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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灿烂的守护神 ]_梦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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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卷七丶访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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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丶病院

  (春日精神病院)

  那是一座位在郊区的矫治机构,由於地处偏远,加上路途陌生,还得绕段山路,因此花了逾半日的车程,才到达目的地。

  一路上头倚着车门框,看着窗外的景色快速後退,突然一时兴起,刻意抱起小 Bu,让它也能靠着车窗,和我一起分享窗外的景致。那家伙倒也安份,大部分时间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偶尔转头看了一下顶上的我,又快速地将头转了回去。我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我的风景,心里却对这家伙的举动感到莞尔,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一边看着风景,手里下意识地抚弄它那对毛茸茸的耳朵,然後顺着毛理慢慢地梳起它的头,一边梳丶一边抚摸,再沿着脸颊缓缓按摩,用手指轻轻搔它的下巴,就像怀里抱了只小猫一样。不一会儿,耳边便传来低沉的「呼噜呼噜」声,这家伙肯定是舒服地睡着了。

  虽然现在乖得像小猫一样,对照之前的凶相,真有天壤之别,然而就不知道这只化身小熊的大猫,内心到底打着什麽主意。

  车子开了许久,从公路来到一处岔路,依照导航指示转入了乡道,接着又开进了一条乡野僻径。毕竟不是受到一般民众欢迎的机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与叨扰,精神病院往往选择设立在远离人烟的偏僻之处,这间精神病院亦不例外。

  山路颠簸崎岖,周遭的景色也愈趋荒凉,一路蜿蜒绕进了一片树林里,最後才在一道铁门前停住,从上头标示的大字来看,正是「春日精神病院」的大门。

  美其名为「大门」,其实是由一道斑驳锈蚀丶爬满枯藤老叶的铁闸门,连接着左右两根水泥柱所构成。一道道砖砌的矮墙自石柱向大门两旁延伸,直没入林间。四处尽是荒烟蔓草,地上也只有泥沙土径,并未铺设道路,众人只得在此下车,徒步进入院区。

  荒山野林间,远远望见一幢白色三层楼建筑物横亘眼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难想像一代鬼怪丶「孤单又灿烂的神」,竟然会被关在这种地方。

  我忍不住发问:「老爹,怎麽会把老爷送来这种鬼地方呢?」

  「那是老爷清醒时交代下的。虽然老爷没有明白解释,不过我想他大概是不希望被人打扰吧!也可能是知道自己的精神出了状况,不愿拖累身边的人,种种考量之下,因此选择了这里,作为他避世安养之所。」

  (不管出自什麽原因,再如何,以家里的条件,没有理由不选择更好的疗养机构,真不知道父亲大人心里在想什麽。)

  一行人徒步走了好一段山路,总算来到病院门口。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臭味,那是一种混杂着汗臭丶排泄物丶腐败与刺鼻药水味所形成的味道,腥臭难当。

  向内走去,便是接待柜台,後方坐着一位戴着口罩丶身形福态的老肥婆,正低着头打盹儿。我轻敲了几下桌面,才引起了她的注意,抬起头来端详眼前的客人,面露惊讶。

  「呀!真是抱歉!这里平常很少有访客,所以疏忽了,没注意到各位大驾光临。我是这里的接待兼管理员,怠慢之处,敬请见谅,真是不好意思。」肥婆管理员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打起精神来说道。

  「没关系。我们是来找一位姓金名……」

  老爹打断了我的话,抢着说道:「不,是【柳承泽】柳先生,麻烦您。」

  原来生父在这里用了化名,掩饰他真实的身分,对於这类细节,俊宰和我事先都不知情,差点穿了帮,幸亏有老爹在。

  「啊啊!原来是来探访的家属,请跟我来。」一行人说明了来意,简单填了访客资料,肥婆管理员便领着我们,前往金侁先生的病房。

  金侁先生住的是独居房,该房区位於病院的顶层,途中必须经过大片的院区。三层楼的建筑虽设有电梯,但仅供卧床或轮椅病患及货物运送使用,并未开放给外宾搭乘,一行人只好沿着阶梯拾级而上。

  一路上各种奇声怪语丶大呼小叫,回荡四周,不绝於耳;歪头踽步丶诡异行状者,更是随处可见丶比比皆然。放眼望去,有些眼神空洞呆滞丶口角流涎,或喃喃自语丶若有所思;有些则乖张癫狂丶乍喜忽怒,或呆坐,或扒墙,或裸奔,千姿百态,怪异无常。

