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卷十九丶温存
二十七丶缘起
两人就这样一男一女丶一前一後地在山里前进,而我也在这段期间,开始思考刚刚观察到的一些问题:
照理说,动物没有语言系统,自然无法辨识女人所说的语句,对动物而言,语言充其量只是人从嘴里发出的各种声音变化,那麽女人和动物之间,究竟是如何沟通的呢?
我想应该不是透过语言,而是行为的观察和某种意念传达的方式,毕竟她和动物间的交流内容,已远超过单纯以行为所能表达的程度,这当中一定存在着某种途径,使她与动物之间能够心灵相通,而她所自创的语言,恐怕只是一种形式。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
正思索间,两人已走到了山屋所在,姜牧指着屋子回头请示,女子点了点头,两人便进到了屋里休憩。
「今晚我们先在这过夜,明日一早,我就带妳下山,咱们一块儿到镇上的官衙报案协寻,妳也好有个落脚之处。我先去捡点柴枝回来升火……。」
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拉住,她并不信任眼前的男子,深怕怪猴子就此逃跑。
「我不会逃走的,这大半夜哪也去不了,妳放心吧!」姜牧理解女人心中的疑虑,连忙陪着笑安慰道。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丶僵持了一会儿,女人才慢慢放开了手,然而锐利的目光未尝松懈,依旧紧盯着怪猴子的一举一动。
两人就这样因缘际会地聚在一间小山屋里,依着一团火,促膝而坐。
山里的夜晚十分寒冷,女人早已习以为常,但男人却冷得直打哆嗦,不断地搓着手,在火上熅烤着。
(没见过这麽怕冷的猴子,应该是毛少的关系。所以才要披上其他动物的毛皮吗?这作法倒是挺聪明的,看来这家伙并不如想像中的笨,奇怪的猴子。)
「好丶好冷啊!妳……不冷吗?在这山里多久了?穿得这麽单薄,真难想像妳是怎麽一个人在这山里,度过这冻得要命的夜晚的?」
即使披着兽毛丶烤着火,姜牧依旧冷得发抖。
「我们……还是来……聊点什麽吧!一直乾坐着感觉……越坐越冷。不要想歪哦!我可是有家室丶正正当当的男人,绝对不会趁这种机会占女人便宜……。」
话还没说完,女人已将他揽入怀中,臂膀就这样环着男子的肩,宽大的衣袖罩住了他整个身体,只剩一颗头自女人的胸前露了出来。
「伊嫩王家耶 Ki 堵,切奴嫩哇慨耶叽叽斯兰。」(此乃王者的气度,虽然你是外来的猴子。)
突来之举,令姜牧顿感错愕,这奇怪的姿势和男女角色的易位,愈发使他尴尬。但奇怪的是,女人的衣物看似单薄,却出奇的暖和,身体更散发出一股莫名的花香。
虽然进门之初,就不断闻到香味,但随着相处时间越久,加上火烤升温,这奇异的花香更是满室盈溢,直到贴身接触,才确认异香的来源,就是出自眼前这奇怪的女人。不仅香气浓郁扑鼻,感觉更像被包覆在一朵巨大的花里,温暖丶柔软丶香气四溢,宛如母亲的怀抱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丶放松。
「我说,这种事应该是由男人来做才对吧?」
「嘘!安家!眠啾!」
(嘘!乖乖待着!睡觉!)
