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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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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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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放着一包糖球。

  一包已在怀里揣了三天,揣到快要融化的糖球。

  楚留香那天偷偷买的。

  想拿给他吃,没敢。

  楚留香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疲惫得不能更疲惫了。

  花满楼三天三夜不吃不睡,难道他便过得很开心?

  三天了,米水未沾。

  吃不下。

  真的吃不下。

  更可怕的是,他连唯一能缓解痛苦的酒都喝不下了。

  无比清醒的心神与翻搅不清的回忆让楚留香的身心饱受着折磨。从前他是那样爱护花满楼,就算是手指被花刺刺伤他也总要习惯性地亲自查看下才能安心。

  而如今,他竟亲手将他迷晕,锁了起来,锁在那暗无天日,闷热到简直不能待人的囚室中。

  “在下知道花公子文武全才,图个安心而已。”

  虽然他也可以将花满楼穴道点了,软禁起来,但那总太显暧昧,容易让他起疑。

  苏珩阴沉沉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夹杂着花满楼的山盟海誓,来回在他脑中闪过。

  楚留香别无选择,若他不来做这个恶人,只怕苏珩便会再次亲自动手了。

  上一次是那样凶险,幸亏有他在,花满楼才能平安。若是他不在他身边,楚留香也猜不到会发生什么事。

  这件事如果由他自己来做,起码还可以将结果控制在不伤花满楼性命的范围内,若是苏珩......

  那就是不任何人能预料得到的结果了。

  苏珩对他都能下这么重的手更何况是对花满楼?

  对于花满楼来说,苏珩就是潜藏的隐疾,随时可能爆发,要了他的性命。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不能告诉花满楼实情,若是花满楼知道了这其间的爱恨纠葛,只怕他会更无助难过,倒不如做得极端点,一了百了。

  至少这样花满楼只用承担身体上的痛。

  此时的花满楼不知道他是多么难过,他不知道他在迷昏他后,抱着他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夜。

  霜寒露重,就这么傻傻呆呆地坐着,却硬是没让他的半片衣襟沾着地。

  苏珩的眼线就在身边,这样做既能让苏珩满意,保住花满楼的性命,又为自己争取了时间与信任。

  楚留香喉咙动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地,拿起一样物事揣在怀里。

  囚室依旧昏暗,点了两盏灯还不足照明,再点多了便要开始热了。

  花满楼歪斜着脑袋,身上早没了力气,听力却依然敏锐。

  他怎会听不出他的脚步声?

  “听说花公子三日没进膳了?”

  楚留香一开口便觉得自己语声有些沙哑,忙端起桌上的米汤啜了一口,生怕被花满楼听出异样。

  米汤是冷的。

  楚留香恨不得现在就踹一脚送饭的小厮。

  “为什么?”

  这是花满楼现在唯一能说出来的话,也是他最迫切想知道的。

  楚留香揉了揉鼻子,道:“我不是说了么,花公子家那粒东海蓝玉在下已想了好久了,难道花公子不知道?”

  花满楼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道:“这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

  楚留香笑笑道:“花公子抬举了。”

  花满楼道:“我很了解你。”

  楚留香奇道:“人总是会变的。更何况,在下是什么人,就连在下自己都时常觉得说不清呢。”

  花满楼道:“你究竟有什么苦衷?”

  “没有。”

  楚留香决定不再说话,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会当场崩溃。

  说话间他早已运起内力将米汤热了热。待米汤有了一丝温度才端到花满楼唇边。

  “花公子多少喝一点,别让彼此难做。”

  花满楼不答话,失明的眼睛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却不出声。

  他是打定主意强梁到底了。

  楚留香指甲狠狠抠着自己的掌心,‘当’的一声放下米汤,手在怀中握了握那件物事。

  “兄长,”

  花满楼忽然道:“我想吃桂花糊。”

  楚留香的眼眶霎时间红了,拼命硬眨着眼睛,转着眼球,忍着心酸努力将不小心涌出的一丝泪水蒸干。

  花满楼,你是想伤死我么?

