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相国

  没过多久就是年关了，今年老太傅难得愿意回京城过年，顺伯便按着老太傅的意思询问几位少年愿不愿意到顾家去守岁。

  “大人说，往年小公子到处跑他管不着，今年他既然在京城小公子是一定要回府过年的，”顺伯对着宋家姐弟分毫不差地将顾老太傅的话转达：“偌大的顾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也太寂寞了些，他倒还好就怕小公子觉得无趣，若姑娘公子愿意过去那也是极好的。”

  宋珂失笑，这说得是怕阿生无趣，但分明是老太傅自己不好意思大年夜到别人府上去又觉得无聊寂寞才请他们过去的。

  顺伯是顾府的老人了，最是了解老太傅，正经话说完了以后，抖抖眉毛：“小姑娘若是过去了，大人定是要想着法子哄你们同他一起喝酒的，小姑娘可想清楚了。”

  宋珂低笑几声：“不碍事的，劳烦您回去后同大人说，三十晚我和阿璟定会过去，届时可莫要嫌弃我们吃的多。”

  想来顺伯是原话转达了，导致顾城在府门见到宋珂的时候绕着她细细打量了片刻，皱着眉拍拍宋珂：“就你这小身板能吃我多少。”顾城虽是文官出身，但也是习武的，又是个豪爽不拘小节...嗯，或许缺心眼更合适...总而言之，他那两巴掌险些把宋珂给拍到雪地里去。

  顾霁生太清楚自家老师的手劲儿了，一看他还要拍宋珂的肩膀，连忙上前挡开了去：“老爷子，你手劲多大怎么心里还没个数？”顾城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顾霁生的后脑上，吹胡子瞪眼：“没大没小，叫老师！”顾城揍顾霁生更加不留力气，真真切切地将顾霁生拍了个踉跄，顾霁生直起身子来怒视顾城：“你要把我拍傻了，改日你去哪儿找个学生中举给你？！”

  顾城哼哼两声，亲切地一手揽住江逢璟一手揽住宋珂：“走，老师带你们吃香喝辣的去！”顾城卸任以后越发放飞自我，虽然这是因为他极其喜欢宋家姐弟，然而不喜他人触碰的宋家姐弟却是惨兮兮地浑身一僵，顾霁生翻了个白眼，上前拉开热情过头的顾城：“男女授受不亲你还记不记得？！”

  顾城啧一声松了手，瞟了一眼顾霁生，你这小九九老爷子还能看不懂？

  顾霁生挑眉，您知道便是，若是说出来你的西凤可就都没了。

  顾城胡子一抖，虎眸一瞪，你小子敢动我的酒，咱们就没完！

  顾霁生微微一笑，咱们各退一步，你不说，我就不折腾您的酒。

  顾城一挥袖子，你小子真是没大没小，老夫不和你计较！

  顾霁生微微行礼。

  顾城：“...哼！”

  宋珂看不懂顾家爷俩的眉眼官司，便问顾霁生：“顾大人这是怎么了？”

  顾霁生满不在意：“没什么，倒是老爷子方才兴奋过头...唔..姐姐你还好吗？”

  宋珂轻笑：“我又不是陶瓷娃娃能怎么样？”她知道老太傅是因为喜欢他们才会这样自然地拉过两个小辈，她说：“听说大人这些年去过许多地方？”

  “这让老爷子自己和你们说。”顾霁生和宋珂并肩慢慢向饭厅走去，少年打量她片刻，眸光明亮不待丝毫狎昵，轻笑：“姐姐可真漂亮。”今日宋珂穿了新衣，凤阳为裙兰芳做裳，腰系明光，也打扮过了，长发别着蝶翅棠花银簪，耳着明月珰，峨眉淡扫，唇色嫣然，顾盼生姿。

  宋珂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嘴上却是说着：“难道我平日里就不好看了？”

  “都好看。”少年呲牙笑着，笑容明朗如阳，让人心里暖暖的，他微微低头和宋珂说：“今儿老爷子可是高兴坏了，拉着顺伯，两个人亲自下厨做的年夜饭。”“那我可就有口福了。”顾霁生宋珂江逢璟几人那些年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两人一致认为顾家的饭菜最好吃。

  顾霁生幽幽叹气：“这顾府好说也是我家，若不是姐姐璟哥过来我连饭都吃不上，唉。”

  宋珂好笑，伸出一根指头戳上他的额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若不是顾霁生成天往外跑，杜家歇歇，宋府睡睡，顺伯也不会连他的饭菜都不准备。

  顾霁生嘿嘿一笑，见江逢璟和顾城走远了，才扯扯宋珂的衣袖，低声说：“杜姨问姐姐和璟哥什么时候过去。”他顿了顿：“...似乎是跟珞姐的事情有关。”宋珂脸上的笑容敛了敛，颇为头疼地捏捏鼻子：“...啧。”

  杜琛珞早已到了婚嫁的年龄，当年因为江逢璟而拒绝了说亲的人，一年前两人终于互通心意，虽然这两个人谈情说爱的小日子过得也不错，但是江逢璟一日不提亲，杜琛珞的婚事就仍旧是杜夫人心上的石头。

  宋珂清楚自家弟弟是什么想法，不就是觉得他们姐弟两个人在查的事情说不定有什么危险，他自己又只是区区一个从五品，配不上杜琛珞而已。

  宋珂悠悠叹气：“想不到啊，当年那个跟在我身边的小孩子都到了要娶妻的年纪了啊。”她上下打量一下顾霁生，扬眉：“突然发现阿生你也十长大了啊。”明明大不了自己多少偏偏用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顾霁生好笑，还未说话便又听宋珂问：“那，阿生可有心上人了？”

