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虞——兮——”
前脚进了营帐,后脚就听到虞仲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要完。
说时迟,那时快,虞兮在公孙子衿不解地注视下,迅速脱下足衣,故意苦着脸,微微扬起肿得老高的右脚。
虞坦先行入内,视线扫到虞兮明显比昨日要肿得右脚踝时,果然变了脸色,快步至她面前。
起先无话,只是督着她,直到,虞仲也入内,刚欲发火时,他才叹气道:“方才那声巨响,可是你做的?脚伤成这般,莫不是推了山石吧?”
虞兮委屈中透着些执拗,“还不是因,三哥四哥不愿信我,虽说我知道,仅以梦而论,尚不足以信服,但......但若我说得成真了呢......”
说到最后,声音小了,眼睛却红了。
“胡闹!”虞仲怒扫过正一头雾水得公孙子衿,“我等率虞家军,奉旨驻守在边关重地,岂能说撤就撤?”
“虽说北蛮已暂退,但若无圣旨,便擅离职守,撤出亘山关,你可知是何罪?”
一字一句,都透着不容置否。
她复又微微抬头,望向虞坦,见他别过头去,未看她,亦是一言不发,她的心随之沉到了谷底。
虞仲心有不忍。
“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待天明,你乘马车同世子一道回。”
他目光森冷,走近公孙子衿。
刀起刀落,只在一瞬,公孙子衿就觉一阵厉风左侧掠过,身后案几已被斩为两段。
他还未回神,就又听虞仲冷冷道:“回盛京途中,你若再敢对小五动手动脚,我定饶不了你。”
呵?
他一日未食,又不辞辛苦,一路将她背回,竟还落了个“动手动脚”得轻薄罪名?
公孙子衿微白面上,因怒意染上一层薄红,他横眉立目,正要与他争执一番,就忽被榻上的虞兮,吸引去了目光。
虞兮终于忍无可忍,情绪几近崩溃,脸埋进双手里,哭了。
泪珠打湿了手心,但没出声。
是她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她以为若她说了,三哥便会信她,倘若不信,她也应有法子说服才对......
难道,重活一世,仍是无法改变自己一家的命运吗?
她眼前,仿佛又闪过自己短暂且悲戚的余生。
真是——
了无生趣啊。
再抬首时,她抹去了脸上泪水,双眸晶莹,望着虞坦虞仲,扯扯嘴角,算是笑了。
只是那笑中,含了太多情绪,有释然,可又觉不甘,有诀别,可又觉庆幸。
“三哥,四哥,我不愿回盛京,我要与你们一同,留在这亘山关。”
三人愕然,目光齐落在她身上。
虞仲想斥她,督着她那双红得骇人的眼,欲言又止,还未能开口,就被虞兮哑声打断。
“四哥,你知我性子,若你今日执意要我走,我也会想法子折回的。”
许久,帐内四人都无话。
公孙子衿听得云里雾里,苦思冥想也不知这其中,是因何事,可帐内气氛又实在是,过于压抑沉重,他观兄妹三人都一言不发,似各怀心事。
他只得清清嗓子,打破了这沉寂。
“这事,我认为不成,你若不回盛京,那你我二人,退亲之事该怎么办?”
......
无人应他,兄妹三人,甚至看都未多看他一眼。
公孙子衿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撤兵。”
虞兮闻声,蓦地抬头,看向虞坦,满脸得震惊与欣喜,他立得挺拔,神情肃穆,仿佛是在无边黑暗中,眼前,乍现的一缕光芒。
无意间,扫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像光,很暖又很柔。
“三哥!”虞仲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耳朵,一字一顿,提醒道:“未经圣上允准,擅离职守是,死罪。”
虞坦颌首。
“我知,可若是小五所言为实,留在亘山关,亦是一死,且还连带两万精兵与千余村名。”
“你也说了,若是。”
虞坦声音淡淡,嗯了一声,望着虞兮布满泪痕的脸,眸色略深,沉稳道:“我愿意赌,就用我小五这眼泪,赌了。”
“我不准!”虞仲一口回绝,已是怒极,“三哥,你怎能同小五一起胡闹?撤兵岂是儿戏?”
同虞仲一样着急的,其实还有公孙子衿。
他左看看右看看,听得急躁,三番两次想插话问,为何要撤兵?可眼见面前二人,越吵越烈,只能强咽下已到嘴边的话头。
轻手轻脚,侧着身,溜到虞兮榻前,脚下还没站稳,就听背后有两道厉声同时响起。
“你离小五远点!”
“你给我离小五远点!”
公孙子衿脊背僵直,扫一眼虞兮,心道,就冲她这两个兄长对妹婿的态度,这姑娘也娶不得啊。
他展开折扇,微微抬起下巴,边走边摇,目不斜视,步伐稳健,又站回到方才的位置上。
他宽仁大度,他明月入怀,他宰相肚里能撑船,他才不同他们一般见识。
哦,不对。
应该是,他世子肚里能撑船。
......