  犹记得那年冬春相交之际,花满楼不小心着了些风寒。俊秀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身子卧在薄被里发热。

  额上的冷帕是楚留香给他换的,楚留香就这样坐在床边,一坐就是六天。

  怕花满楼发闷,楚留香破天荒地翻开《左传》《楚辞》,一页页念给他听。

  这些诗书楚留香上学时也常常读,只不过当年也没存什么考状元的心,读着读着觉得无趣,只拣有趣的故事读了,过后便随手抛了。

  此时花满楼卧病,与他翻着书,读着书里的典故轶事。说说笑笑中看着他精神日渐好起来,面色愈渐红润起来,楚留香的心也渐渐轻快起来。

  那段日子里,花满楼每日要吃的便是桂花糊,每每吃完苦汤药都要来上一碗丝丝甜甜的桂花糊。

  楚留香虽口中说着“桂花性温,你又体热,不好总吃这个。”却是次次不落,药碗刚一放下,便一勺勺桂花糊亲手喂到他嘴边。

  “兄长。”

  花满楼舔了舔唇,沾了桂花糊的嘴唇像蒙了一层薄雾,格外动人。

  “嗯?”

  楚留香抬头,用巾帕给他拭了拭嘴角的桂花瓣。

  花满楼嫣然抬头,宛若春风拂过泸沽湖,“你待我真好。”

  “这有什么的......”楚留香笑笑,随口道:“那你要怎生报答我?”

  花满楼不禁勾唇一笑,“请你吃好吃的。”

  “吃什么?”

  “吃我。”

  天呐!

  这花七童哪里学的这些勾人的浪言浪语?

  再不好好管教一下岂非快要变成小流氓了?

  楚留香捧起他的脸,用力清理了一下那双沾着桂花糊的猫唇。

  嗯,好甜。

  后来花满楼正正经经地告诉他,当时只是想请他吃城西新开的那家油焖花螺罢了,说时还笑得直打滚。

  楚留香不禁老脸一红,再次掀起被子,堵住了那可恶的笑声。

  当时的情意绵绵,丝丝心动,怎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花满楼缓缓地说着,微带喘息的语声在无助地哀求。

  “兄长,你.......”

  寒光一闪,一把三寸来长的匕首直直地刺进花满楼的左肋。

  匕首的另一端在楚留香的手里。

  鲜血涌了出来,浸湿了花满楼的衣襟,却没溅着楚留香半点。

  但楚留香还是立即撤了手,勉强咬住打颤的牙齿,决不能让花满楼听出一点不对劲。只是止不住手在颤抖,变得冰凉。

  他捅了花满楼!

  他竟亲手捅了花满楼!

  花满楼没想到。

  楚留香也没想到。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竟会有一天亲手捅花满楼一刀!

  时间停滞了,血液停滞了,花满楼分不清是刀口在痛还是心在痛。

  楚留香也分不清这一刀到底是捅在了花满楼身上,还是自己的心口。

  如果可以,他宁愿被捅的是自己。

  但他不能。

  唯有这样,才能让他相信,让他死心。

  恨我吧,越恨越好,越恨我你就能越安全。

  “花公子莫怪,三天了令尊连个话也没有。只能委屈一下花公子了。”声音仿佛来自天外,根本不是楚留香自己说出来的。

  这一刀插得极有分寸,只有两寸来深,从右肋斜斜插入。未插到肺腑不足伤命,却也是不轻的伤。

  若是好好将养不出一个月就能养好结痂,但若是换成苏珩屠城的手段,楚留香简直不敢想象。

  他能感觉到花满楼有多痛,如果能治疗花满楼的心伤,能让他忘了这一切,他愿意将自己的心肝亲手剜出来当药引。

  “那......现在,”花满楼没有叫痛,只嗫嚅着:“可以给我吃了么?”

  楚留香心口大痛,再也控制不住,抬手击在花满楼的后颈。

  花满楼登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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