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出乎意料，城中一派祥和，并不如少年所说那样群魔乱舞，妖气冲天。

  许阴虽不是宛都那般的温柔水乡，繁华之态却不减半分。

  城中阔道广巷，商铺林立，车马来往络绎不绝。百姓和乐无争，贩夫走卒随处可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眼前走过，脸上皆挂着安平康乐的笑容。

  许阴城与平常城邑并无不同，城中人与平常世人并无不同。

  若不是早得消息，谁能想到这里群妖潜伏，是座万分凶险的妖城？

  谁能想到，这承平安泰的盛世之都，不日将诞生一位足踏苍茫大地，手破万丈青天，仪威凛凛的妖王？

  或许，便是从此刻开始，那个未来的万妖之主，已在盘算着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唉！身逢乱世，妖生动荡，非我所想！

  云归道：“许是白日妖物各有形容掩饰，我们耐心静待，日落后它们定会褪下伪装，原形毕露。”

  重行不语，点头。

  此时午时不过两刻，我看了看日头，还明晃晃挂在天幕当中，不禁腹诽：捱到日落？那可真够得消磨！

  平日倒还好，打打扇喝喝茶，欣赏欣赏过往美丽可人的姑娘少年，时间去了也就去了，可如今我心事重重，绷紧了弦般逮着机会就得逃走，哪里有闲情逸致跟他们两根木头等日落？

  多待一刻也是煎熬！

  重行和云归执剑负手，在许阴城的阔道上信步而行，半分不见负担着除妖重任的紧迫，只当是领略世间风土人情。

  我跟在他们身后，思绪繁杂，步履沉重。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得不四下张望，努力地寻找好看的小姑娘小公子，以图赏心悦目，暂时忘却烦恼……

  这时，一位蕊红衣女子自我身前施施然走过，身肢娇柔，发间一支水嫩的碧玉簪灵灵晃动，蓦的令我眼前一亮。

  追看过去，她进了一家颇气派的酒楼。舞凤飞檐，镂窗画栋。我沿着酒楼匾额往二楼看去，只见一片红纷纷绿扰扰的彩袖在楼栏里招摇，云扇掩面的姑娘一个离一个，从酒楼上向下抛来媚笑。

  原来又是家妓馆？

  怎么引人注目的漂亮姑娘总是如泥水中的莲花，跟妓馆脱不了联系？

  我忽有些无趣，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捕捉到一个富贵牡丹似的招摇身影，定睛一看，二楼栏檐边，小狐狸正手提着玉颈酒瓶，倚在数个弱弱袅袅的姑娘中间。

  我看向他时，他仿佛觉察到了我的目光，从一堆莺翠姑娘间转过头来，眼睛弯弯，冲我一笑，并做出口型。

  仔细辨别，他说的是：姐姐，好久不见。

  哪里好久不见？

  我翻个白眼：明明昨日才见过。

  可转念忽然想到，好像是我托信叫他来的？于是白眼翻到一半生生卡住。

  重行低声问我：“脸怎么抽筋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只能打哈哈道：“没，没，刚刚起风，沙迷了眼睛。”

  重行自然克己知礼，不会跟我亲密到要扒着我的头来替我吹吹眼，但却也好心地打个响指捻诀。清风一扫，我眼前顿时明净许多。

  我不走心地冲他笑笑，他也礼貌地报之一笑。

  正客套着，不知哪方飘来一条骚紫的纱绢，悠悠荡荡，好巧不巧，正盖在重行脑袋上。

  我明显感觉重行浑身僵硬了片刻。抬头往二楼看去，果然见到花容眉毛拧成八字，醋味十足的小孩子脸色。我好笑地冲他吐吐舌头，他才又不情不愿地笑笑，身周的花娘拥上前来，在栏边一个挤一个，恰好挡住他的身形。

  于是重行拂开紫纱抬头时，就只看见红楼妓馆上一群花衣娘子争相冲他撩巾摆手，嘻嘻唤道：“公子，上来坐嘛～”

  云归哪见过这场面？一时没忍住，忽的双肩一抖，打了个寒噤。他这生涩的可爱反应无疑又激起楼上一阵银铃般的欢笑。

  相比起来，重行就显得稳重多了。

  他淡淡瞟一眼红楼上，目光寒冷，缓缓揭下头上挂的紫纱，不带感情地掷在地上。

  楼上灵脆的欢笑声戛然而止。

  我望望楼上可人心的美人儿们，再望望面若冰霜的重行，无奈摇头。

  可惜呀可惜！

  唉唉，你说说，重行这人，若是能对其他人像对我那般亲和，就凭他这相貌条件，偌大的一个天界，扎堆成捆的仙子丽姝，还能不颠颠儿地追着他跑？怎么会落到如今万儿八千年过去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的地步？

