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拾陆·寻觅
那个布老虎吸引了沈萧的全部心思，白日里揣在怀里，晚上睡觉就放在脑袋边上，布老虎眼睛圆头也圆，跟沈萧一个呆模样。
“萧儿，吃饭就别拿着了，等会脏了阿姐还得给你洗洗。”亏了云老板，姐弟俩过年才舍得尝的荤菜，现在也能尝的到，虽然在云老板这儿做工没几日，但沈萧这精气神好了不少，小胳膊小腿上也开始长了点肉。
“萧儿你有个这么会烧饭的阿姐真好。”云老板细细品味着，沈萤做饭是江南风味，自己这吃着何叔做饭，何叔坐着一手地道的川菜，吃啥都放点辣。
“等会吃完，萧儿你好好洗碗，阿姐去买点菜，顺便去药店给你再抓点药。”
“阿姐，我病早好了。都不咳嗽了。”沈萧可不喜欢喝药，又苦又熏，也不知道傅止惟怎么泡在药铺长大的。
云老板听这话，说道“你让傅止惟送来不就好了。”
沈萤摇了摇头，既然是麻烦人家，怎么还能让人跑腿。
饭后沈萤忙着擦着木桌，又帮着沈萧一起将碗碟送到后院，一来一回，放在桌上的钱袋子竟然忘了给拿走，就这样空着手出了门。
云老板看话本中途休息一番，去添点茶水的时候，发现了那孤零零躺在桌子上的小荷包，小声笑着沈萤粗心。
“萧儿，你别干了，擦擦手给你姐把荷包送去，她给忙活忘了！”
沈萧听闻消息，小跑了出来，云老板告诉他沈萤不在旁边的菜贩子那儿，要去傅家药铺寻他，沈萧点了点头便赶了出去。
傅家药铺。
傅止惟没给她包治风寒的药，倒是给她一包老姜，干巴巴的，看着就辣。沈萤皱起了眉头。
“是药三分毒，这你就不懂了，萧儿这病好的差不多，你不用担心了。这老姜也能祛寒防寒，你拿回去烧成汤，你们都喝着。”傅止惟这句你们包含的可不止两个人，沈萤带着一个鬼机灵的小眼神看了看他，傅止惟干咳了几声。
傅止惟为了掩饰尴尬，回嘴道“你这丫头才几岁就这么坏。”
“我都十一了。我们沈家村有些女儿家十四都嫁人了。”沈萤从小到大都只是填个温饱，自家长辈也不是高大之人，所以长得有些瘦小，比傅止惟猜想的大了两岁。观察她的时候，傅止惟发现她嘴唇看着有点发紫，怕不是冻着的，小姑娘家家的冻坏了可有麻烦了。
可惜自己给看些风寒腹泻啥的还行，这些内调的，还是要靠爹和二叔才行，尤其是二叔，对女子的病痛有点研究，还常常被爹笑话。
傅止惟取了一方白布放在她手腕处，搭了搭脉。气色不好，但脉象沉稳有力。
“我瞧你这身子骨也不怎么样。你也姜汤喝着点，我有个二叔一天到晚不归家，等他回来我定让他给你瞧一瞧。”
沈萤想着自己又能下地帮爹干活，又能生活做饭洗衣服的，身子骨能差到哪里去。肯定是傅止惟诊断错了，不让他丢了面子，就应付了过去。
沈萤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和裤腿，发现荷包不见了，一路上也没和什么人相撞，肯定掉在哪里了。
“就一些老姜不收钱，回去吧。”
“那不行，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人家亲兄弟都明算帐。”沈萤把一袋老姜放在那柜面上，“少东家您等我会，我去找找我的钱袋子。”
这小丫头看着好欺负，骨子里也有一点小执着。傅止惟点了点头答应了她，她才安心跑了出去。
杨柳大街说短也不短，流云客栈和傅家药铺就在这街头街尾，这冬日里黑的早，有下着雪，沈萤加快了脚步一路寻着。
路上人多，地上掉的东西也多，大都是个萝卜青菜鸡蛋，还有人把布老虎随地乱丢，长得跟萧儿那只有几分相似。
三十个铜板呢，京城人真是阔气。
沈萤也没多在意，走着走着，天黑了些许，也走回了流云客栈。
“云老板，您有看到我那个小荷包嘛，我好像弄丢了，刚才买东西才发现的。”
云舒岚放下了话本，说道“在桌上，你都忙傻了。我刚叫萧儿给你送过去了，我跟他说你肯定在药铺里给他抓药。”
“萧儿？我一路回来没看见他啊。”沈萤跑到柜台前，神色忽然凝重，“他出去了多久？”
云老板突然也觉得不对劲，照理来说姐弟二人两头走，很容易就遇见了，杨柳大街是一条直路到底。“你出去后没多久…沈萤你跑慢点，地滑。”
云老板跟邻店的说了句让他们帮着看着点店铺，也追了出去。
天色黑的很快，黑一点沈萤的心就提起来一截，当初来到流云客栈也是他二人一起跟着傅少东家的，沈萧也聪明不会迷路的，莫要是出了什么事情。
人贩子什么的，京城如此治安，肯定没有的，有也要回去过除夕的。萧儿肯定是走累了，哪里休息呢。
沈萤突然想起了那只布老虎，立刻跑了过去，那是两家店铺之间的小弄堂，黑黢黢的，沈萤也是无意之间才瞥到那只布老虎躺在黑暗里。
沈萤捡起了它，这线头这针脚，是自己买的那只，沈萧爱不释手就连出门给自己送荷包都要带着它。
布老虎寻着了，可是沈萧呢？
“别进去！”云老板拉住了沈萤，“里面多黑你就进去，我等会让人帮你进去找。”
云老板第一次有点自责，天天骂傅止惟都没这么自责过。怎么就脑袋这么一抽让个六岁的小孩子去送荷包，荷包里钱虽然不多，但被人看着肯定给惦记上。“你别担心了…诶呀你慢点跑。”