  「这些还算容易辨认的病患,有些可是外观如常人一般丶毫无异状,最麻烦的就是聪明的疯子,智商高却用在奇怪的地方,连专业的医师都头疼。

  不过还好,本院收治的,多半是家境不好丶负担不起高额医药费用而遭遗弃的患者,或从其他机构治疗失败,无处可去的病患,像那种高智商的疯子,多半会被送去高阶机构作为研究个案,不会送到我们这里,请放心。

  我们这与其说是矫治机构,不如说是安养院,是个让这些被世人排挤丶遗弃的人,能有一处栖身终老之所,安详地度过人生最後阶段的地方。」

  管理员的话说得随性,听在我耳里却十分难受,不仅是对现实残酷丶人情冷暖的感触,更是对自己眼见悲苦当前,却爱莫能助的遗憾与无力。

  「也许,这便是欲成为一个『仁慈的守护神』之前,必经的体悟吧?」

  目睹眼前的一切,心中突然升起了这样的想法。毕竟,我已是一个继承父业的『鬼怪』丶『守护神』,即使心态上还不太能接受,却是不争的事实。

  好不容易到了顶层,又是另一番景象。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狭长的走廊,一间间单独隔离的病房分列左右。每间房间的外观大致相同:

  厚重的房门上开有一扇小窗,窗间隔着一根根特制的铁栅,外罩一层透明的压克力塑胶玻璃,最外层则是一道由坚韧铁丝交织而成的铁网。此外,门板上亦漆有每间房各自专属的编号,房内病患身上的制服同样印有斗大的号码,和房间门上的编号对应一致。

  透过狭小的玻璃窗向内张望,约略可见内部的装潢摆设:

  每间房间地板上都铺设了一张床垫,一干寝具就摆放在床垫上,患者貌似是直接睡在地上,没有床架,料是为了防止患者利用作为自伤或伤人的工具。除此之外便空无长物,室徒四壁。整间房间的墙壁也都铺设有厚重的泡棉,除了隔音,想必也是为了相同的安全目的。

  出於好奇,我走近身边的一间房,尝试从小窗向内窥望,正狐疑房内怎麽空无一人,一张脸却突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直贴在窗上,扭曲的五官填满了整个窗户,龇牙咧嘴丶发狂的神态,有如囚笼中的野兽,猛烈地撞击着门板,发出了「碰碰碰」的巨响,伴着阵阵诡异的呼啸,吓得我急忙後退,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走在前面的俊宰和老爹,听见了声响,都赶紧过来关心,扶起坐在地上的我,肥婆管理员却见怪不怪丶慢条斯理地说道:

  「会被关在独居房都是有原因的,虽然本院的设施安全无虞,不过为了各位访客的身心着想,还是烦请各位尽量避免近距离接触。逛过动物园的人应该都知道『此为猛兽活动区域,请勿拍打喂食』这类的规则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犯规闯祸的毕竟是自己,也不好多说什麽,只能摸摸鼻子赶紧跟上。这时胸口却突然感受到些微的震颤,一股愤怒的情绪从怀中的小 Bu 身上传来,想必是「请勿拍打喂食」之类的话,引起了虎爷的不满。

  (唉!想不到这头大猫竟然这麽敏感,不过人家好歹也曾是天上的星宿,在人间活了逾千年以上,自尊高人N等也是可以理解的。)

  十五丶拘室

  一行人走了一会儿,终於来到父亲大人丶金侁先生所在的房间。管理员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在门板的号码上对了一下,门上的生物辨识系统便「哔」的一声开启,管理员将脸凑上,一道光刷过,便传来「资格符合,准许进入」的语音,接着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根小金属棒,调转了一下上头的号码,插入门上一处钥匙孔中,顺手一转,门便「咿呀」地自动拉开。

  在肥婆管理员的带领下,众人总算顺利进入房间内。

  「咳咳!为了各位访客的安全起见,避免类似刚刚的『憾事』发生,请各位务必遵守安全规范,请降低音量,避免过度的近距离接触与言语刺激。我会在门外守候,有任何状况,只要吩咐一声,就会马上进来处理。」