在那女人怀里,姜牧突然觉得自己彷佛回到了襁褓,火光映照着她微泛红晕的美丽脸庞,精致的五官,丹唇皓齿,凝脂肌肤,墨亮长发,天鹅玉项,无不牢牢吸引住姜牧的目光,一时间竟失了神,只是痴痴地呆望着,脑里一片空白。
那盈盈秋水般的明眸,勾魂摄魄,此刻正如母亲俯瞰怀中稚子一般凝视着自己,温暖舒适的怀抱迎来了阵阵睡意,令他眼皮渐重丶全身瘫软,不自觉地阖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女人早已不知去向,山屋里只馀一堆焦枝残灰。
偶然邂逅,如梦似幻,却从此魂牵梦萦,再难忘伊人容颜。
「这女人,究竟哪去了?」姜牧急忙从茅草堆上跳了起来,屋里屋外丶密林草丛丶山野小径,包括初次撞见那女人的地方,逐一寻过,却始终未见那女人踪影,深山里杳无人迹,遑论有人居住,昨夜种种,宛如一场梦境一般。
「我会不会是……撞鬼了……?不,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感觉如此真实,绝非作梦。这样说来,那女子该不会又走失了吧?她一个女人独自在山里到处乱走,岂不十分危险?不行,我得找到她,不能就这样放她一人在山里。」
就这样,姜牧每天都藉故到山里,以「打猎」为名,或趁着过山到镇上作买卖的来回空档,到山屋或初遇伊人的地点,寻找女子的下落,只为了再见她一面。然而一天天过去,姜牧的期望依旧落空,只能日日垂头丧气丶失望而归。
於此同时,却有一人和他一样,殷殷期盼丶望眼欲穿,那便是他的结发妻子,一个羸弱枯黄丶气若游丝,却依旧拖着日渐沉重的病体,倚门长眺,一心只挂念着夫君的平凡女子。
「快回来吧!阿牧,你到底去了哪里?」
看着心事重重,茶不思丶饭不想,晨出夜归,甚至彻夜未回的丈夫,身为女人的她,心里早有了不祥的预感。
「夫君,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告诉我吧!」
然而不论她如何温情关切丶委婉探询,换来的总是一句「没什麽,娘子多心了,妳身子弱,多休息。」。
喝着丈夫亲手递上的汤药,瞧着夫君贴心服侍着自己,一切看似如旧,身影却如此冰冷,彷佛少了些什麽……不,是曾经拥有过的什麽,此刻却正渐渐离她而去。
另一头,经过那一夜,桃花林里的女王,也有了新的想法。
当那只怪猴子在我怀里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一开始,我只是像哄嘟嘟睡觉一样,抱着它,给它温暖,使其安眠,虽然它是一只外来的怪猴子。我知道如何透过温柔的抚摸来平复动物焦躁的情绪,令它们感到安全,於是自然而然丶下意识地摸了摸它。
那并不是什麽特别的举动,只是像照顾其他动物一样,一如往常,虽然我的确对这只奇怪的猴子有点好奇,但那也仅止於好奇而已。
然而,就在我碰触它的脸同时,却在刹那间,从他身上传来了一股不明的情绪,和嘟嘟完全不同,是一种前所未见丶陌生的情感。我照顾过无数山里的动物,没有一只生物会这样,包括我心爱的嘟嘟。它们多半没什麽心思,只是安静丶舒适丶满足地在我怀里睡着而已。
这猴子,和嘟嘟……甚至和之前接触过的所有动物,都不一样。我想多了解这只奇怪的猴子,它的感受丶想法丶经历丶来自何方丶有没有其他同类………等等。
最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从它身上所感受到的,到底是什麽。
然而同一时间,却又想到了怪猴子对嘟嘟所做的事。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好奇,为来桃林里寻求庇护的动物,甚至是我的「家人」,带来难以预期的危险。虽然过去也曾多少见过那些披着兽皮丶毛发稀少的怪猴子,但它们终究只是猴子,「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除非孩子们来到我的地盘,寻求我的保护,否则我不会丶也不能干涉那些奇怪猴子的狩猎行为。
「阻止一只动物免於猎杀,就会让另一只动物饿肚子,甚至面临死亡。」
这道理我再清楚不过。
矛盾的是,我同样不能丶也不愿让桃林里的孩子们冒生命危险,只因它们已不再是森林里的「某些动物」,而是我的「子民」,甚至是我的「家人」。保护它们免於发生在嘟嘟身上的悲剧是我的责任,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别让那只怪猴子找到我,进而发现它们。
然而那只叫作【姜牧】的猴子,却天天到山里来找我,而他的同类也越来越常出现在我的领地。我可以理解动物对我的好奇,但我已无法再无视这些怪猴子的存在,它们距离我和孩子们愈来愈近,我不能坐视不管。
