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坑
哮天犬抱着又递过来的半截胡萝卜。
他很想多吃点儿的，可这幅身躯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不光是肚子鼓鼓的再也塞不下了，意识也有些恍惚。
对面的小妖又在翻书，还似乎在和他说话。
……名字。
名字？他有名字。哮天犬迷迷糊糊地想，眼一闭，睡过去了。
睡得并不踏实，半夜里醒过来两次。
一次一睁眼，那小妖正在把他手里的胡萝卜往外拿，他下意识地不愿意，可那小妖紧接着就摸了摸他的头。
小小的手，有些暖，有些软。
不像主人，主人的手大大的，覆上来的时候，有种特别的安全感。
不过……
不讨厌。
再一次一睁眼，灯还亮着。
眼前是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没有看到那小妖，但她的气味近在咫尺。她大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呢？这念头只闪上一闪，一个翻身间就被抛到了脑后。
再醒过来，就是第二天。
门外叽叽喳喳的，像是有一群女人在说话。
身下软软的，好像是一个……窝？
哮天犬一低头，眼前花里胡哨的有点眼熟，不过他记得，昨天晚上这好像还是一堆布，今天怎么就被缝起来了还塞了棉花？
他歪着头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
针脚细密，手工不错，趴在上面也挺舒服，就是——太寒酸，和他在二郎神庙里的那个没得比。
他皱皱鼻子，“噌”一下跳出来。
抖抖手、蹬蹬腿、扭了扭脖子又试了试力气——身上的伤没有起色。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胡萝卜里那股子神似老君仙丹的灵气太少，只将将好维持住这幅小奶狗的身躯。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听到昨天那个小妖在辩解：“没有呀，昨天晚上没有什么东西掉在我家院子里。”
哎？这是在说他？哮天犬竖起耳朵。
“怎么没有？我亲眼看见的。”外面有个女人在接话，声音极尖，刺得人耳膜疼，“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点儿事都不懂？那些天上掉下来的石头啊什么的，是有毒的——细菌、微生物，你知道吧？你不要自己藏起来，以后要害到我们大家的。”
紧接着有人附和：“我昨天晚上好像也听到一声很大的声音。”
“是啊，是啊。”
也有人在劝：“钱姐都这样说了，小乐，你就让大家进去看看么，也好让我们放心。”这道声音听起来上了点年纪。
“原来那小妖叫‘小乐’。”哮天犬心想。
“你看，都是邻里邻居的。”刚刚那道上了年纪的声音还在继续，“小乐啊，大家既然都来了，你就请大家进去坐坐么。你到这边也有一个礼拜了吧？都没和大家伙儿认识。今天就当是熟络熟络。”
哈？这算什么？聚众私闯还能找这样的理由？
哮天犬心里的念头还没转完，房门就“哐”的一声，被打开了。
推在门上的手粗粗短短肥肥，无名指上的玫红色指甲油还缺了一块。
这不是那个小妖的手。
昨天他虽然精神不济，但那小妖扶他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拢盆里的碎粒时，他看到了，最后从她手里接过后半根胡萝卜的时候，他舔到了。
那小妖的手小小的，不算纤细，甚至有点婴儿肥，指甲修剪得很到位，圆圆的，甲盖底部还有一道小小的月牙弯，她的手和天上那些仙子不一样，没有她们那样的滑如凝脂，但比她们有力得多。
可那小妖，现在是在做什么？居然容得一个外人随随便便开自己卧室的门？
哮天犬皱皱鼻子，抬头往门口看去。
门口足有六七个人，那小妖被挤在后面，昨天不觉得，今天这一瞧，她看起来格外小。倒不是指身体，而是通身的气质。这种气质在她的脸上尤其明显——她的脸，完全就是一张刚走出校门的脸，一脸的稚嫩。现在那张脸上，满是无措，也就显得更加的可怜巴巴。
这是被人欺上门了啊！
一股子气直冲头顶，哮天犬后颈上的毛都炸起来了，“嗷呜”一声，就往门口扑了过去。
“咦？你还养了条狗？”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五根玫红色的指甲“噌”的一下从门板上收了回去，“把它赶开点，别弄脏我们衣服。”说是这样说，她也没等宁小乐动作，自己腿一伸，脚一横，就把哮天犬拨到了一边。
哮天犬：“……”
“那边那扇门外面就是后院吧？”这个姓钱的女人说着，依然是不等宁小乐答话，就自顾自地走进屋子里来，也没有直奔后门，眼睛先滴溜溜地满屋子转了转。
宁小乐这屋子实在是不大，摆上一张床、一个床头柜，留出一条走道，剩下的空间连衣橱也放不下，只贴墙叠了两个箱子。
姓钱的女人目光中流露出不屑，撇了撇嘴，一步一摇地走过去开后院的门。她倒也不是故意扭腰，只不过是太胖，尤其是上半身，地心引力像是在她屁股那里失去效用，以致于无数的脂肪堆积，形成了可观的两坨，这一走起来，自带摇摆的特效。
其他人互相看看，一起跟了过去。
哮天犬倒在地上，五六双脚从他身侧经过，他满心的愤怒，一个翻滚爬起来，龇牙，大骂：“汪！”
小奶狗没有变声，叫出来的声音细细的，软绵绵。
哮天犬更生气：“汪！汪……”接下去的一串“汪汪”没有发出来，因为有一双手从天而降，把他抱了起来，还按了按他的头，把他的脑袋按进了衣服里。
那双手有些抖。
“小妖在害怕？”哮天犬不叫了，可他想不通，“她为什么害怕？”
还没有想出原因，前面的人忽然骚动起来。
姓钱女人的声音更尖，还带着丝洋洋得意：“看到没？我说怎么拦着不让我们进，这是把东西藏起来了！”
“还真的藏着了啊？”人群里窸窸窣窣的，很快矛头就开始指向宁小乐，“掉下来什么了？这种东西怎么能自己藏起来？要出人命的。”
“哎？小妖藏什么了？”哮天犬从宁小乐的怀里探出头来一看，姓钱的女人指着的——不是昨天他从天上掉下来砸出的坑吗？
原来藏的是他啊！
哮天犬觉得抱着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抖啊抖啊的，忽然松开一只，只余下一只抱着他，那只手既要防着他掉下去，又试图环到他外面把他遮得更严实些，就有些左支右绌的。
小妖又怎么了？
不过总算心肠还不错，知道要护着他。
可她也太笨了，抿着个嘴，一句话也不会说。这副样子，简直就是被人抓住把柄却死鸭子嘴硬偏不认错的典型。
哮天犬皱皱鼻子。
——这种时候，还是要靠他出场啊！
他轻轻挣一挣，从宁小乐的怀里跳下地。
然后，迈着小碎步，一摇三摆地走到姓钱的女人指着的坑前，一个转身，背对着众人，蹲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