“四弟,勿忘了你的身份。”
虞坦的声音不大亦不厉,却足以让虞仲滞在原地,顿时哑口无言。
在这亘山关,虞坦是主帅,他是副帅,而在家中,虞坦是他的三哥。
虞仲纵是再愤懑不平,却终还是甩袖离去。
“三哥......我......”虞兮刚经大起大落,心绪不宁,她其实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她看得出,三哥的心情很不好。
平日里,鲜少皱眉的三哥,眉间一直紧锁。
“无事。”虞坦勉强挤出一个笑,“你收拾包袱吧,待天明我们便动身,我去附近勘察一下山况,回禀圣上。”
说罢就转身,走到公孙子衿身前,朝他颔首示礼。
公孙子衿一愣,回礼。
好不容易,等到帐内只剩了他与虞兮,终于可以询问方才之事时,帐外,又传来了一道温润声音。
“世子,您还不回营帐收拾包袱吗?听闻,您带得衣物不少,想必收拾起来定要费时,但若误了时辰,恕不候。”
***
疏散北关村,村民时,并不算费力。
因昨晚那声巨响,已有多数村民被惊动,在天色薄明时,就聚集在一处,惴惴不安地议论纷纷。
人多嘴杂,各种言辞都有。
但一致认为,遇连月暴雨,且如今,又有巨石滚落,这定是不祥之兆。
所以,当有士兵前来告知,不久后,此地将会山崩,又看到营寨内一众士兵早已收拾好行囊,浩浩荡荡上路时,便不及多想,也忙不迭地赶回家中收拾。
没多时,村中男女老幼,人人拎挎大包小包,面露惶恐,匆忙跟上队伍,随众士兵,欲一道赶路,逃离此地。
因虞兮腿脚不便,虞坦便自掏腰包为她寻了辆马车,行过北关村,她忽想起了昨日所见的干瘦小童,尧尧。
她微微侧目,随意向轩窗外扫望了一眼。
神色陡然一凛,立即叫停了马车,她掀开车帘,探身跃下马车,脸色很难看。
虞坦策马退回,问她,因何事下马车?
她脸色阴沉,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抬手指向北关村内,循着她所指方向,分明可以看到仍有人影晃动,甚至,还有矮小的孩童。
虞坦叹气一声,懂她是何意。
可他们能做得,只有告知罢了,余下村民固执己见,且又都为年老者,当真不愿随行,也不便多加勉强。
“小五,我们不可能,每个人都顾得过来。”
虞兮转身,头也不回,疾步向北关村走去。
还未走入院内,就有团小小身影冲撞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身,她身形踉跄,不用低头便知是谁。
心里咯噔一下。
她轻轻拿开放在她腰际的小手,蹲下身,与他平视,看着尧尧有些委屈的小脸,柔声问道:“尧尧,你祖父在屋里吗?”
尧尧迟疑半晌,才缓缓点头。
虞兮起身,牵尧尧步入屋内,跨过门槛,见本就不大的屋里,竟坐满了老翁与老妪。
尧尧祖父身坐正中,看到是虞兮入内明显愣住,忽又恍然,脸色微变,皱眉道:“莫非,你也是来赶我们离开这村子的?”
“老人家您误会了。”
虞兮见屋内人皆都面露警惕,她尽量声音放轻,和颜悦色对他们解释山崩之事。
其实她心中并没底,说完后就思量着若实在不信,她该如何,可没想到,尧尧祖父竟未驳她,只悠悠长叹一声,道:“就算你说山崩为真,可我们年事已高,除了这村子别无去处,更无投奔之人。”
屋内老翁老妪,随着发出一阵长嘘短叹附和声。
“可您也应当顾及尧尧吧?他才七岁啊。”
话音未落,尧尧就挣脱开了虞兮的手,跑到他祖父身边,直接坐地上死死抱着祖父的小腿,倔道:“尧尧要同祖父在一起,哪也不去。”
尧尧祖父斥他站好。
可观他眼含泪花,无论说什么都不肯听,也不肯松手。
“其实方才我便同人说好了,让尧尧随她一同走。”尧尧祖父看向虞兮,无奈道:“可尧尧他见我未跟去,竟又偷偷跑了回来。”
屋门外,忽传来两声轻咳。
虞兮回首,竟看到公孙子衿手摇折扇,昂首挺胸跨入屋内,她眉头一蹙,语气不悦道:“你来作甚?”
公孙子衿觑她一眼,微勾唇角,视线扫过屋内老翁老妪,朗声道:“你们速速收拾包袱,随我一同走,至于落脚处吗......”
他顿了顿,瞄虞兮一眼,才含笑道:“你们也无需多虑,本世子统统包了。”
全屋人都愣住了,一时鸦雀无声。
许久后,有一老翁,低声问道:“......你莫非是京城中来得大官?”
公孙子衿笑出了声。
“这还能有假?”
......
虞兮牵着尧尧,在走回马车途中,三番两次神色复杂偷偷瞧着身侧的公孙子衿。
终是没忍住,问他:“你为何会跟来?又为何要帮他们?”
“这也需要理由?”公孙子衿督着她,双眼微弯,唇边梨涡时隐时现,反问道:“那你又是为何要来帮他们?”
虞兮没应声。
她只是觉得,他不应是这种会济弱扶倾的人罢了。
见她只神色狐疑,一直无话,公孙子衿合起了折扇,微微侧头,双目半阖,但声音轻快:“你就当是我有钱,闲得。”
没多时,又笑容满面转向虞兮,神秘兮兮道:“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请教你。”
虞兮对他,脸色终是柔和了许多。
颔首示意他,问就是。
“据我所知,这地儿会山崩,你在来前就已经知道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