必须设法接触这些怪猴子,学会如何跟它们沟通,这样才能更了解这些家伙,知道它们到底想干什麽,从而因应。
那一日,姜牧照例到山里找人,却作梦也没想到,那寻寻觅觅丶消失已久的身影,竟又没来由地突然出现。那女人,就这样一声不响地从树後从容地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事发突然,姜牧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丶揉了揉双眼,才确定这不是梦,苦苦寻找的女人,如今却又莫名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真丶真的是妳?我找妳好久了,找得我好苦啊!」一见面,姜牧就情不自禁地扑了上去,将那女人紧紧拥在怀里。女人虽然错愕,却没有反抗,事实上,她根本还未能理解这样的行为本身所代表的意义,只道是久未见面的猴子,对自己所表现出的一种亲善丶热情欢迎。
「啊!对不起!我太激动了……真丶真的很抱歉,请恕我失礼。」姜牧猛然惊觉自己行为失控,同时意识到自己是有妇之夫,不该对女子过度亲昵,心下不禁惭愧。
「我丶我只是想……赔您一只兔子,没别的意思。」
「……。」
「啊!对了!我知道妳喜欢兔子,我不会再杀兔子了,请放心,也希望您能……原谅我。」
「……。」
「如果……您觉得……赔一只新兔子,没办法弥补我的过错,那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到镇上走走,市集里有很多东西,也许丶可能……会有您喜欢的,只要您说一声,我都会买给您,就当作是……赔偿,不知您……意下如何?」
「……。」
「啊!还有,虽然我不知道您究竟住在哪儿,但是一个女人家,就这麽独自在山上待着,真的很危险,我想顺道带您到镇上的官衙……之前提过的,您还记得吧?」
「……。」
那女人始终没有答话,不管姜牧说了什麽,她只是瞪着清澈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盯得他不知所措,说话也不停结巴,到了最後,甚至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畏缩成一团,头更是低到不能再低,视线里只剩自己的脚尖。
扑鼻的香气渐渐逼近,那女人转眼已来到跟前,柔软细腻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莫名的温暖自她的掌心传来,登时感觉自己汗毛直竖丶双颊发热丶浑身瘫软,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得奇快,彷佛就要破胸而出一般。
他实在无法直视眼前的女人,只能以馀光偷眼瞥去,却赫见女子正歪着头盯着自己,神情充满疑惑,同时透露着一种莫名的怜悯。
(看来真的是透过「接触」来得知对方的感受和想法啊!不过似乎还需要心神专注和意志的配合。也就是说,这女人只要专心投入,透过接触,就能读取对方的心思丶体验对方的情绪和感受。她似乎还能像开关一样,按照自己的意愿,决定要不要感知对方,或者只是单纯的「摸」而已。想想也对,要是光摸就会读到对方的感受想法,那该有多不便丶多烦人哪?)
反观姜牧,早已两腿无力丶濒临崩溃,理智告诉他必须赶紧转移焦点,来掩饰自己的悸动与尴尬,然而脑袋却一片空白,即使勉强张开了嘴巴,亦不知该说什麽。
「呃……我丶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却怎麽也说不下去,只因那女人此刻正捧起了他的脸,四目相对,巧目明眸如拂柳清风,吹乱一池春水,泛起了阵阵涟漪,让他再也无法移开视线,顿时身不由己丶呆若木鸡,魂魄像是被勾住一般,只能随之而去。
女人依旧侧着头,却似乎明白了什麽,慢慢缩回了手,换上浅浅的微笑。
(这怪猴子没有恶意,它只是想赎罪,不过,从他身上持续感受到一股难以理解的东西,一种非常强烈的情感,不断涌现,真是不可思议。)
(那不是猴子,是「人」啦!「男」--「人」--!妳这傻瓜。)
良久,姜牧才慢慢回过神来,完成了他原本想说却没能说完的话:
「我们……应该先离开这里,到镇上去,等我做完买卖,再陪您一同去衙门报案,您说好不好?」
女子只是笑笑,没有答话。姜牧只好尴尬地走在前头,因为只有背对着那女人,他才能找回一点神智,将注意力拉回原本该做的事情上。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後,由姜牧领头,走出了山里,一路来到了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