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卷十八丶父母
三十七丶抓包
「刚刚就觉得奇怪,果然有人……不,应该说有鬼。」背後突然冒出了女人的话声,吓了我好大一跳。回头一看,果然是孩子的妈,正好奇地盯着自己丶上下打量。
「没有影子丶摸不着,妳是鬼魂吧?不过妳……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呢?」
(不是说只有虚象吗?怎麽她还能看得到我?)
「您……看得见我?」
「当然看得见罗!我可是从小就看得见鬼魂的,呵呵呵!神奇吧?」
(啊!我懂了,所谓的「虚象」,在外人眼中,大概就是像鬼魂一样,似有似无丶半透明的存在,料是如此。)
「咳!本想出声制止妳,不过看妳的举措,似乎没什麽恶意,所以我就多等了一会儿,只是没想到妳和我家宝贝这麽投缘,玩得好开心,倒是有点小小的意外。」
「啊!这……我……」
「不过啊!劝妳还是尽快到妳该去的地方吧!徘回在人间太久,对妳和他人都不好喔!」看着她脸上亲切的笑容,差点忘了眼前的女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妇人看我不知所措的样子,便主动走上前,伸出手来示善,说道:
「我叫【朴昭敏】,是孩子的妈,请多多指教。」脸上的笑容再次绽放,亲切如故。
「我……我……」
「哎呦!干嘛那麽害羞,我不会咬人啦!别不好意思,没事的,嗯?」
由於迟迟无法决定到底要不要曝光自己的真实身分,只能先基於礼貌回应对方的善意,於是缓缓地伸出手来想回握,却直接穿过了对方的手掌,只能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好尴尬。」
「……」
「呃!所以妳……叫什麽名字?好歹先互通一下姓名吧?」
「我……那个……」
「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难言之隐?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分?还是……我看起来像坏人?」
「不丶不是那个意思!……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因为出了些意外,记忆有些……那个……」
「哦——!我懂了,原来是死於意外,丧失了记忆,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谁啊!哎呀!别担心,我碰过的亡者太多了,这种案例也见过不少,没事的。」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伸出手来,想拍拍我的肩膀丶安慰我,手却意外地直接穿过了我的身体,害她重心不稳,身子倾了一下,差点摔倒。
「哎呀!我都忘了妳是阿飘,呵呵呵!」妇人尴尬地露出了苦笑。
(原来母亲是个个性直率丶热情又善良的人啊!)
「那个,我刚好也认识了一群鬼朋友,介绍妳跟他们认识,不介意吧?就算记不起自己是谁,一样能重新开始的,日子还是得过,妳说对不?」
大概是看我面有难色丶裹足不前的模样,她又接着说道:
「别担心,祂们全是我的朋友,人都很好的,也很好相处。人啊!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需要朋友啊!自己一个孤单寂寞丶度日如年,多可怜啊!不觉得吗?人太孤僻,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不好。多交些朋友,心里有什麽事才有人说,有什麽麻烦,大家也可以帮妳想办法。」
「谢谢您。」
我欠了欠身,鞠了个躬。想想,面对一个无端闯入宝宝房间的陌生「阿飘」,不但没追究,反而爽快地接纳了我,无论如何,都觉得应该先道声谢。
(看来我的生母不只热情丶善良,还是个宽大体贴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想不透,照理说,鬼魂是不可能进到鬼怪老宅的啊!妳是怎麽进来的呢……?唉!无论如何,还是快点走吧!被我家鬼怪老爷发现的话,妳会完蛋的!」
三十八丶追逐
「说曹操,曹操到」,孩子的妈话才说完,眼前便瞬间凭空闪出一个人,那人现身的同时,一把利刃旋即抵住我的喉咙。
「哇啊!等等等……等一下!有有有……有话好说丶有话好说啊!」没办法,剑在项上,我也只能慢慢举起双手献降。
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这英俊挺拔的男人,正是相纸里的那位男主人—— 「鬼怪」金侁。高大的身材丶挺立的鼻子丶尾端微微下垂的眼形,殊无二致。然而帅归帅,此刻却正以严厉的眼神瞪着我,视若仇雠。
「妳是谁?为什麽出现在这里?想对我女儿做什麽?说!」
「老公,别这样,会吓到人家的!」
「快说!妳到底是谁?到我女儿的房间做什麽?到底有什麽目的?谁指使妳的?回答我!」
「老公!」妇人见状,也提高了音量,然而始终没能遏止男人的怒火。
