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请客
六月中旬的时候，《余江淮》正式开机。
时值仲夏，江右一带重湖叠巘，风江秀丽无暇，云淡如絮，碧波生烟，本该是一派美景，倚坐在水亭中的女子身披翠水薄烟纱，却在嚎啕大哭。
水亭周围的工作人员绕了一圈，都颇为无奈。
这已经是第七个被袁导骂哭的女艺人了，别说女艺人，就连男主角颜旗都被他骂得好几次抬不起脸。
能够在袁导的厉声责骂中存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女主角萧遥的扮演者楚南桥。
组里的人或多或少听说过试镜那日袁导刻意放任其打人的事儿，都以为这位主儿必定与袁本鞠关系匪浅，都等着吃瓜看戏欣赏袁导与楚南桥的二三事。
不料，袁导批评楚南桥时却是最狠的。
那刻薄狠毒的字眼从袁本鞠的嘴中一个个蹦出，连不认识楚南桥的人都觉得她和袁导沾上关系真是分外可怜。
楚南桥倒是不为所动，甚至端了盘西瓜边啃边听袁导的责骂。
末了，她还会将西瓜子吐进纸巾里，拿一瓣西瓜递给袁本鞠，“骂累了吧？吃点西瓜润润喉。”
剧组的人与楚南桥混熟之后，才渐渐发现她是个脸皮比城墙都要厚的家伙。
就比如现在，这位叫做党婷的艺人哭得妆都要花了，身穿浅紫薄纱长绢衣的楚南桥却提起裙摆悄悄地绕到后勤。
她脑后的碎珠发簪偶尔发出脆响，桃红胭脂晕染后的皮肤细润如温玉，说出来的话却粗俗得令人咋舌，“老哥，今儿午饭吃什么呀？”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
“好好说话。”
“番茄炒蛋，水煮白菜。”
楚南桥没精打采地垂下脑袋，那模样比被袁导批评时还要沉痛许多。这时，她身后忽传来一声轻暖的笑声。
“这是怎么了？垂头丧气的。”
楚南桥转头眺目，见舒漫的脸上正挂着盈盈笑意，温柔地望着自己。
舒漫同样没换下戏服，她的青丝披散在肩头，凤眸潋滟，唇若点樱，真如画中走出来的神仙。
楚南桥嘟了嘟嘴，全然一副小女孩的娇憨，“这些天尽吃些没滋味的东西，我想吃点荤的。”
可惜薄城要她这段时间控制好体重，断然不会给她加餐。
舒漫走到她的面前，无奈地摇头，“你啊，这么贪吃可不行呢。”
“我哪有，是最近真的没胃口，需要吃点荤的润润喉。”楚南桥反驳。
舒漫凝眸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指尖碰了碰她发侧微微摇晃的发簪，淡笑道：“那我们晚上溜出去，姐姐请你吃点好的，怎么样？”
身边的后勤：救命！女一和女二要私奔了怎么办！
不等楚南桥回答，袁本鞠便穿过人员和设备，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你们两个不好好对剧本，跑到这儿干什么？”
他的眼扫过舒漫，令舒漫下意识地挪步后退。
她将手背到后面，对着楚南桥摆出个“约定”的手势，便匆匆离开。
袁本鞠将视线转向楚南桥，向她逼近，“她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楚南桥轻蹙眉头，后退一步，“袁导连我们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也要问么。”
她穿着古时的长裙，容姿比平常时更为昳丽，袁本鞠看着她，就觉得身后副导演等人的喧哗声，女艺人的啼哭声，与清泉汩汩的流动声都渐次消隐，只剩下眼前的这人成为唯一的色彩。
“准备一下，接下来拍你和颜旗的戏。”末了，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拨开她的肩膀离开。
“神经病。”楚南桥对着他的背影，悄悄地竖了个中指。
夏日的夜来得晚，也来得清凉。他们拍戏的这片地方临近海域，夜里的海风摇动岸边的软柳，也拂动舒漫的衣衫。
她的面容被月的清辉笼罩，比白日更显出几分清冷，直到看见不远处朝自己挥手的楚南桥，才重新显出笑意。
楚南桥踏着小碎步溜到她身边，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舒漫将发挽到耳后，手腕上的表链折射微光，“没晚，你来得刚刚好，我们走吧。”
这附近方圆十里都是郊区，舒漫开着车兜兜转转绕了半天，窗外墨蓝的风景如急流飞逝，却没有半点饭店的影子，这使得她脸上的笑渐渐开始挂不住。
“漫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眼见着车驶向乡间的小路，楚南桥心中猜到今晚大概是不可能找到什么饭店了。
“这怎么行，”舒漫的手在方向盘上拢紧，“说好了要请你吃饭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心中滋生着失落。
楚南桥见她这样执着，一巴掌呼在她细长的腿上，说:“漫姐，前面有家面馆，我们要不在那里吃一口？”
原本承诺的大餐变成了苍蝇馆子的小面，舒漫过意不去，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将车停在村口，与楚南桥走了进去。
这会儿是八点左右的光景，早已过了饭点，面馆里的老板躺在凉席上打鼾，他的小儿子坐在他旁边，手中拿着手机胡乱划拉。
见到舒漫与楚南桥走进来，小孩用软乎乎的小手摇晃老板的大脚，嘴里咿咿呀呀地喊:“姐姐，漂酿姐姐……”
楚南桥嘴角一抽，心想这小子长大也能是个人物。
“啪嗒”一声，老板手中的凉扇坠落到地上。他恍惚地睁开眼，见到舒漫两人玉立在白炽灯下，仿佛自带圣光的仙女。
“你、你是……舒漫？”老板从凉席上爬起来，又惊又喜地问。
站在她身后的楚南桥:我楚某人不配拥有姓名。
舒漫给老板签了名，老板拿着她签过名字的本子，宝贝似的半天不肯放下。
他忽又注意到后面的楚南桥，虽然不太认识，却也觉得对方的美貌不亚于舒漫，于是将本子往她面前一摊，客气地说:“美女，您也帮我签一个吧。”
多年以后，“楚南桥”这个名字响遍大江南北，面馆的老板回忆起这段往事，才后悔没与楚南桥来几张合照。