  管理员一边交代会客注意事项,一边没好气地瞄了我一眼。

  「还有,由於患者本身具有相当攻击性与自残倾向,本院因此采取了相应的措施,特别向家属访客说明,这里也再次向各位访客重申,请务必遵守访视规范,注意自身安全。」

  从眼前套在患者身上的拘束衣看来,所谓的「相应措施」,料是指此。

  「自残?攻击倾向?到底发生什麽事?」我忍不住问道。

  「这位患者到院的第一天晚上,就开始自残,用尽各种方式企图将自己的双手扭断,还不停啃食自己的手指,幸亏夜班巡守员发现得早,否则他的双手恐怕要终身残废。

  不止如此,他的情绪极端不稳,晚上不睡觉,大呼小叫,还数度咬舌自尽,舌头都咬掉了一截,为了其他患者夜间的安宁,也为了他自身的安全,迫不得已只好给他上了防咬套。

  除此之外,他还会攻击任何靠近他的人,喂食都必须以胃管乃至营养注射方式进行。

  各位请看天花板,对於较危险丶不易接近,或『领域意识』强烈的病患,本院都设有投餐用的空投管,然而这位患者似乎已完全丧失了求生意志,即使投餐也拒绝就食,我们也是为了他的生命及健康着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即便如此,各位还请放心,我们已在他的注射液中加入了镇静药物,降低他的行为风险。总之,请访客还是要多注意自身安全,务必遵守安全规范,有什麽问题我都会在外面,那麽,就先告退了。」

  说完了该说的,肥婆管理员便识相地退出了房间,算是给患者与访客应有的尊重和隐私。

  甫一进门,一股混杂着排泄物丶汗臭与药物的恶味便扑鼻而来,这里的空气原本就已不好,走进房里,味道更重。原本铺设在地上的床垫已整个被掀翻,歪斜地倚着墙壁,寝具同样被散乱弃置在房间的角落,枕头丶棉被均被撕烂,里头的棉絮涌了出来,飘散四处。

  仔细一看,角落里原来还设有马桶和洗手台,由於位置偏僻且以与墙壁同色的矮墙间隔,从外面的小窗看不易发现,因此初时匆匆一瞥,并没有注意到。

  然而这样的设施显然并未被房间的主人充分利用,屎尿仍旧洒了一地,当中还混杂着拖曳的血痕。墙上的泡棉同样血迹斑斑,更精确地说,是掺和着屎尿与血液为颜料,胡乱涂抹的结果,乍看之下,像极了某位疯狂艺术家的即兴创作,更像是顽皮小孩的恣意涂鸦。

  除了门上的小窗,整个房间唯一的对外窗户,便开在进门的正对面墙上。窗户同样上了三层防护,淡淡的阳光照入室内,形成一道光柱,为阴森晦暗的房间,提供了些许照明。

  不敢相信,眼前跪在地上的人,就是金侁。

  十六丶囚徒

  只见一个身形佝偻丶乾枯瘦弱丶蓬头垢面的男子,正歪着头丶背着光,面向墙壁,跪坐在房间的一处角落里。阴影垄罩下,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却清晰可见顶上秃了一大块,毛发散落四周,灰白的胡须爬满了半张脸,头上残存的毛发也已见花白,杂乱的胡渣难掩凹陷的双颊,原本高挺的鼻梁只剩薄皮包骨,鼻梁两侧也仅存一对泛黑的窟窿,布满血丝的眼珠藏在松弛的眼皮下,微微颤动,整个人皱纹满面,气若游丝,苟延残喘。

  难以想像眼前骨瘦如柴丶行将就木,如风中残烛般的骷髅人,和相纸中大眼高鼻丶无比自信丶下巴总是抬得老高的男子,竟是同一位。

  自从看过生父的留影,便难以自禁地不断描绘他现实中的模样,对於与父亲的重逢时刻,更是在脑中反覆演练丶充满了各种想像,却作梦也没料到朝思慕盼的父女聚首,竟是这幅场景,而眼前的男子,与相纸及自己想像中的生父,更是判若两人。

  俊宰大哥受不了眼前的景象和难闻的臭味,早已捂着鼻子躲到门外;反观老爹,却是涕泪满面,跪了下去,缓缓地爬到了那人的身後,用颤抖的声音在那人耳边哽咽道:

  「老……爷……您的亲生女儿……来看您了,快醒来见……见……她啊!」

  「老奴无能,眼见老爷如此痛苦,却束手无策,老奴……老奴……对不起老爷!今日能带小姐来看您,勉强算是略尽了薄分,求老爷您快快开眼,看看您的女儿吧!老……爷……!」

  说到激动处,老爷更是五体投地,磕头叩首,痛哭失声。

  我也悄悄地来到了那人的跟前,蹲下身,将脸凑上,仔细端详他那饱经风霜丶满布皱纹的面容,轻轻抚摸那削瘦凹陷的脸颊,试着在他耳边轻轻叫了一声:「阿爸!」。

  突然,一股阴沉丶不祥的诡异气息,自那人的身上传来,登时汗毛直竖,全身起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思索,青色的火焰便已自动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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