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大抵是三少爷这个身份叫他不自在，下人们从前对他冷眼相看，如今却恭敬不已，柳周起初很是拘谨，成日里只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处看别人忙乎，从不敢凑的太近，倘若别人唤他一句柳周少爷，他便立马坐直了身体，抿着嘴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等着被人发号施令。后来逐渐便适应起来，虽然仍旧是安静的，但肩胛靠在椅背上的姿态却显出松懈。魏燕更不常回来了，但若是回来总是不甘心没有掀起一些风雨的，他时常侯在皇帝身边，便让萧榭守着柳周了。
他回来的时候柳周正坐在厅内同信执对弈，萧榭歪歪的坐在门外长廊的栏杆上晒太阳，叼着根草百无聊赖，看见他之后眼睛里露出了终于可以下班的凶光。柳周远远的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轻轻放下手里的白子，喊了一声魏迎哥哥，怔怔的看了他想了一会儿，才又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并没有多灿烂，弯着的嘴角甚至显得有些牵强，只是目光清澈，秋水为神。
至那一年，魏迎不过亦才十八岁，正是少年轻快，意气蓬勃的年纪，却早便年少老成，在皇帝跟前看过那宦海浮沉，权场倾扎，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的淡薄情意亦是领略过一二分。全身上下那惨淡得可怜的一些温情，大抵自己也不知，后来如何就全倾在了柳周身上了。
“柳周他心心念念只盼你回来了。”
信执落下一颗黑棋玩笑道，柳周低了头解释，
“是饿极了，你回来，才能用晚饭。”
他走过去，垂眸看了看那桌上的棋盘淡淡的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输了。”
柳周低头，果然看见苏信执最后一个黑棋将将摁下，胜负便已分出。他不及反应，一只手便落在他发顶上，头上有声音轻道，
“吃饭去了。”
夜深的时候似乎是下起了雨，魏迎隐隐的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不知是过了多久外面又传来细微的敲门声，怯怯的停了一会儿后就又敲了起来，他心中疑惑，问了句如何，女婢在门外轻声说，
“小少爷来了，说屋里漏雨了。”
月色浑浊，窗户上落下两个朦胧身影。
婢女点起烛火。
柳周把伞放在门口，那伞正一嗒一嘀的往下淌着水。他坚持还住在从前的屋子里，那屋子本不过一间杂舍，年久失修的，如今漏了雨倒也不奇怪。他只披了件外衫，睡眼惺忪的进来了亦只是呆楞楞的杵在门口，面色局促的解释道，
“魏宁姐姐是姑娘，我去找她多有不便，吵着你睡觉了……”
“无事，我睡的浅。”
他淡淡安抚道，轻轻把柳周拉过来上下观望，
“身上可淋湿了”
“没有，我是撑着伞过来的。”
“你如此唐突的过来了，难不成是想跟我挤一张床？”
柳周微怔，复低下头小声道“我睡地上也无妨……”，却又听见那人招呼婢女多挪一叶被褥放床上，方知刚才他一句玩笑罢了。
“我让人备好热水，你先泡上一会儿再来睡觉。”
柳周泡了个热水出来见魏迎仍旧未睡，房里的烛火微弱的亮着，他穿着薄薄的亵衣，散着发，立着半个身子坐在床外侧，拍拍被子道，
“过来睡，你睡里边。你这年纪尚在长骨头，夜里爱翻打，若是又跌下去了，今夜我可真要无眠了。”
魏迎第二日醒时看到近在眼前那一双薄薄的眼睑尚还有点迷糊，并不怎么记得床边怎么多躺了一个人了，平日一惯敛去情绪的人此刻还来不及记起对脸上每一寸肌肉的管控，眉目里满载着初醒时的糊涂懵懂，竟寻出些少年人该有的单纯。他五指凑近那近乎透明的眼睑，细数着下面纤长的睫毛，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十分认真的呢喃发问，怎么难道我的心思，竟厚颜无耻到了如此地步？
窗外细雨已停，梨花上盛着颗颗雨露，树影里偶见麻雀在枝桠间跳跃的身影，一两声鸟叫催鸣鸣的传来，忽而一声碎裂，应该是准备早膳的婢女打碎了碗盆，这一声咔擦像是同时碎裂了阻隔他思维运转的那一道屏障，他这才想起了昨日雨夜，柳周匆匆赶来。或许是雨声安眠，又或许是婢女点的香薰醉人，他这一夜竟睡的出奇安稳，柳周实则跟他面相差不多，睡觉也是静静的，并不爱闹腾。只是正是发育的时候，身体贪睡，仍旧没有将要醒来的痕迹，魏迎看见便自己披上衣服先起床了，他打开房门，院子里湿湿漉漉，哪个看不见的角落在滴着雨珠，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风把柳周昨夜撑的伞刮到了院子中央，像是被遗落一般。婢女拿着簸箕，正把打碎的碗盆清扫干净，倒在废什箱中。
身后传来一声猫似的细微的喷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