「忘了我之前跟妳说过的吗?怎能如此掉以轻心?」男子转向妇人怒道。
「人家说不定只是迷路,因为看到我们家宝贝可爱,才跑进来玩的,干嘛这麽凶?亡者中喜欢小孩的善灵也不少吧?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人家……。」
「妳现在是怪我了?万一孩子出什麽事谁要负责?妳认识她吗?跟她很熟吗?为什麽老替她说话?妳可是孩子的妈!」
「那也是孩子九岁才会发生的事,离现在还早吧?」
「谁知道会不会提早?谁能保证中间会不会出意外?」
「那也不用砍人家吧!动不动就要砍人,脾气也不改一改。」
「哈?怎麽又是我的问题了?」
「人家真要对孩子怎样早就做了,哪会拖到现在?何况她还和女儿玩了好久,我亲眼见到的,相信我,不要滥杀无辜,OK?」
「这是攸关性命的事,怎能如此『妇人之仁』?妳想想,一般的鬼魂怎麽可能进得了我们家?甚至堂而皇之的进到女儿的房间里?这家伙肯定有问题,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能轻易放过。」
「话虽如此,但在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也不该随便动手啊!冷静点,好好说话一样能问明白,哦?」
「事关女儿的性命,宁错一万,不容万一!」
「老公!」
妇人拼命拉住男人的手臂,却没能阻止男子一意孤行。
「不从实招来,妳休想离开……!」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挣脱妇人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攫来,想抓住我的脖子。
本以为自己会像待宰的鸡一样,被人一把掐住砍了,只得本能地紧闭双眼,缩颈受死,没想到男子的手竟扑了个空,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住,对眼前所见难以置信。
「怎……怎麽可能?」
「就算是鬼魂,我也一样抓得住,怎会如此?」
这下更加深了男主人的疑虑,大声喝斥道:「妳到底是谁?不,到底是什麽东西?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想对我女儿做什麽?到底有什麽目的?快说!」
一连串问题如连珠炮般霹雳啪啦地轰炸我的脑袋,男人的质问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震耳欲聋,老实说,真的吓到我了。
(怎麽办?这家伙看样子是真想宰了我,再待下去,小命恐怕不保。不过话说回来,「父女相认」不是戏剧里常见的温馨桥段吗?怎麽反而变成了『见面就砍』的人伦悲剧?现在到底在演哪出啊?)
(唉!都造了什麽孽?老爸居然一见面就要砍女儿,像话吗这?)
(不管了,先想办法开溜再说。)
然而夫妇俩正好挡在我和房间门口之间,以双方距离之近,也很难绕道避开,只好心一横丶眼一闭,硬着头皮跟他拼了。孰料,本以为会发生严重的肢体碰撞,没想到竟被我安然闯越,人就这样直直地穿过了他俩的身体,冲出门外,一点事也没有。
「这……真是太神奇了!」虽然难掩惊讶,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研究「超自然现象」的时候,还是逃命要紧。
好不容易脱离虎口,然而我对这里的环境根本一无所知,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逃,只能在鬼怪大宅里瞎闯乱窜,和金侁大玩「躲猫猫」。
虽然能自由穿墙,然而不管我躲在哪个角落,金侁总会在一眨眼间出现在身边,我跑得气喘吁吁,他却能轻松瞬移,双方的能力差距实在太大,别如天壤。
「哎哟!我的妈呀!累死我了,真不公平,为什麽我不能像他一样,『咻』一下就变到想去的地方……咦?对呀!我怎麽就没想到呢?」
看着大宅里一扇扇的房门,让我不禁想起在医院结界中的特殊经验,依稀记得好像只要专注想着要去的地方,就能透过门前往该处的样子。
事不宜迟,我连忙找了一扇门试试,没想到手才往门把上一握,却直接抓了个空。
「惨!竟忘了我只是个虚象,这下连门都开不了,怎麽办?」
稍有迟疑,剑已从背後伸来,直搁在我的脖子上,当场被逮个正着。
(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
「休想逃!」喝声方止,手起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水蓝圆弧。
眼看剑刃劈头而下,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人生跑马灯跃然眼前,呆若木鸡,只能抬起双臂丶闭目受死……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妈呀!)
(……)
(咦?怎麽了?我到底死了没?)