  顾霁生缓了脚步，望着她独自前行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了去，星眸有了片刻的暗淡，宋珂走了几步发现他落在身后，回头：“嗯？”

  身后的少年微微垂着眸子，长睫掩去了眸中颜色，低声：“有哦。”

  宋珂的心蓦地一抽，接踵而来的是难以言诉的感觉，就像..就像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她弯起嘴角：“哇，阿生也有了心上人了，”她一手捂着胸口，故作喟叹地摇摇头：“可怜我一个老人家，就剩我一个连个念想都没有啊。”

  顾霁生嘴唇微动，最后还是一字未说。他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能说。宋珂敏感而多疑，蓦然的表明心迹只会让她恐惧甚至...厌恶吧。

  “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快到饭厅的时候，顾霁生听见宋珂轻轻地问。顾霁生一愣，继而心中生出些希冀，她会问，是不是，是不是代表她不是不在意的？

  的确不是全然不在意。宋珂有些愣怔，只听见顾霁生用比平日更温柔的声音说：“她是个坚强温柔，见过人心险恶却仍旧心有善念的女子。”

  宋珂的心又是一颤，嘴角挂上些许苦涩的笑，她究竟在想什么啊，她这样的人竟然也敢奢求阿生这样好的儿郎心悦自己吗？

  痴心妄想。

  “你们两个磨叽什么呢，”顾城的大嗓门从饭厅内传来：“顾霁生小崽子你带着人小姑娘在外边吹风，冷着了怎么办！”顾霁生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走得快，怪我们？”“还敢顶嘴了？！”顾城哼了一声：“今晚你看着我们喝西凤！”

  “....我错了。”顾霁生乖巧认错。他说到底也是嘴上皮，顾老太傅不在家他再馋也不会偷喝一滴酒。宋珂低低笑了起来，顾家这两人实在有趣。

  顾城气顺了，哼笑一声，让人给几个孩子都满上西凤。西凤是大隋名酒之一，味道醇厚，入口清冽，喝时不觉什么，后劲却有些大。

  宋珂不喜欢喝这样的烈酒，喝了两杯就再也不碰了。顾霁生凑到她耳边：“家里还有梅子酒，姐姐可要喝梅子酒？”宋珂点点头：“好。”顾霁生偏头低声吩咐连翘取梅子酒过来，期间宋珂就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着饭菜，耳边是老太傅在讲他游历的经历。

  “北狄那头有个异族，祭司族，传说是能画符写咒，甚至能上达天听的神异一族，我本以为是传说，不曾想竟然大多是真的。诺，他们这一代有个叫溪的孩子，生来便有一双天眼，能见人命轨。”

  “怎么只有名？”宋珂奇怪：“而且这天命是说看就看的？”

  “天命当然不是说看就看，事事皆有代价，那孩子身体孱弱，能不能活到及冠都难说。”老太傅叹气，摆摆手：“这姓名之事啊...他们同我们不同，我大隋人出生便定下从父姓或是从母姓，祭司族人出生只有名，日后再由他们选择从父姓或是母姓，一旦从郎姓，便是祭司族人，须习画符写咒。”

  “我大隋远东敌族月戎亦是不同寻常，月戎族人多擅长御兽，那儿的娃娃从会走路开始就和日后所御的兽日夜相处，比如月戎御狼的一脉，三四岁的奶娃娃就跟着狼族一起玩闹，那狼也是通人性的，不会贸贸然地一口咬下去。”

  “远东还有立于北狄，月戎，大隋三方之外的一个大族，称合族，合族首领手握十三万合族兵，不倚任何一方势力，全族皆商又是全族皆匪，和他们做生意最讲究一个信义。”顾城眸光悠远：“合族是一个神奇的民族，他们信奉巫，也确实通巫术，幸好与祭司族一般并非全民皆精通此道，除去极个别的人，其余的大多是寻常人。在合族那儿，女儿家可以领兵打仗，可以带着车队走四方，男人也可以在家里算账带孩子。儿女亦有从母姓从父姓。”与大隋一般，但大隋郢都人到底还是不如合族人活得自在肆意。

  “我在合族逗留最久，也最是喜欢合族。”顾城喝了一口酒，继续给几个孩子讲故事：“但别看合族人好相处，若是伤了欺辱了她们内门子女，仇杀令一出可是举族之力报血仇的。”

  “去年便险些出了事，内门的女儿带着商队在北狄险些被人欺辱了，若非那人同行的有人认得合族黑底银边九瓣莲旗，保不准现在合族就同北狄对立了。”

  “不止合族，其余的民族亦是如此，所以啊...”顾远慢悠悠地扫过三个孩子：“以后你们看到什么青蓝凤凰纹，银边九瓣莲纹，天青曲水纹啊，别去招惹。”

  “尤其是最后一个，”顾城似乎有些醉了，嘟囔：“沈家就没一个好的。”天青曲水纹正正是安州沈家的家纹。

  “那，连火纹呢？”宋珂突然开口问：“大人可见过连火纹？”顾城眨眨眼，缓缓笑了：“谁家会用连火纹做家纹族纹呢，不过啊，这连火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家伙还是别随便问的好。”他说：“在有些地方——大隋境内也是如此，连火纹可不是什么吉祥的图腾，你若是随意问了保不齐就要被打一顿了。”

  宋珂哦了一声，将杯子里的梅子酒喝了干净。

  顾城摆摆手：“今晚会放烟火，府里的终岁阁是个看烟火的好地儿。”说着就要赶三个小的过去。

  “老师，你不和我们一起？”顾霁生匆忙回头询问，顾城甩了个大白眼过去：“老爷子要喝酒。”给你小子制造机会也不晓得利用，就你这脑子能中举才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