连母亲的一滴眼泪,也无能拭去。

  「伯母,蓝蓝的妈,我们还是先进屋里,慢慢谈吧!」

  好不容易扶起那孩子的母亲,紧抓的手却仍旧不肯放开,一时间也顾不得她是否同意,赶紧先将人搀进了塔屋里,设法安抚她的情绪,顺便问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一进门,才发现屋内空间不大,摆设亦十分简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矮桌,还有一台陈旧的平面小电视萤幕,固定在矮桌前的墙上,除此之外,就仅剩两张坐垫丶一间衣橱,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没什麽家具,可谓「家徒四壁」。

  室内也只有一间浴厕,厨房与客厅间未有区隔,从炊具与食具的摆放及极其有限的空间来看,客厅平时大概也兼作餐厅使用。在这所谓「客厅」的地板上,铺着一层垫底棉被,垫被上的枕头还留有主人的头印,凌乱掀开的被褥更见主人起床时的匆忙。

  原来那孩子,生前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然而过了半天,却只见孩子的妈,未曾看到男主人现身,狭小的空间根本藏不住人,男主人想必不是早出便是迟归。

  扶着蓝蓝的母亲在矮桌边坐下,两人便隔着桌子开始对话。

  二十八丶两隔

  「蓝蓝的妈,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可以先告诉我吗?」试着摆出和善的态度,先设法降低蓝蓝母亲的敌意,让气氛缓和些,才能让後续的谈话得以顺利进行。

  「蓝蓝?妳果然认得我女儿,妳把她带到哪了?快把她还给我!为什麽要带走我女儿?为什麽……?」那女人一听到「蓝蓝」两个字,情绪又开始激动了起来。

  「伯母,请您冷静,先告诉我到底怎麽回事,为什麽您会认得我?为什麽您会认为我带走了您的女儿?请您告诉我吧!」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靠得近一些,凑上脸,恳切地问道,双手不忘握住伯母的手,但愿这样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帮助其畅所欲言。

  「我的女儿,凌晨的时候,回来找我了,她笑得好开心,从来没见她那麽开心过,我苦命的孩子……」妇人望着眼前的空气,神情恍惚,若有所思。

  突然,伯母抬起了头,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说道:「是了,就是妳带她来看我的,像现在这样,围着桌子,点着蜡烛……」伯母一边说着,手里一边比划着,两眼茫然地凝视眼前的矮桌,彷佛桌上就点了一根蜡烛,大伙正围在一起说话。

  「蓝蓝还笑着跟我说,妳是她在医院里认的姊姊,是妳带着她一路从医院回来,她还说,妳是一个带有神气的人,能看见亡者,穿梭在阴阳之间,是妳帮她,才让她有机会能回来看我。」

  伯母的脸缓缓地转了过来,看向这里,颤抖的手慢慢伸出,抚摸着我的脸颊,自她眼眶泛出的泪,似乎未曾停过。

  「我好开心,这辈子从来没这麽开心过,我想好好地谢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傻笑,笑着看蓝蓝,看着她在烛光中晃动的笑脸,再看看妳,我家蓝蓝的恩人。」

  「我努力想记住那烛火映照下的每一刻丶每一张脸,我要记住我最爱的蓝蓝开心的模样,还有我家恩人的长相五官,就怕眼前短暂的幸福,会随着烛火瞬间熄灭,又担心恩人万一有朝出现在眼前,我却没能认出,会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甚至错过了蓝蓝回来的时日。」

  「我心里明白这只是梦,我的女儿早已在医院里往生……不,是我亲手将她遗弃在医院里,任由她痛苦地死去,即使满怀愧疚,却无能为力。然而梦境是如此真实,我舍不得放下这一切,不甘心就此醒来,我渴望女儿能这样永远开心地活着,甚至祈求这梦永远都不会醒,因为我是一个无能却贪心的母亲……。」

  「然而随着烛火渐渐熄灭,天色渐渐亮起,妳却说该走了,那孩子便开始吵着要去巷口老奶奶的店吃冰淇淋,我忙着转身翻找粮票,妳却拉起那孩子直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我措手不及,担心没粮票,孩子拿什麽换冰淇淋吃,更担心妳俩就这样一去不回,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

  「我心里着慌,脚下却像黏了胶一样寸步难行,只见妳拉着蓝蓝越行越远,不论我怎麽叫丶怎麽喊,都唤不回妳和孩子。直到我猛然惊醒,脚一能动,便追了出去,就撞见妳在阳台,却看不见那孩子,我一时心急,结果就变成这样……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像个疯婆子……。」

  「如今能这麽近地看妳,更加确定我没记错,我没有疯,那不是梦,而我更没有认错人。」

  「伯母……」

  「没关系,您笑我也好,当我疯了也好,我只求您能让我再见蓝蓝一面,再见一面就好,带着神气的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不,我愿意生生世世做您的奴才丶服侍您,给您做牛做马,只要您能让我再见见孩子,什麽条件我都愿意答应,求求您丶我求求您……!」