好奇心终究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忍不住眯眼偷望,却只见金侁正站在面前,瞪大了眼直盯着剑尖,背後的昭敏更是瞠目结舌丶吃手呆立,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我的【水之剑】,竟然……?」双眉一蹙,手一扬,提剑再斩,然而不论他如何奋力挥砍,剑刃依旧俐落无阻地刷过我的身体,未伤分毫。
「妳,到底是什麽东西……?」眼前的异相似乎也吓到了昭敏,只见她慌张地躲到了金侁的背後,两手紧抓着金侁的臂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金侁放下了【水之剑】,双眼却依旧紧盯着我,未尝松懈,全身燃起了青色火焰,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样子。
「难道,妳是跟那家伙一样……滞留在世间千年的恶鬼……?说!妳跟朴仲宪是什麽关系?」金侁一边用剑指着我,另一手则张臂护着背後的昭敏,大声质问道。
虽然可以理解眼前两位对未知的恐惧,不过把自己的女儿比作「恶鬼」,未免也太……让人啼笑皆非。在确定对方伤不了我後,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索性双手抱胸丶脚踩三七步,对着金侁抬高了下巴丶抖起腿来。
(哼!管你是不是我亲生老爸,先给点颜色瞧瞧,谁叫你见人就砍丶不分青红皂白!)
「什麽朴丶什麽馅的我不知道,不过说我是『恶鬼』,未免也太羞辱人了。呐!好好道个歉我就原谅你,这是做人的基本,懂?快道歉!」
「妳说什麽?这不知哪冒出来的东西!」金侁怒目圆睁丶一剑指向我的喉咙,不过我一点也不怕,直接无视,看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反而觉得有趣,有种恶趣味感。
「呵!有这样脾气超差又没教养的老爸,还真让人意外。」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话出了口才发现不妥,心头登时凉了一半。
「妳说什麽?」
(还好他似乎没听清楚,差点忘了随便曝光身分会出事,还是留神点好。)
「我说你这人怎麽脾气这麽差,都已经当了人家老爸了,还一副没教养的流氓样,也不想想你女儿看了会有什麽感受。」
「还有啊!我不是什麽『恶鬼』,是你自己太弱丶没吃饭似的,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孩子拿把玩具剑到处乱挥,砍人都没力气,还说是『鬼怪』,瞧你这副窝囊样,三岁小孩都比你强,想唬谁呢?哈!」
「妳……妳说什麽?这混X,我要砍死妳!」
「砍啊!你砍啊!砍得动你就尽管试试,老娘就站在这让你砍个够,哼!」
看他气到快中风的模样,内心的恶趣味登时氾滥,嘴上也愈发不饶人,谁叫他见人就砍,还诬赖我是什麽「恶鬼」,一点礼貌也没有。
「老公,不要这样,我想她没有恶意的。」
「什麽?没有恶意?都这样了妳居然还帮这家伙说话?也不看看她什麽年纪,居然跟我说半语?还好意思说人没教养……?」
「老公,你想想,以她的本事,如果她真想对你或孩子不利,怎麽可能拖到现在还不动手?」
「天晓得这家伙打什麽算盘?」
「老公,你先休息,让我来跟她谈谈吧!」
「有什麽好谈的?」
「好了好了,别气了,没事丶没事,你先歇会儿,去看看女儿,喘口气,哦?」
昭敏一边说着,一边半哄半推地将金侁送进了婴儿房,带上了门,便转身来到我跟前,陪着笑,温言说道:
「虽然不知道您是何方神圣,也不知您为何大驾光临,不过肯定不是一般的杂鬼遊魂,能否请您移个驾,我们到客厅坐坐,慢慢聊,不知尊意如何?」
刚斗完公狮子,突然换上软棉花,一时间还真难以适应,昭敏客气的态度,反而让我有些不自在。俗话说「出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还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我也收起了先前趾高气昂的态度,乖乖跟着她到了客厅坐下。
「其实,我老公会这样,是有原因的。」
「呃!那个……毕竟我是晚辈,您对我说话可以不用敬语的,您想说什麽我都洗耳恭听丶愿闻其详。」
「因为看您即使捱了【水之剑】也毫发无伤,想必不是泛泛之辈,也许是活了近千年的鬼神什麽的,所以……」
「啊丶啊!您误会了,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黄毛丫头,遊魂啦遊魂。呃……纯粹是因为在外头闲晃,路过时听到了婴儿的声音,一时兴起,就跑进来看看了。打扰您一家,真是不好意思,呵呵呵!」碰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傻笑丶撒点「白色谎言」应付一下。