沈萤两边的店家挨个去比划沈萧的个子和长相，店家都说没瞧见。路人有一两个似乎有点印象，但没留意去向。
这是哪儿，这是京城，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沈家村，闭着眼睛都能跑一个村。这儿房屋极多，人也极多，弄堂巷子更是纵横交错，他万一丢了，自己怎么能找得到他。
沈萤哭了，着急到崩溃，每一步都沉重，就快要倒下了。沈萧是她活下去的希望，是她对生活唯一的念头，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不能失去萧儿啊。
“沈萤，你听我说我已经让人去寻了京城府了，那儿的知府会派人寻的，我去看看傅止惟那里有没有他。”云老板看到她哭，自己也是无助的紧，“抱歉啊沈萤…”
云舒岚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平日里随便点，对什么事都不长个心眼。可是这件事，她早就该想到的。
好歹自己长了他们几岁，“你先回客栈等着，说不定萧儿已经回去了。我去寻萧儿，你别急，肯定能找到。”
云舒岚安抚好沈萤后，小跑往傅家跑了去。傅止惟也立刻出来寻人，可是发现这偌大的京城，宽阔的大街，不仅没了沈萧的踪迹，连沈萤的身影也没了。
人没寻到，也晚饭也顾不得吃了。
傅止惟看天黑了个大概，就让云舒岚也回去等着别一个个全丢了。云舒岚回到客栈后就坐在大厅正中央，看着门口冷冷清清。
她除了很自责，突然觉得好孤单。原本能热闹不少的流云客栈，她突然觉得，又剩自己一个人了。
就在刚才云舒岚让她回客栈的时候，沈萤看着她离去后，一咬牙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黑暗的弄堂。
她不知道弄堂会穿到那里，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没有萧儿自己也活不下去了，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去寻一下。
她抱着布老虎，迈开最大的步伐，边走边喊着萧儿的姓名，一声声呼唤，却等不到回应。耳边狂风呼啸不止，吹着她的脸发疼。
云被风吹的渐渐盖住了月亮，万家灯火也在酣眠中熄灭。没有了光，沈萤只能在黑暗的世界中摸索着墙。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也未曾留心打更人的报时。她就这么跑着，不知多少弄堂，不知多少拐角。
终于，未曾用过晚饭的她，在湿滑的雪地中滑倒，狠狠摔在一条不知道名字的大街上。
雪参着冷风袭卷她小小的人，她打着哆嗦使劲想要站起来，可是她有些晕，刚要站起来又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又冷又疼。
萧儿别怕，阿姐会找到你的…
寅时到，天还是黑着，相比三更半夜，此时已经有了一点点光亮。
“小姐，明日便是除夕，您瞧瞧您整整在寺里求平安求了一整个月都瘦了。好在二少爷平安归来。”
“无事。这些年受他照顾，也没有能回报的，愿他平安罢了。”
京城外缓缓驶来一架马车，马车驶过长街，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轮印和马蹄印。车前坐着个车夫，马车里面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年轻女子。
女子身着酡红蓝底白梅花襦裙，披着白色蝶戏水仙斗篷，青丝挽成凌云髻，只用了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肤若凝脂，黛眉似柳叶，双眸如星，鼻若丁香，朱唇不点而赤。
“吁！”马车夫突然停下了马。里头的妇人立刻护住了小姐，责怪马车夫。
“赵嬷嬷，有个小丫头倒在路上。”
那小姐听到后，立刻掀起了马车上用来挡风的帘子，看到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
“阿祥快瞧瞧那孩子还活着没？”
车夫应了一声，翻身跃下马车去探了探鼻息。
“小姐，还活着，人已经冻僵了。”
小姐放心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吩咐道“快把她带上马车。”
沈萤早就没了知觉，只是迷迷糊糊中闻到淡淡的兰花香，身子也暖了些。
“这就是个路上的小丫头，小姐把斗篷自己穿着啊。”
“我无碍，倒是这孩子，手中的布老虎拿不掉。怎么就冻在路上，也没个亲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