  说着说着,妇人竟跪了下来,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直叩头,把穿着住院服丶一身狼狈,只在梦中见过的少女,当成了起死回生的活神仙。

  「欸欸!伯母您别这样,快起来吧!不瞒您说,我这趟来,就是专程带蓝蓝来见您的。而她现在就在我身边,乖乖地坐在这里。」顺手指了指身边的蓝蓝,转过去一看,才发现那孩子大概真的累了,早歪着头倚着我的腰睡了起来,不但睡到张口流涎,连小Bu 都脱手滑落到了她的腿边。

  「哇靠!妳这熊孩子,我这麽大老远辛辛苦苦带妳回家,妳老娘为了见妳一面,在我面前对着我三跪九叩丶死求活求,而妳居然这麽大喇喇地在这给我睡大头觉?找死了妳(啊不对,她早死了,得换句辞),还不快给我起来!」一边吼丶一边用手肘将腰间那颗小脑袋往旁边一顶,睡死的小家伙立刻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左顾右盼,一副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熊模样。

  然而这齣「对空鸣枪」的戏码,顿时让看不见蓝蓝的伯母瞧傻了,瞪大了眼睛直看着我,再看看被我狠骂一顿的「空间」,半天说不出话,我猜她大概觉得我比她更像疯子……不,说不定我才是真正的疯子。

  「蓝蓝,真的……在这里吗?」「嗯!千真万确,伯母。」

  「那……她现在在干嘛呢?」

  「这家伙在打瞌睡,刚被我摇醒,正在找她的小Bu 。」

  「小Bu?真的是蓝蓝?蓝蓝哪!是妈妈呀!妈妈在这里,快出来给妈妈看看啊!蓝蓝?蓝蓝?」

  光是听到蓝蓝就在身边,就已让孩子的妈精神为之一振,如今听到有关於女儿的细节描述,更让她确信自己的女儿就在眼前,於是再也按捺不住,整个人从椅垫上弹了起来,拼命瞪大了眼睛,一边叫着「蓝蓝」,一边朝着那孩子所在的方向努力搜寻蛛丝马迹。然而一切终是徒劳,映入她眼中的仍旧只是一片空无,什麽也没有。

  「唉——!」伯母终於放弃了寻找,认清自己看不见蓝蓝的现实,跌坐回原位,眼神空洞丶茫然地望着对面的空气发呆,侧头垂臂,难掩失落。然而她万万也不会想到,隔着一张桌子,有另一双眼睛,也正殷殷期盼丶望眼欲穿地凝视着她。

  「妈妈……妈妈……」那孩子缓缓地爬到了母亲的面前,凑上了小脸,盯着发愣的妈妈,轻声在她的耳边呼唤着,无奈母女阴阳两隔,即使近在身边,却依旧看不见丶也听不见。

  「伯母,不如,我就充当您的眼睛和耳朵,给您说说她的模样丶帮妳们俩传传话丶搭座桥吧!」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真是太感谢了,那就劳烦您,拜托了。」

  「哎呀!伯母,请别再对我用敬语了,我是晚辈,会有压力的,而且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是我自愿丶该做的事,算不了什麽,您实在太客气了。」

  「啊?真是不好意思,那丶那我们赶快开始吧!」

  「是。呃……蓝蓝,过来坐好,妈妈要跟妳说话,熊熊放着,快过来这里。」

  「啊!不丶不!就让她抱着吧!那只熊丶小Bu ,是我给她买的生日礼物,那是她的最爱,每天晚上都要抱着一起睡觉的。」

  「是。啊!她坐好了,伯母您可以开始了。蓝蓝妳有什麽话要跟妈妈说,也可以趁这机会告诉妈妈,懂没?」

  「是,姊姊大人。」「好,乖。」「请开始吧!伯母。」

  「我……我想先知道蓝蓝现在过得好不好?变成什麽样子?」

  「蓝蓝说她很好,只是很想妈妈。」蓝蓝转头看着我,一脸疑惑;我回了她一记白眼,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傻孩子,总不能告诉妳妈,妳现在浑身又破又肿丶惨白发黑,一副死人样吧?!这叫「白色谎言」"White Lie",懂乎?算了,说了妳也不懂。)

  (……)(乖,坐好!)

  伯母听了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蓝蓝,妈妈也好想妳,妈妈……妈妈……真……真的……对不起妳……!」

  想不到话还没说几句,蓝蓝的妈就已泣不成声,一手捂着嘴,眼泪像水龙头坏掉一样,不停涌出。一时间也找不到卫生纸什麽的,只好握住她的手,聊表安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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