  同样都是天上根正苗红的仙君神官，他跟人云归走一块儿，一股股恋爱气儿扑面而来，不觉着酸得慌？

  真是可惜了这副好身板儿！

  重行自然不知我腹诽他什么，跨过地上紫纱，脊背挺拔地往前走了。

  云归臊得脸颊飞红，握拳掩饰地轻咳两声，也低头默默跟着走了。

  我见怪不怪，早已经习惯。

  无奈地跟上。

  照旧，挑了城中一家平平无奇的客栈歇脚。

  重行有个毛病，不赶路追妖时，老喜欢一个人待着，房门紧闭也不知在干什么，但我偶尔能见房间里飘出烟香，估摸着像他那种风雅的人，应该不是在焚香沐浴，就是在焚香品茶。

  啧啧。

  也恰正好他有这个不近人的习惯，充分给我创造了八卦条件。

  我靠在窗廊上，闻着他房中烟香起来了，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偷摸爬上客栈屋顶，算准距离，偷偷掀开云归房间上的瓦，借着瓦隙，默默观望，守株待兔。

  云归这只兔子，不知道怎么的就那么巧，一上来就不负众望开始宽衣解带，准备沐浴，看得我眉心紧蹙。

  这……我看下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刚好要见他脱下外袍，正纠结要不要走，屏风后转出一碧水衫裙的姑娘，正是那夜偎在他怀中，水灵灵的大眼睛姑娘。

  可儿？

  我心中暗暗奸笑：可算逮着你们了。

  忍不住为自己“上房揭瓦”的明智之举抚掌称好，啧啧，我真是机智。

  还没得意够，一回神，可儿已经替云归脱下了外袍和中衣，浑身只剩一条衬裤，两人相依偎着，双双进入浴桶。

  我看到云归师弟脸上，又泛起了显而易见的红晕。

  这……

  剧情发展太快，我一时有些语塞。

  所以，上次我来找云归，撞见他脸上可疑的飘红，原来是……

  啊咦！

  这这这！

  我还来不及害臊，只见云归羞涩又不乏熟练地捧起浴水，淋在可儿肩上，水顺着她白嫩的肩头流过光洁的脊背，浸湿了散开的黑发。

  此情此景，香艳勾人，我看见云归的喉结难以自制地翻动了一下。

  就在他情难自禁，缓缓低头要吻上可儿时，我实在没有脸再看下去，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准备后撤。

  谁知——脚一滑。

  “哗”的，踢掉了刚揭开的那片瓦。

  ……

  我僵硬着，缓缓扭头，从瓦隙里头，恰对上云归惊恐的目光。

  可儿低呼一声，倏的化作条小鲤鱼，没入水中。

  我：……

  云归：……

  “云归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呃……

  事实证明，偷窥不好，千万不要学我！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

  我丧垂着头，诺诺蹲在墙角，等待正义的谴责。

  云归穿好了衣服，抱着他的仙剑倚在窗前，颤着手“你……你……你……”，一连三个“你”到嘴边又咽下去，最后实在无奈，恨铁不成器道：“师姐你站起来，这样像个什么话！”

  我可怜巴巴站起，嗫嚅道：“师弟，我这是一时迷了心窍，走了岔路，这样的结果，非我所想……”

  这时可儿已经化出人形，许是见我这怂样，完全没有威胁感，不值得害怕，就从屏风后出来，怯生生走到云归身后牵住他的襟袖。

  眨眨眼睛：“小哥哥，别生气。”

  我终于听见这小姑娘说话，果真连声音也泛着股可爱的奶香。

  云归那小子自然是连心也化了，软声哄道：“哥哥没生气，可儿乖，哥哥不会生气。”说着，还亲昵地拍拍她的头。

  听了这话，可儿歪歪头，眼睛弯弯笑起来。

  这两人简直没有人性，秀恩爱居然完全不顾忌我的感受！

  不过，没有关系，我开心得很。甚至还油然而生一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自豪感，眼里晶莹的激动泪花差点要滚出来！

  许是我激动得太过夸张，终于引起了可儿的注意，她转过头看看我，粲然笑道：“这位姐姐，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

  熟悉的开场白。

  我愣怔了一下。

  云归不会是从小狐狸那里捡了个活死人回来吧？？

  谁知还没等我捋捋这什么个状况，就听云归温柔笑了，揉揉她的头发道：“是见过，可儿真棒，竟记得阿青师姐呢。”

  “是，云归哥哥的可儿最棒了！”

  她傲娇地扬起小脸，得意极了。

  我们曾经见过？我更加困惑。

  云归轻笑：“师姐果真不记得她了吗？”

  我：？

  他又道：“一百年前，东岛极东，你们的确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