想不到昭敏也跟着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看似是接受了我的说法,也可能是基於尊重和礼貌未多追问,不得而知。
接着,便开始解释金侁如此敏感的因由。
三十九丶希望
「我老公其实是个好人,他会这样,都是因为孩子刚出生时,发生了那件事。」
「其实,我也是事後听老公说的。本来孩子出生,应该是件让人开心不已的大喜事,老公初次见了孩子,也是难掩兴奋之情,没想到才出去了一会儿,再见到他的时候,神色却十分凝重,表情充满了愤怒丶忧郁和委屈,感觉是压抑着内心极度的不满和激动,如此强忍着陪我坐月子。」
「我一直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他始终不肯说,猜想无非是担心我刚生完孩子,身心疲弱,承受不了打击。直觉告诉我,这当中肯定发生了什麽不好的事,而且很严重。」
「一直拖到了我坐完月子,身体康复,开始能够独力起居丶照顾孩子後的某一日,老公才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昭敏停了好一会儿,眼眶开始泛泪,哽咽说道:
「我的孩子,只能活九年,到了 9 岁那年…… 9 岁那年……就会死。」
我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我明明活得好好的啊!算到现在,都已经 19 岁了。)
「我和老公金侁,身为鬼怪夫妇,上辈子好不容易走在一起,却得面临各种莫名的生死考验,好不容易历经生离死别丶轮回转世,此生终於得以再续前缘,结发成为夫妻,甚至有了爱的结晶—— 可爱的小恩淑,我们唯一的孩子。
我俩对此怀抱无限的感激,心想神终於聆听了我们的祈愿,让我们得以在此生重聚,更将孩子视为神的恩典,却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一半,泪水已止不住,在昭敏的脸上泛滥,她抬眼望了望天花板,试图控制激动的情绪,涕泪哽住了她的咽喉,使她呼吸困难,一时难以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下去。
「我们夫妻俩,日日行善,四处助人,老公金侁更是以鬼怪的身分,在人间做了千年的『守护神』,给活在不幸之中丶灰心丧志的人送三明治,拯救了多少失去希望丶寻短轻生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只能活到 9 岁……这教我们如何能接受?」
「不管我怎麽想,都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什麽?神,为何总是对我俩如此残酷?给了我们梦寐以求的幸福,却又要从我俩手里夺走它,究竟是为什麽?为……什……麽……?」
昭敏最後终於忍不住,彻底崩溃,掩面而泣。
我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眼前悲泣的母亲,然而现实却再次提醒了我,自己仅是虚象,我半透明的手,无奈地穿过了母亲的身体,只能看着她伤心欲绝,陪她一起流泪。
良久,才发觉自己似乎该说些什麽,取代肢体上的抚慰。
「会活下去的。」「耶?」
「您的女儿,一定会活下去的,不只活过九岁,还会活得长长久久,相信我。」
「谢谢妳。」
「命运是神的提问,答案,只能由你们自己去寻找。」
「啊?为……为什麽……妳怎麽会知道……这句话?」
我笑了笑,站起身往外走去。虽然想多陪陪母亲,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也想再和幼时的自己多玩一会儿,然而理智告诉我,待得越久丶破绽越多,更难以向父母解释自己的存在,尤其是怒火中烧的父亲金侁。
(该走了,是离开的时候。)
临去前,不忘留下一段话,算是给母亲的一份临别赠礼:
「您的孩子不会死的,这不是安慰的话,而是事实。还有,不管发生什麽事,请务必坚持下去,不要放弃希望,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穿过墙壁,走到了屋外。
「啊!等丶等一下!遊……遊魂……啊不,鬼神小姐,您还没告诉我尊姓大名丶怎麽称呼啊?鬼神小姐?关於我孩子的事,请您多说一点吧……!鬼神小姐丶鬼神小姐……?」
大宅的四周围绕着茂密的树林,阳光丶新鲜的空气,无不让人心旷神怡。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後传来急切的脚步与呼喊声,知道是母亲正追出来想留我,於是抓紧了时机,在空中画了扇门,走出了梦境,留下身後满是惊讶丶困惑,不停四处张望却一无所获的昭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